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伍
貳拾伍 漱玉從前常常唱小調,那故作幽怨的語氣更是動人。 裴夢瑤回頭看著漱玉,笑呵呵地道:「英雄美人,怪不得王妃如此喜歡?!?/br> 漱玉微微一笑,欣羨地道:「身為帝王,漢武帝能夠對李夫人有如此思念之心,已經是很難能可貴了?!?/br> 「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李夫人也只是因為死在最美的時候,才使漢武帝念念不忘罷了?!古釅衄巻∪皇?,說道:「而且,王妃應該聽說過鈎弋夫人是怎麼死的吧?」 漱玉頓時一窘,過了半晌才強笑道:「為了大漢的江山,鈎弋夫人自是不得不死?!?/br> 裴夢瑤不置可否,他背負雙手,看著掛在墻上那兩幅繡虎和烏云蓋白雪,微笑道:「王妃的繡虎當真是畫得唯肖唯妙?!?/br> 漱玉恭敬地福身道:「妾身的只是雕蟲小技而已?!?/br> 裴夢瑤轉身看著漱玉,佻皮地笑道:「王妃還記得答應過孤什麼嗎?」 漱玉呆呆地看了裴夢瑤一陣子,才粉面生春地道:「明天的花燈會……」 「很好,那王妃快點跟孤過來吧?!古釅衄幰贿厾恐褡叩綍坷?,一邊回頭命小優送上兩個雪白的面具,又命茶茶備好文房四寶。 漱玉還沒有開口詢問,裴夢瑤已經向漱玉道:「孤今天跟同僚閑談,談起京城的小販會在花燈會上售賣各式各樣的面具,孤小時候見過那些面具,卻覺得實在太俗氣了,倒不如孤和你一起畫面具,那夜你也不必戴著帷帽了?!? 「這些小事交給妾身好了,不必占用殿下辦公事的寶貴時間?!故癃q豫不決。 裴夢瑤給了漱玉的額頭一個爆栗,大笑道:「孤難得想到一個理由,使自己不用埋頭苦干,讓王妃紅袖添香,王妃卻急著把孤趕回衙門,這是想要孤以案牘為妻,以竹簡為子嗎?」 與此同時,小優和茶茶已經把一切準備妥當,裴夢瑤詫異地看著那五花八門的顏料,花青丶藤黃丶胭脂丶洋紅,實在是應有盡有。他問道:「這顏料當真是齊全,王妃常常畫丹青嗎?」 漱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禁看了茶茶一眼,茶茶立刻會意地回答道:「殿下,娘娘一向是很喜歡丹青的?!?/br> 「孤倒是忘了,王妃還是個國手呢?!古釅衄幮Σ[瞇地道,他坐在漱玉身邊,從墨彩云龍筆筒里取下一根彩漆描金雙龍紋管花毫筆,在紅絲石貝殻筆舔里蘸了墨,專心地繪畫面具。 池光靜橫秋影,岸柳如新沐,滿庭楓葉蘆花,鏤空雕鹿鶴同春朱窗下的秋菊點點輕黃減白,垂垂重露生鮮。二人一同畫著面具,不時閑聊幾句,品嘗著鮮花玫瑰酒皮餅,配著御賜的名茶玉葉長春,倒也是難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閑。 漱玉突然想起一事,他試探著問道:「妾身有一事好奇,還望殿下賜教?!?/br> 晝燈當午隔輕紗,裴夢瑤正在調著朱砂,他沒有抬頭看著漱玉,只是道:「問吧?!?/br> 「殿下的血鬼面具……是怎麼得來的?」 裴夢瑤手中的畫筆一頓,他瞧了瞧漱玉,然後把畫筆擱在青白釉筆山上,說道:「其實孤的面具不是叫作血鬼面具,這名字只是士兵們為了方便而起的稱呼而已?!?/br> 彷佛是在沉思什麼,裴夢瑤緩緩地念出幾個奇怪的音節,聽起來不像是中原話,漱玉不禁疑惑地看著裴夢瑤。 「孤剛才念的是那面具的真正名字?!古釅衄幭崎_玳瑁茶蓋,喝了一口茶,伸著懶腰道:「那時候孤剛剛開始行軍,就算貴為皇子,也要從小兵開始打拚,只有砍夠人頭,立夠軍功,才能夠在軍里升官?!? 漱玉看了看裴夢瑤的手,雖然他見過裴夢瑤殺人,但他還是很難想像如此柔荑會拿著重逾百斤的青龍戟,在戰場上殺人如麻。 