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刺殺
頂上天宮 帝宮. 帝宮守衛森嚴,尤其在近日,守衛人手比平日多增了兩三倍不止。帝宮由外到內,外圍的守衛修為皆為元嬰初期以上,而到了里層的核心區域,已有大乘期的國手在此坐鎮。 帝宮的一番舉動令得知消息的內部高層妖族議論紛紛,并最終在心照不宣中確定了一個事實—— 妖皇陛下,將要蘇醒了。 若說在這妖族至高無上的頂上天宮中最為打眼的東西,便是仍然蒞臨在斗武場高空中央的巨大魔眼。這是當今妖皇靈力的幻化,即即使妖皇陷入沉睡,這只魔眼依舊能夠監視著頂上天宮的一舉一動。不少在得知妖皇沉睡后心有意動的圖謀者,在這魔眼幽深陰冷的凝視之下最終悻悻止了念頭。 畢竟沒人愿意毫無意義地送死。 事實上,作為一個巨大幻境所凝結的派生物,它們也確實不可能擺脫幻境的束縛,朝帝宮懸起刀刃。無論是人是妖,它們所行動的一切,皆在框限與規則之內,作用在于能夠令陷入這所幻境的獵物將其所處的幻境錯認為現實。而一旦派生物的認知超越自己的常識以外,就會像尢妨一樣,不再掩蓋自己本身匱乏靈魂的一面,被幻境重構。 好在意識覺醒的燕淩卿已不再是這幻境的掌中之物,他脫離燕亭云的身份,借助幻境的缺陷成為無人察覺知曉的存在,在陰沉的雨天與巨大魔眼的凝視下悄悄潛入帝宮。 哪怕是足以一掌劈死燕淩卿的外圍守衛,在對方錯身經過自己時,也仍舊毫無察覺地目視前方,警惕地攔下一位試圖拜見妖皇的貴族。 “抱歉,譚大人,帝宮現在禁止任何妖族前來拜見?!?/br> 貴族陰沉著臉,緊皺眉頭,陰惻惻地看到一個拎著草籃的人族小子笑嘻嘻地擠了過來,“不好意思,譚大人。借路!借路!” 這相貌極為出挑的人族少年朝守衛晃了晃手里的鐵牌,寒暄打著招呼,“蕭侍衛,今天又是你值班???” 妖族守衛并未理睬,只是朝這被妖皇陛下欽點的人族御醫側過身,為他讓出了一條道。 被人無視,少年并未生氣,一雙極為靈動含笑的眼睛瞥過身后的貴族,朝他點頭示意,“譚大人,那我先過去了?” 說罷,少年便興致沖沖地拎著草籃朝帝宮走。只是向前走了兩步,他似有察覺,目光看向一側高大的草叢,徑自挑了挑眉。他轉而走近看,只見草叢里未曾有人躲藏,不見異樣。 奇怪…… “沈醫師,怎么了?”身后的侍衛問道。 “嗯……沒事?!?/br> 沈芝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他瞇眼,摩挲了一下系在脖間的小瓶子。那張人畜無害的面容洋溢著熱情的笑容,擺了擺手便走遠了,“夏天熱,草叢里容易生蚊子,太擾人了?!?/br> 有什么東西混進來了。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誰,但想來是提前察覺到妖皇陛下即將蘇醒,想要插上一腳。妖皇陛下現在可正處于關鍵時期,這種時候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結果沒人能擔待得起。 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若是能讓妖皇陛下吃點苦頭,他可是再樂意不過了。 前幾天差點要了他命的那一擊,沈芝可還沒還回去呢。 沈芝走后,收起疑心的侍衛繼續和不死心的譚大人艱難周旋。 “那人族小子都能進去,那種卑賤的人族都能覲見妖皇陛下,為什么本——” 侍衛最終失去耐心,毫不客氣道:“譚大人,您若執意要進帝宮,那就別怪卑職不客氣了?!?/br> · 燕淩卿躲在草叢后方的幽冥樹背后。 種在帝宮的幽冥樹當然有靈性,幽冥樹與妖族侍衛一同成為帝宮的堅實防線。但在它未能察覺到燕淩卿的情況下,只不過是一顆長得高大的普通樹木罷了。 幻境令燕淩卿的修為倒退,卻也意外給予他無數的好處,成為庇護他性命的保障。 視線里,沈芝已經完全不見蹤影,原本與妖族侍衛周旋的貴族也憤然離去。 陰雨之際,雨滴全然不覺地穿過燕淩卿的身體,猶如他是一抹不存在于世間的虛幻之物。燕淩卿凝神,記憶那人族少年離去時的蹤跡,悄然跟隨對方的腳步。 那個人族少年應該是林時昭的手下,并非幻境的派生物,燕淩卿清楚。 不然對方不會那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存在。 當初與花不笑一起前往大雁國時,燕淩卿曾聽到對方不經意提起過大雁國皇帝身邊,對方認識的一個熟人。 “也不知那姓沈的打得什么主意,居然從良成了個宮醫,真是稀奇。這老滑頭肚子里可全是黑水。說是要從良,呵,誰會信他?” 魔尊懶洋洋地側躺在榻上,漆黑的指甲敲打在榻面上一頓一頓,“他若是知曉小東西乃雙性之軀……” 魔尊指尖煩躁地加快了速度,妖異的眼眸危險地瞇了起來,“那老滑頭,他最好別跟本尊的小東西失蹤有關系。若是他敢碰本尊的人,就是他有千萬條命,本尊也要送他上西天?!?/br> 燕淩卿在這幻境中與小師弟相見后,對方也曾提起過‘沈芝’這個名字,而其身份與花不笑所說的‘姓沈的’當了宮醫,完全相符。 至于其他的,小師弟說對方只是個尚未成年的小御醫,不世出的天才??扇羯蛑ナ钦娴纳倌耆?,花不笑這等人物又怎么可能認識對方?還稱其為‘老滑頭’。 怕是小師弟又被人給騙了。 而當初小師弟的失蹤,想必也和這人脫不了干系。畢竟當初小師弟失蹤,便是因為要當林時昭的藥引子。誰給林時昭出的主意,結果不言而喻。 ……那他對小師弟,有沒有做過…… 記憶里小師弟心虛躲閃的眼神再次浮現在眼前,燕淩卿深吸了口氣,仍未止住太陽xue間的青筋暴起。 他定神,視線里再次出現沈芝的背影,燕淩卿動作悄無聲息,快速跟上對方的腳步,目光冰冷徹骨。 —— 昨夜,小師弟匆匆趕來,探尋他的傷勢。又因意外得知師尊受傷,兩人不可避免生了間隙。 燕淩卿雖察覺到小師弟因為他的欺騙而十分不滿,但眼下他并不想說出實情,只想將同小師弟說的謊全部變為真實。 屆時,他會同師弟在這幻境里一步步修煉,直到他的修為足以匹敵師尊。那時他會主動解除幻境,帶小師弟離開逍遙派,做個自由自在的散仙,一起逍遙世間。 他知曉自己的愿望天真而渺茫,但在一切尚未成為定局之前,誰敢說他的愿望不能成真呢? 師弟走后沒多久,幻境就又迎來了一次崩塌重組。 這種重組是悄無聲息的,早些時候林時昭偷襲師尊與花不笑,卻未能成功將其擊殺。于是只能退一步重構幻境加強鞏固兩人的記憶,一旦這兩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脫離幻境的掌控,林時昭都將成為歷史的棄子,喪命于刀刃之下。 是而,哪怕他仍被擅長精神攻擊的花不笑糾纏,鎖鏈束縛全身動彈不得,仍要拼盡全力壓制他們二人的記憶。 