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打破平靜
翌日天微亮,身旁的男人有了動靜。 葉敬酒的眼睛瞪得滾圓,盯著面前的紗幔沒有絲毫睡意。 聽到動靜,他抓緊寢被,身體僵硬地猶如一具死尸。 他心里瘋狂希望男人盡快離開,可老天不遂人愿,男人非但沒有離開寢宮,反而向他靠了過來。 葉敬酒感受到那股冷冽的氣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猛地閉上眼睛,眉頭皺成一團,意識到兩人的距離幾乎不到一掌,男人的氣息清晰地撲在他的耳朵上。 潔白的耳朵一點一點染上粉紅,少年內心忐忑不安,心臟瘋狂跳動著。 ——就當葉敬酒以為男人要對自己做出什么時,岑瀾卻忽然離開了。 “既然醒了就起來?!?/br> 男人的聲音冷靜平淡,“葉敬酒,今天本座要帶你去盧忱那里看病?!?/br> 這個覺看來他是裝不下去了。 葉敬酒一臉尷尬地起身,將白錦蓮花綢緞的寢被團成一團,“師尊,天還早,現在打擾那位盧師叔是不是不太好?” 岑瀾側過臉,深邃的眉眼極為冷冽。然而他尚未束發,墨發披散在身后,于是在莊嚴淡漠面前多出了一分愜意。身上也只單單披了一層里衣,露出半截胸膛,渾身充斥著荷爾蒙的氣息。 “過來?!贬癁懙?。 葉敬酒只好起身過去,在岑瀾的指示下坐到銅鏡面前。 男人拿著一把檀木梳為他梳發,繼而以玉冠束發,將葉敬酒優越的骨相顯露出來。 葉敬酒局促不安地坐在春凳上,他其實能感受出來師尊并不擅長為人梳妝。但原本奪人性命的手掌現如今細心笨拙地為他梳理頭發,多少讓葉敬酒受寵若驚。 男人的體溫被刻意控制后,觸及葉敬酒后頸的皮膚只是微微發涼。但葉敬酒仍受不住這種若有似無的接觸,身體抖個不停,急迫希望這場折磨人的梳發盡早結束。 好在逍遙派崇尚儉樸,簡單收拾了一番,葉敬酒就被允許先行出去了。 剛一推開門,葉敬酒就看到大師兄坐在茶亭里等待,上面已經放了熱騰騰的早點吃食。 他忙不迭跑了過去,隨手拿起一個奶黃包塞進嘴里,機械地嚼了起來。 他還沒從師尊為自己梳發的震驚中緩過神來。 “大師兄今天也來得這般早?”葉敬酒隨口問道。 燕淩卿:“我一個人住在林里也沒什么意思,自然想早點見到小師弟?!?/br> 前有兇狼后有餓虎,葉敬酒低咳一聲,“師尊說今日要帶我去盧師叔的梵青谷,大師兄你跟著去嗎?” “我自然會陪著敬酒?!?/br> 燕淩卿溫聲道,他看了眼沒有動靜的靜修殿,“敬酒,師尊醒了嗎?” “???嗯嗯,對,師尊醒了?!?/br> 一提到岑瀾,葉敬酒就高度緊張,他朝燕淩卿尷尬地笑了笑,掩飾性地喝了口茶。 燕淩卿察覺到他躲閃的態度,不由蹙眉問道:“敬酒,昨夜你和師尊沒發生什么事吧?” “噗——” 葉敬酒一口茶噴了回去,他被茶水嗆到,低聲咳嗽了好幾下,又接過燕淩卿遞給他的手帕擦干凈嘴角,才回答燕淩卿的問題。 “咳,沒、沒什么大事……” 葉敬酒不愿提起,他眼神避開燕淩卿的目光,含糊道:“不過大師兄,我必須要住在靜修殿和師尊睡在一起嗎?我看整個靜修峰只有我們三人,應當沒什么危險。憑我如今的實力,我自己應該也能住?!?/br> 葉敬酒原以為燕淩卿會站在他這邊,但青年卻流露出不贊同的態度。 哪怕燕淩卿有預感昨夜小師弟和師尊的的確確發生了些什么,他也不敢冒險讓師弟自己一人住。 燕淩卿又何嘗不想讓小師弟遠離師尊?若非他自身實力實在難當大任…… “快些趁熱吃吧?!?/br> 燕淩卿轉移話題,動作自然地揉了揉小師弟的頭,“昨夜盧師叔紙鶴傳書,應當是有了什么發現?!?/br> “嗯?!?/br> —— 用過膳食后,師徒三人一起來到了梵青谷。 這處鳥語花香,兩側山谷種滿密密麻麻的繁花藥草。剛值春季,靈蝶成群,不時能在茂盛的草叢里看到活蹦亂跳的小動物,樹枝上還有小鳥嘰嘰喳喳不停,生機勃勃。 