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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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段霄的聲音,沒有回頭,只是向前去。 木制的搖椅上空無一物,它孤零零地待在房間中央,像一個顯眼而悲哀的地標。 世上的樹木何止千萬,可我只記住這一張椅的紋路,我幾乎能看到自己被綁縛在上面的虛影,真切得像在昨天。 “小錦……” “你早就知道”,我沒有轉身只是背對著他,“你早就知道?!?/br> 段霄上前自后輕輕摟住我,“抱歉,爸爸只是怕你被人騙,這個圈子最容易讓人走上彎路,你還小,有好奇心沒關系,但安全很重要?!?/br> 他是個好父親,即使發現自己剛剛成年的兒子在私下里玩這種東西,也沒有斥責和憤怒,只是盡力將我圈在一個可控又安全的范圍里。 我的會員身份、唐宇飛、甚至從始至今的每一次嘗試…… 我想起第一次綁縛時,唐宇飛說過的那句【放心,我的技術通過了非常嚴格的考核?!?/br> 那時我還笑著問他莫非這個還有考試,如今看來,考官大概就是段霄了,就連那一次讓我既驚又恐、聲嘶力竭的試探,恐怕也是出于他的授意——要是能讓我徹底對這種東西失去欲望最好不過。 ?我渾身發麻,情緒像是被瞬間抽空,只是呆呆地抬頭看他——不,不對??! 我猛地推開他,“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我——” “不對,不對??!”我的腦子里一團亂麻,可混亂的同時又生出一種可怕的直覺,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先流下了淚,“你不是知道這個,你不是只知道了這個——” “小錦!”他打斷了我的話,面容冷下來,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生硬,他上前想要抱我,又一次被我一把推開。 我環視這一間看起來許久未曾使用的怪異房屋,它與我第一次來的時候相比已經千差萬別,不再有那種驚人的氣勢,時隔幾月而已便透出一股無端的哀傷,是舞劇落幕、新戲罷場的凄寒;是欲語還休、無從傾訴的悲涼。 是誰改變了這一切? 眼淚在我的視線間蒙上一層細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恍惚之間他向我伸來的手。 我轉身向門外快步走去。 走廊里的地毯吸走了我踉蹌的腳步聲,我跌跌撞撞又一次來到段霄的書房,抖著手打開保險柜門,捧出那個無法打開的盒子。 段霄跟著我來到房間,停在門邊皺眉看著我。 “這個的密碼是多少?”我死死盯著他,仔細放大他臉上所有細小的表情動作。 ?“小錦”,他似是無奈的樣子,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這是爸爸的東西?!?/br> “是多少,是多少?!” 我從來沒有對他這樣歇斯底里過,連驚叫都透著一股色厲內荏,他沒有開口,我們就這樣隔著幾米的距離對峙,或者說,是我在單方面的無理取鬧,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縱容我而已。 他的東西,我自然沒有權利輕動,即便是最親近的伴侶都該給對方留下隱私的空間,可我不行,我做不到,我幾乎要勘破一個秘密,只差這最后一步,我非要一個結果不可。 “爸爸?!蔽叶吨浇兴?,長時間的情緒緊張令我渾身發冷,血液聚集在腦部,四肢無法控制地收縮,手指抽筋一樣地蜷縮著,我的臉色恐怕十分嚇人,段霄大步過來想要扶我,我只是后退,失去血色的手指緊緊扣住那個不大的方盒,眼淚從下頜淌入衣領,是溫熱的。 他看著我,漆黑的瞳仁里一片幽暗的光影,良久,他嘆息道,“放松,寶貝,放松”,他虛虛地擁住我,說,“我告訴你”。 他的手心guntang,幾乎灼傷我冰冷的手指。 段霄就著我的手緩緩輸入六位密碼—— 【319228】 隨著一聲輕響,盒蓋被打開,里面是一只銀色的金屬項圈,下面壓著一封粉色的信箋。 我取出項圈,看到光滑的內壁里刻著他名字的縮寫,“DX”——是筆鋒銳利的花體,最后一筆長長的拖至下邊緣,像一個鉤子。 隨后,我又去看那封信——信封的右下角寫著“錦初親啟”,字體清秀,是那個女孩在自己生日那一天偷偷夾在我課本里的一封充滿青澀情意的書信。 可現在這封陌生的書信卻出現在段霄的密碼盒子里。 他一定是在替我收拾書本的時候發現了它。我的父親不可能會用這種事情來斥責我,按他往日的風格,他該假裝沒看到將信箋放回原處,又或者是壞笑著拿這封少女的情書來打趣我。 