這也就迎來了林時昭自進入幻境以來前所未有的虛弱期。 脆弱到哪怕是燕淩卿,也有將其一擊斃命的可能。 燕淩卿知曉這種機會絕無僅有,于是他在做足準備后,決定潛入帝宮,將林時昭擊殺。有小師弟作為第二陣眼存在,幻境會繼續運行下去,直到他們自愿離開的那一天。 他離開之前,去了師尊的房間。這時的師尊經過小師弟的治療,臉色不再蒼白,眉宇間也有了幾分要醒的跡象。他向前走近,師尊的靈力本能浮動,與他作相持之勢。 燕淩卿敬重師尊,哪怕如今師尊的模樣是個少年,他從未有過越舉之舉。但因小師弟的緣故,自小在師尊膝下長大的他,對師尊的感情早已變得復雜。嫉恨與敬重的復雜情感不斷交錯,這令燕淩卿掙扎而痛苦。 刺殺林時昭當然不是毫無風險,是已,他早早為小師弟選好了后路。 “師尊,”燕淩卿并未再向前,他作揖,朝床榻上昏迷的師尊深深鞠了一躬,聲音很低,“徒兒無能,從小到大都未曾達到您對徒兒的期望。時至今日,徒……淩卿仍惹您不快。您因淩卿簽訂的生死咒,若來日淩卿還活著,定會為您奪回魔鈴,還您顏面。只是…… “只是若淩卿回不來了,師尊,能麻煩您、麻煩您……” 燕淩卿張了張口,終于還是艱難地說出了那句話,“能麻煩您,照顧小師弟嗎?” 話一旦開了口,往后說時便也輕松許多。 “小師弟以往都很嬌氣,練功愛偷懶,生氣了愛耍小性子,會朝人撒嬌,也會抱著人哭到打嗝。他又黏人,心地又善良,對人熱情,愛幫助人,還總是容易被騙,輕信他人……師尊也是因此喜歡他的吧?” “可自那日一別,再次相見時,他變了許多。不那么嬌氣了,練功也不偷懶了,淩卿與他切磋時,他劍術也精湛了許多,進步飛速。他與我訴苦,也只挑些不那么痛苦的說,同我撒嬌生氣,更是下意識注意著分寸,怕惹我生氣?!?/br> “他受了許多苦,師尊?!毖鄿R卿垂眸,“我便發誓往后再不讓他受半點苦??扇粑覛屆?,這誓言就成了空,誰來照顧小師弟呢?” “我的愛不比師尊少?!?/br> 燕淩卿輕聲道,“但我知曉我的修為遠比不上師尊。師尊,若我殞命……” “小師弟便托付給您了?!?/br> · 戒備異常森嚴,守衛每半時辰巡邏一次,手持重器。巡邏的妖族皆是金丹,而到帝宮最外圍的守衛時,修為已是元嬰之上。 跟著沈芝的步伐越往里走,守衛看似越少,實則修為越高。待到燕淩卿跟隨沈芝進入帝宮的核心區域,甚至能看到幻境構造出的大乘期的頂級大能。是即使在現實世界里,也極少出現的頂級大能。 這樣的人物,除了修為處于渡劫期的那二位,誰看到都是要避讓三分的。 但好在這只是幻境,哪怕正面碰上這些大能燕淩卿必死無疑。但利用幻境漏洞,他進入的悄無聲息,沒有任何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除了某個笑容意味深長的人族小御醫。 但對方既然沒有戳破他,也無法找尋到他的存在,燕淩卿思考片刻后,還是決定繼續刺殺計劃。 既然是老滑頭,沈芝不一定真的站在林時昭這一邊。至少,他不會真的向其他手下一樣,對林時昭忠心耿耿。 還有機會。 總之,這種特殊能力目前幾乎是無敵的。但等到林時昭徹底蘇醒,幻境開始發威并逐漸走向崩潰時,燕淩卿就會被修復漏洞的幻境毫不留情地打回原形,再無逆轉之機。 穿過滿是大能的核心區域時,盡管知道這些人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燕淩卿仍下意識緊閉呼吸,額頭冒出冷汗。 