葉敬酒只看了一眼便完全喜歡上了梵青谷。 谷內人數原本稀少,但如今是靈草收割期,梵青谷內所有的醫修都在忙碌采藥,葉敬酒他們過來時,來來往往的人群成三結五,絡繹不絕。 “這里還真是熱鬧?!?/br> 葉敬酒不由感嘆,他們三人過來時做了偽裝,如今只是普通的逍遙派弟子,方便掩人耳目。 不說人緣好到不敢置信的燕淩卿,要是有人知道師祖出關前往梵青谷,絕對會在全派攪起軒然大波。 因梵青谷屬逍遙派秘地,盤查較多。好在作為逍遙派的核心高層人物,燕淩卿只亮了一個手牌,他們便一路通行來到梵青谷最為偏僻的一處地方,琉璃湖。 這位大名鼎鼎的正道醫修就住在湖底。 葉敬酒不懂,但他大為震驚,“這位盧師叔為什么要在湖里居???莫非這湖底別有洞天?” “一方面確實同敬酒所說,這湖底并無池水,實則是一處天然的藥材保存寶地,使藥材與其放在儲物戒內保存的效果完全不能相提并論。另一方面則是因為……” 燕淩卿解釋到一半,露出復雜的表情,“則是因為盧師叔有些怕生。死人或者昏迷的病人還好,一旦見到意識清醒的生人,盧師叔就緊張地說不出話,渾身起皰疹?!?/br> “不過我曾聽蕓師姑提起過,他以前還是頗為活潑的,直到有一年他出門歷練,好像碰到了什么人,再回來就成了這幅性子,見到活人就起皰疹也是心理問題導致的?!?/br>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怕生了吧? 葉敬酒心中不由吐槽,而一直未出聲的師尊則先行一步踏進池水。 只見靴底尚未沾水面,琉璃湖就從中間被龐大的靈力分成兩半,露出湖底正在兢兢業業研究咒術的盧師叔。 發現頭頂忽然變得格外敞亮,一臉茫然抬頭的盧師叔與葉敬酒三人徑自對視。 盧師叔:“……” 葉敬酒:“……” 燕淩卿:“……” 岑瀾:“盧忱,可有結果?” 盧師叔:“師兄,呃,我……這光有點刺眼,您能不能把水給我推回去?” · 總之,一番cao作下來,總算進入到正題。 葉敬酒被全身捂著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盧師叔百般研究,最終盧師叔背對著他,露出一根滿是紅疹的手指朝岑瀾宣布結果。 “你們昨天都做了什么?他腦袋里的咒印確實有些變化。比起前天稍稍松動了些?!?/br> 先是燕淩卿緩緩將昨日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盧師叔嗯了一下,接著道:“那晚上呢?岑師兄,小朋友不是晚上在你那里睡嗎?” 小……小朋友? 聽到這個稱呼,葉敬酒后知后覺地想到,確實,在這群幾百上千歲的修士大能眼里來看,他這心理年齡二十幾歲、身體年齡停滯在十八九歲不再發育的人不就是小孩子嗎? 而就是他們眼里的小孩子,昨夜還跟大他一千多歲的師尊…… 小小互幫互助了一下。 這事葉敬酒想想就覺得傷風敗俗,不由得更加拘謹地坐在坐墊上,急迫地看向師尊。 葉敬酒確信和師尊對視的那一瞬間,對方一定看到了他眼里的哀求。 求求了,就直接說回去睡覺就行了,師尊您真的不用說太多…… 葉敬酒還要點臉,這事他真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 尤其是當那個人是燕淩卿時。 氣氛一時寂靜。 片刻,清冷俊美的男人斂下眼眸,淡淡道:“昨夜本座與敬酒一同在靈池沐浴,舒緩身心,之后便回去了?!?/br> 站在岑瀾身側的大徒弟,一向含笑的美人臉頓時陰沉下來,表情不可謂不難堪,不做任何掩飾。 葉敬酒還是第一次見到燕淩卿那么大的反應。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知道對方已經在這一句話中參透了許多事情。 