可他沒有,他將它藏起來,封在一個以當天日期為密碼的盒子里。 這是為什么? 這是為什么? 我問他,聲音聽起來像在竊竊私語,“這是什么?” “為什么會放在這兒?” “319是什么意思?” “爸爸”,我在他懷里喃喃道,“你說話呀?!?/br> “小錦,不要再問了?!彼幕卮鹇犉饋硐袷请S風而逝的一聲哀嘆。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的聲音無法克制地打顫。 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我愛他。 他又是什么時候開始……愛我的? “……就在那一天?!?/br> ?他無頭無尾地說了這一句話,我卻瞬息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一封少女的情書原本該是生活中一抹有些俏皮的亮色,青春期的兒子收到了女孩的心意,作為爸爸該是怎樣的心情,我清楚,他更明白,可他藏起了它,不是為了讓我遠離這段情竇初開時的青澀感情,而是因為他猛然間發現了自己情緒中的沖突。 【319228】 前三位是他發現自己感情的日子,后三位是我的出生日期。 他用這串毫無規律的密碼無時無刻地提醒自己,他居然愛上了自己的骨血,是這世上最無恥的禽獸。 而我的那些把戲,早被他看得明明白白,他只是從不拆穿罷了。 或者說,他親自將自己充滿暴戾和rou欲的一面向我展示,為的就是在我成人之前徹底斬斷我逆倫的旖思,為此,即便被我不恥和厭惡都無所謂。 可惜他錯估了我的執著,也看低了自己的魅力。 “都是……故意的”,我面對他,“都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的嗓音在顫抖中勉強平衡,但依舊時不時發出尖利的氣聲。 他沒有回答,是默認了。 我該發怒的,我被他嬌慣出來的爆裂脾氣怎么可能忍得了這種事,他在我身邊安插下如此精妙的一枚棋子,我的小心翼翼,我的輾轉無眠都被他看在眼里,清清楚楚,毫無隱蔽,我在他眼里是透明的骷髏,每一根血管的搏動都印入他的眼簾。 他早早看破了我的心思,卻什么都不說,甚至暗中為我牽線,派出他眼里勉強可配的人選來圍著我打轉。 我該發怒的。 可我舍不得,我的心快要為他碎作幾瓣,一想到那些安睡的夜里他是如何為我殫精竭慮,我就胸中大慟,他怎么敢這樣對自己,怎么能讓我愛的人飽嘗如此折磨。 他怎么能讓自己這樣難過。 我愛他,只想著與他生死相伴,想著吞下他的骨灰;他愛我,卻要我恣意盡情地活在這世上,將我悄無聲息推去他秘密編織的柔網里,為我在萬千人中選出一個量身打造的影子愛侶。 他怎么敢這么做? 他怎么能讓我這樣心疼? 他是個混蛋,我是個傻子。 我發瘋一樣地撕咬他的唇,舌尖很快嘗到了腥甜的味道,我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到他有力的手臂不斷地推拒我的親近。 我們如此拉扯了不知多久,到最后全都疲憊不堪,而我口中滿是咸澀又甜膩的味道。 段霄雙手死死握住我的脖子,大拇指落在我耳邊,他仰頭沉沉呼出一口氣,“不行,小錦,不能這樣?!?/br> 他分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攬住我的背,將我死死釘在懷里,“我的好孩子,你還太小了,你不明白……這不是……不是我們能做的事,爸爸不能這么對你?!?/br> 他不讓我說話,自己卻不停地喃喃自語,我的耳邊一面是他低沉的嗓音,一面又聽到他的心臟在胸中的砰響,他說了那么多違心的話,心跳得那么快,嘴里心里只顧著互相欺騙…… 等到他終于停下來,我靜靜掙脫開他的雙手,抹了抹臉上干涸的淚,我看到他眼睛里自己的影子,恍惚間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小小的,像棵柔弱的幼苗,被他捧在手里護在心間。 我又嗅到他身上冷杉的氣味,像冬日雪后的松林,廣闊冰冷卻鋪滿陽光。 我失去了時間和感覺,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恍惚聽到自己發出顫抖而混亂的音節,“可是,我愛你……我愛你,爸爸,我愛你,我愛你啊?!?/br> “……” 我什么都看不見,只尋著一縷溫熱的香氣向前,這一次,他終于沒有再將我推開,我嘗到他唇間淡淡的薄荷味,干涸的血溶在舌尖,混著溫熱的液體一起被我咽下去。 我的頭腦一片混沌,像置身深海,被咸澀的海水封閉了五感,只記得他身周的溫度。 在這模糊的溫暖里我不斷下沉,一直沉入到從未抵達過的幻想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