好在如果刺殺成功的話,他回去時不再需要原路返回,僅憑幻境漏洞就能傳到安全的地方。 和沈芝一并進入帝宮的寢宮,燕淩卿入眼就瞧見一頭體型龐大的黑色巨龍正被一股極其玄妙的靈力所包裹。他隱匿在角落,見沈芝走到不遠處的煉丹爐,將草籃里的藥草逐一扔進了爐里。 這是沈芝從神醫谷新鮮摘下的藥草。實際上,當他回到藥谷,看到尚且健在的父母時,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芝兒回來了?你這次出門成年歷練如何?”父親問他。 沈芝下意識點頭,臉色很是古怪,“歷練……呃,我的歷練……” 他的成年歷練,不就是將父母解剖,成為他的煉尸試驗對象嗎? 他記得實驗最后失敗,他便將父母的心臟一齊煉化裝進了自己的小瓶子里。 但現在…… 沈芝面色遲疑,他不由朝后退了兩步,感覺到頭腦一陣劇烈的眩暈刺痛。 “芝兒?”母親恬靜的聲音透露著疑惑。 “我……呃,我……” 半晌,沈芝咬牙,朝他們露出一個半笑半哭的笑容,“爹,娘,你們怎么還沒死???” 意識到這是一個幻境,并不是多么困難的事情。顯然沈芝早有準備,又或者林時昭的精力都集中到扎手的家伙那邊了,這讓沈芝的意識蘇醒不算困難。 但他的記憶并非全部蘇醒,實際上,沈芝目前只記憶起兩點:一,現在他處的世界,是一個由林時昭所締造的幻境。二,林時昭是他的最新實驗對象,他需要在這個幻境完成對林時昭最后的實驗。 至于如何實驗,林時昭又是怎么成為他的實驗對象的,目前快成年的小沈仍是一問三不知。 但顯然,睚眥必報的小沈對林時昭已經懷恨在心。 沈芝雖然察覺到有人潛入到帝宮,卻并不認為在有分神期大能坐鎮的情況下,對方會毫發無損地到達核心區域。 記憶的缺失讓沈芝無法意識到幻境存在巨大的漏洞,于是他邊哼著歌,邊捏著法決有條不紊地煉制丹藥。 雖然沈芝的名字人畜無害,他本人也長得人畜無害,但高挑的身高和衣袖間不經意露出的結實手臂昭示著他本人并不像表面那么和藹可親。再加上他和善的表情所透露的玩世不恭,和未曾將人放入眼底的輕蔑,令他顯得非常非常欠揍。 彼時的小沈,顯然還不能夠像以后將自己包裝得足夠無害。 “陛下,您可最好快點完成化形……” 沈芝笑嘻嘻道,布滿漆黑鱗片的龍翼將巨龍包裹成一團,龐大的靈力在巨龍周圍不停浮動,“幻境崩塌得可是越來越厲害了,再不化形,維持幻境運行的基本術式就要干涸了?!?/br> 林時昭在締造幻境之前,剛剛恢復妖族血脈,逆鱗重生?;首逄赜械臅r間秘法與龍族的血脈召喚秘法,令他以微弱修為成功締造了一個幾近完美的時間幻境。但因花不笑的精神攻擊,林時昭被再次重創,卻也因此意外借助幻境,開始了他早該開始的第一次‘蛻皮’。 血脈返祖后,純種龍族的血脈本該隨著一次又一次‘蛻皮’徹底覺醒,成為引領妖族新一代的妖皇。結果卻被他那性格扭曲的娘洗腦地硬生生親手掰斷了逆鱗,差點疼死在自己的龍榻上。 不過現在也不晚,在沈芝的幫助下,林時昭‘骯臟’的人族血脈會隨著一次次蛻皮被逐步排凈。 讓血脈返祖的龍族混血雜種蛻變為高貴的純種龍族,除了他沈神醫,還會有人能做得到嗎? 屆時,厭惡妖族血脈的林時昭會流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他很期待。 · 燕淩卿當然理解不了沈芝莫名的好心情,他只聽到沈芝提到的“化形”二字。 