而并非局中人的盧師叔只當是爺爺帶著小朋友一起去泡澡,他極為自然地點了下頭,摸著下巴沉吟一陣,道:“那接下來七天你們便繼續這樣吧,七天后再過來找我?!?/br> 繼續……這樣? 老天,一次就讓葉敬酒受夠了。再來七次他還要不要活??? 可身為病號的葉敬酒完全沒有發言權,只有作為監護人的岑瀾與燕淩卿與盧師叔一同討論接下來七天的注意事項等等。 一直到該結束,盧師叔忽地扯住了葉敬酒的袖子,被黑布遮掩外貌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盧師叔磕磕巴巴道:“呃,葉,呃,葉師侄啊。呃,你,你有沒有在,呃,沈芝那里,呃,聽到過師叔的名字???” 他怎么知道芝芝? 葉敬酒不由皺眉。 ……哦對,師兄曾說他和盧師叔說明過自己失蹤后被沈芝囚禁的事情。 葉敬酒眼神飄忽了一下,隱約記得那日他昏迷時似乎聽到這位盧師叔將芝芝視為畢生之敵。 但,芝芝有沒有提到過盧忱這個名字…… 葉敬酒尷尬地搖了搖頭,“好像沒有,盧師叔?!?/br> 盧師叔大聲‘啊’了一下,眼皮上一時冒出好些紅疹,不死心地接著問,就連話都流利許多:“怎么會沒有呢?呃,師侄啊,可能他對你說了師叔的外號,比如什么‘脈都不會把的廢物’‘丹都不會煉的蠢貨’‘沒有一點天分讓人絕望早就該死的爬蟲’‘腦袋空空還敢自稱天才醫修光看一眼就想殺了的礙眼貨色’這些之類的?你,你再仔細想想?” 這位盧師叔,你是不是暴露太多東西了? ……大師兄之前說的盧師叔出門歷練,不會遇到的人就是芝芝吧? 不過…… 不過芝芝怎么可能會說出那種話?芝芝一向活潑可親,最是禮貌的。 嗯,盧師叔一定是記憶錯亂了吧。 葉敬酒堅定地搖了搖頭,“抱歉,師叔,真的沒有?!?/br> “啊,哦……那、那好吧……” 隔著黑布葉敬酒都能感受到盧師叔的失魂落魄,他剛心生憐惜,盧師叔不死心地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真的沒有嗎?師侄,你要不要再想想?” “真的沒有?!?/br> 葉敬酒面無表情,殘忍地撕碎了盧師叔的幻想。 盧師叔這下徹底死心了,葉敬酒剛要道別離開,盧師叔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袖子。 “師侄你放心,師叔一定會幫你把記憶找回來的!” 或許相處一段時間對他熟悉許多,盧師叔說話也變得流暢,“等解開沈芝留下的咒術,師叔就再也不是沒有一點醫修天分的廢物了!師叔就能揚眉吐氣了!” 葉敬酒默默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不失禮貌地笑了笑,“那師叔,您繼續努力,師侄就不在這里叨擾您了?!?/br> · 離開琉璃湖后,葉敬酒看到早早在湖外等著他的師尊和大師兄正徑自僵滯著。 氣氛一時格外死寂。 葉敬酒遲疑了一下,到底走了過去,“師尊,大師兄……” 他的到來打破了兩人的氣氛,但并沒有完全打破。 等岑瀾和燕淩卿將他送回靜修殿后,葉敬酒被鎖進了靜修殿,繼承岑瀾極大一部分修為的紙人則負責保護他的安全。 “敬酒你先在里面休息一會兒,我和師尊談點事,很快就回來?!?/br> 門被鎖起來前,燕淩卿是這么跟他說的。 葉敬酒只好和紙人待在一起,百無聊賴地問起了從前他在逍遙派的過往。 · 而另一邊. “師尊,既然小師弟已經回來,我和您也該好好聊一聊敬酒的未來?!?/br> 春季的微風溫柔,這里的氣氛卻如同身處極境寒地。 燕淩卿抬眸,毫不示弱地直視男人冷淡的目光。 “那就恕弟子直言,弟子是絕對不會放棄小師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