雖從未見過林時昭,先前也只是聽說他是大雁國的皇帝。但在小師弟的解釋后,燕淩卿已經了解到大雁國的皇帝林時昭,實際上是一個帶有妖族血統的混血種。 “具體是什么妖我也不太清楚,不是蛇就是……龍吧?” 小師弟糾結道,表情心虛而微妙,“反正他身上有黑色的鱗片,很燙,還會呼吸,還……還有……” 燕淩卿閉眼,就算小師弟不講明,他也知道對方的意思。 燕淩卿博學多識,妖族之中,只有龍族和蛇族……長著兩個生殖器官。 葉敬酒真的不應該怪他們出去的三天,大師兄總是同他進行著過于兇狠的床笫之歡。 他自己提到這方面上,男人的自尊心,總會迫使著對方試圖證明點什么出來。 諸如,就算燕淩卿沒林時昭那么‘天賦異稟’,仍有滿足他的本領。 思緒跑偏,燕淩卿凝神,注意到那黑龍的尺寸正在慢慢變小,最終停滯在一個兩米左右的尺寸懸在空中,龐大的靈力盤繞在它周圍,急速旋轉。 一旁,沈芝正若有其事地點著頭,抬頭看著黑龍,像是正在同人交談似的,“……是,微臣是恢復了點記憶。呵呵,您放心,微臣恢復記憶,對您來說是好事不是嗎?嗯,丹藥我就快煉好了,您再等個……嗯……六個時辰?” “——陛下息怒,我確實早就去藥谷摘草藥去了。但是吧……出了點意外,你知道的那種意外,有點耽誤時間,好在我都解決掉了?!?/br> 沈芝摩挲了一下小瓶子,笑得如沐春風,“總之,六個時辰而已,他們不會那么快蘇醒的?!?/br> 話說到這里,黑龍似乎已經懶得搭理沈芝。沈芝眨了眨眼睛,并不覺得自己在耽誤事,他躺在躺椅上,瞇著眼睛聽著火焰熊熊燃燒、噼里啪啦的聲音,有條不紊地捏著法決。 要不是林時昭把他的修為真的回溯到十八歲,憑他原本的修為,練成這丹藥也就一盞茶的功夫罷了。 還不是這小皇帝的錯。 他在心中腹誹嘲諷。 林時昭果然來到了前所未有的虛弱期。 燕淩卿沉下目光,他目光專注,小心翼翼地收斂自己的殺意,悄無聲息地捏出一個個法決凝聚在身上。只要他不對林時昭流露殺意,為他提供庇護的幻境就無法被刺激,朝自己的宿主發出預警。 他要等待一個時機,一個足以讓林時昭斃命的時機。 修士皆知,妖族化形,是本體最為虛弱的階段。一旦林時昭由黑龍化形成為人類,那就會是他最為致命的時刻。 符咒,法決,法咒,燕淩卿已經做好了最佳的準備,他現在所做的只剩下等待。 沒人會知道在一層層嚴密包裹、密不透風的帝宮核心,居然會有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并將命運所屬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靜靜地高懸于妖皇頭顱之上。 …… 時間一點一滴地緩慢流逝。 就連打著哈欠的沈芝,也早已忘了他在帝宮門口時曾察覺到的異象。又或者他壓根不認為對方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他的記憶缺失,對于林時昭索要擊殺的岑瀾和花不笑,也想不起任何事情。更何況毫不起眼,只存在于哭滴滴的葉敬酒嘴里的大師兄呢。實際上,他連葉敬酒都忘了個徹底,只記得自己偉大的實驗和實驗體。 當然,這并不妨礙他再次對葉敬酒一見鐘情。 捏下最后一個法決,丹爐緩緩而開,散發出一股極為清香的味道。這味道對沈芝和燕淩卿沒有影響,但很顯然對林時昭有著極強的誘惑力。 只見用漆黑龍翼包裹自己的黑龍軀體微動,一截尾巴朝沈芝掃了過來,定在沈芝面前。 林時昭太急躁了,這次試圖趁著比武大會讓對方在毫無察覺的異常下擊殺對方的計劃破產后,他就必須抓緊時間蘇醒過來,在那兩人記憶恢復之前補缺幻境的漏洞,讓他們在幻境中悄無聲息地死去。 否則,灰飛煙滅的就是他自己。他的雌獸,也就成為了別人飼養的籠中鳥。 沈芝微笑,用靈力將新鮮出爐的guntang丹藥放在了小皇帝的尾巴上。本就是高溫生物的小皇帝沒有任何感覺,尾巴殘影一般快速收了回去。 沈芝嫌棄地將丹爐收回儲物袋中,重新躺回自己的躺椅上,用扇子扇著涼風,試圖降溫。 他一邊扇風,一邊解釋道:“這化形丹是微臣專門為陛下調制的,是,是,保證不會對您高貴的人族血脈產生任何影響。遏制龍族血脈?您能往后稍稍嗎?幻境都沒解除,再給血脈遏制了那不是找——” “呵呵,抱歉,失言,失言?!?/br> 沈芝臉上掛著不失禮貌的微笑,“但陛下,微臣煉制的化形丹真的沒有控制生殖器官數量的功能。再說了,那玩意,不是越多越好嗎?您怎么還嫌棄多——” “嘭——” 身材高大的少年被漆黑龍尾用力甩在了地上,他吃力地爬起來,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這小皇帝,第二次了,見他幻境修為低微,就敢這么可勁欺負他是不是? 沈芝深吸了口氣,才忍住自己破口大罵的沖動。他拖著自己斷了幾根肋骨的身體,一瘸一拐地朝宮殿門口走去,臉上還掛著虛假的笑意,“是……咳……是,微臣這就走,不耽誤您化形。有事叫微臣啊咳咳……” 用力地“咣”的一聲,殿門被合上了。 燕淩卿看著這場鬧劇的發生,表情沒有任何動容,全身心地盯在黑龍身上。 就快化形了,林時昭。 他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到化形丹被黑龍吞下,金色的獸瞳里泛著無機質的冷光。下一刻,熾熱到扭曲的靈力在這座巨型宮殿里不斷瘋狂盤旋,到處都是狂暴到極點的靈力。風暴中心,熾熱靈力所包裹的巨龍已經被高速的靈力全然掩蓋,只能模糊看到一個畸形的軀體正在緩緩凝聚舒展。 沒有意外的話,一個時辰后,林時昭就能完成化形,徹底掌控這座巨大幻境的所有權。 燕淩卿目光專注,在林時昭的兇猛靈力瘋狂飛舞之時,燕淩卿的法咒也在指尖凝固,蓄勢待發。 還有一個時辰…… 半個時辰…… 一刻鐘…… 再有幾息…… ——就是現在! 視線里先前畸形的軀體已經幻化成人形,燕淩卿沉下眼神,在林時昭完成化形的同一時間,不再克制滔天的殺意,狂暴的法咒一瞬間朝著林時昭的心臟擊去! 與此同時,感應到殺意的幻境驚醒,瘋狂朝靈力風暴中心的林時昭發出警告。黑龍所幻化的俊美陰郁的少年睜眼,金色的獸瞳冷冷地盯向藏匿在他寢宮不知死活的小賊,蒼白深邃的臉浮現一抹嘲諷的笑——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 同一時間. 正在雨夜中返回浮知城的柳奎遙身形一頓,他眼睛瞇起,指節屈起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奇怪,這里,好像多了點什么?” 正在同幻境瘋狂廝殺的穆修表情一變,原本憤怒的表情愈發怒不可遏,“cao!開什么玩笑?誰干的?” 他腳步一個踩空,轉瞬間墮入幻境里層破碎的無盡虛空。 逍遙派. 昏迷許久的岑瀾睜開眼睛,目光威嚴冰冷,他眉頭緊蹙,沉默了許久,半晌冷冷道:“蠢貨?!?/br> 他真沒想到,他一手教大的好徒兒,竟然會做出這種蠢事。 幻境法則的威力已逐漸介入他的思維,岑瀾沉氣,他不比花不笑精通精神領域,只能趕在記憶褪去最后一刻捏出許久未曾出面的紙人。 下一秒,沉悶的咳嗽聲響起。 一人一紙大眼對小眼,半晌,岑瀾召喚出本命靈劍,對準了紙人,“……你是誰?” 紙人激動地指了指自己,“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花家. 獨守空房、黯然療傷的花不笑意識轉瞬墮入黑暗,取而代之的,是魔尊意識的絕對降臨,語調透著被挑釁的憤怒,“那小子居然真的這么快就掙脫了本尊的囚意鎖?該死,真是小瞧了他?!?/br> 他一邊說著快速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開始畫起繁雜的法陣??蓜偖嫷揭话?,本體意識又抗拒著要回歸身體。 魔尊不由得更加煩躁,“別煩本尊,花不笑,本尊現在沒心情跟你較勁!” 他作為本體所派分出的一縷殘識,一直試圖讓本體的記憶恢復??赡魏伪倔w完全不爭氣,沉溺在溫柔鄉無法自拔。他原本也不急,他們本是一體,融合的速度已經加快,記憶恢復也只不過再需要半月的時間。 可誰曾想林時昭的掙脫速度完全超出了魔尊先前的預料! “該死的!” 魔尊忍著怒氣畫著加速靈魂歸一的法陣,哪怕代價是靈魂的不可逆受損。 若不是岑瀾搶了他的魔鈴,就林時昭區區那點精神幻境,還能威脅得了他?幻境里本體召喚的魔鈴都是假的,花不笑還想憑那個假魔鈴打贏岑瀾?簡直是癡人說夢! 法陣即將落下最后一筆時,魔尊頓住了身體。 他抬眸,目光對準所未能觸及到的方向,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還真是小瞧了他?!?/br> 魔尊起身,用腳將血液法陣擦毀。從未有過的困意朝他襲來,他知道作為靈魂殘識的一部分,自己即將回歸本體,不再為花不笑起到警示作用。 林時昭補全了幻境,他記憶里對以往的一切都在瘋狂消退,包括他方才所繪制的法陣。 不過……也沒有必要了。 “花不笑,” 魔尊在意識回歸之前,只對他自己留下最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勿要重蹈覆轍?!?/br> —— 這夜對葉敬酒來說,只是個困意蔓延的夜晚。 他半瞇著眼回到房間時,甚至沒注意到房間有些凌亂的擺設,和彌漫在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他直接鉆進溫暖的床榻上,倒頭就快沒了意識。 只剩下一只熾熱結實的手臂,攬住他的腰將他抱在了懷里,聲音很輕,“睡吧?!?/br> 葉敬酒迷迷糊糊感受到背部傳來對方胸腔熾熱的溫度,后頸落下一個溫熱的吻,令人安心而舒適,“睡吧?!?/br> “嗯……” 葉敬酒鼻音厚重地回應,呼吸聲漸漸綿長。 他未能知曉在他被這溫暖的懷抱籠罩著沉入夢鄉時,另一面,他的道侶正在承受著幻境無止盡的滔天追殺。 直至墮入渺茫的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