裴夢瑤舒服地靠著龜背梳背椅的椅背,娓娓說道:「孤隨軍到大食國的附近,殺了其中一個婆羅門族的羅闍。那里的人有一個傳統,他們會在朱砂里混入親手殺死的羅闍的鮮血,再在自己的身上畫出婆羅門獨特的刺青,在沙場上就能夠借來他們的神濕婆的力量,變得極為勇猛?!?/br> 漱玉聽得相當入神,裴夢瑤的手肘懶懶地擱在扶手上,淺笑道:「這個刺青儀式的名字就是孤剛才念的音節,大約的意思是欲望?!?/br> 「當時孤還是個半大的小孩子,不知怎地想到把這法子用在面具上,那麼只要每次上戰場之前戴上面具,孤就可以變得很厲害?!?/br> 說著,裴夢瑤不禁笑著搖頭,似乎在取笑自己當時的天真,漱玉卻是打了個激靈,他勉強地按下不安,問道:「於是……殿下就嘗試了?」 裴夢瑤輕松地道:「是的,其實孤不覺得自己戴面具後變得很了不起,但祈大將軍說孤的這張臉根本嚇唬不了敵人,所以後來孤也習慣了在戰場上戴著面具?!?/br> 翌日黃昏,遠岫出山催薄暮,滿院紅稀香少,草綠階前唯有短籬殘菊一枝黃。 裴夢瑤親自來到水鏡閣里接漱玉,他一向熱衷於華衣錦服,今天更是穿得格外精致,頭戴鑲玲瓏輕金冠,輕金冠里插著一根金鑲寶鈿花鸞鳳簪,身穿玫瑰紫繡蟠螭直身袍,腰纏碧梧金鵲闊白玉帶,垂落金鏤玉蟹吞珠二寶縧環,腳踏承云履。 他的長相本就幽艷妍麗,山翠掃修眉,秋月明眸,胭脂檀口似梅萼露,就算不論其高貴身份,也是難得一見的佳人。 漱玉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打扮,他梳起繁復的望仙九鬟髻,發髻的兩邊插著十二支翠云玳瑁釵,以螺子黛畫倒暈眉,飛金梅鈿眉間俏,描畫慵來妝,玉簪粉傅臉,媚花奴點唇,鈿帶雙穿瓔珞,丹霞鮫綃衣配上石榴紅繡丹山彩鳳鳳尾裙,足上穿著珍珠履。 裴夢瑤牽起漱玉的手,看見漱玉金鳳染指,十指纖纖,他微笑道:「王妃如斯天香國色,孤倒是舍不得讓王妃被外人看到了?!?/br> 從前漱玉在蕊珠閣時為了方便彈琵琶,沒有刻意地留指甲,嫁給裴夢瑤後見到寧安帝姬也留著長指甲,便學著留起長指甲。 屏綃裛潤惹篆煙,漱玉暈生雙頰,嬌嗔道:「殿下總是笑話妾身?!?/br> 裴夢瑤向小優和茶茶道:「你們說,今天娘娘美不美?」 茶茶當著裴夢瑤面前不敢說什麼,倒是小優笑嘻嘻地道:「殿下和娘娘那可是天作一雙,地設一對啊?!?/br> 「小優你這張嘴倒是愈來愈甜了?!古釅衄幮α诵?,牽著漱玉離開水鏡閣。 碧天似水,一輪寒璧,香滿衣,云滿路,若鸞鳳繞身飛舞。千門燈火,遍街桂花籠艷,菊蕊含芳,橋亭臺榭里玳筵絲管,急管繁弦,云騎橋上則是繡鞍雙控,游人玉鞭金勒,湖上也是畫舫爭馳,笙簫鼓沸。 二人最後不約而同地畫了貓臉的面具,帶著彼此的面具到處游玩。 裴夢瑤素來不擺王爺的架子,也帶著漱玉做了各種有趣的事情,他們首先在蓮花燈下猜燈謎,然後脫下面具,一邊吃著應景的山楂螺絲餅,一邊站在繡旆相招的戲臺前,聽著花旦唱。 山楂螺絲餅里面的山楂餡和桂花餡相得益彰,既酥軟又香甜,漱玉難得多吃了幾塊,裴夢瑤卻大約是因爲自幼遠離中原,沒聽過這膾炙人口的故事,所以聽戲聽得極為專注。 當杜十娘憤而把百寶箱拋到江中時,裴夢瑤笑道:「這杜十娘既然家財萬貫,足以生活無憂,何苦為了薄情郎輕生? 」 漱玉搖頭道:「她是醒悟過來了,原來外面的世界也不比妓院好上多少,世間本就不存在她渴望的那種超越一切物質的愛情,男歡女愛多是一時沖動,往往敵不過金錢權力的誘惑,所以她才會絕望投江?!?/br> 二人看完戲後便打算走到城東觀賞火樹銀花,他們經過酒樓時,漱玉看見滿院如錦練,門外簇驊騮,一叢叢菊花芳枝凝露,不禁駐足細細觀賞。? 突然,漱玉感到身後一股重量,裴夢瑤的雙手從後環著漱玉的細腰,胸膛緊貼著漱玉的背後,他在漱玉的耳邊輕聲道:「王妃很喜歡那些菊花嗎?孤明天命人買些更漂亮的菊花放在水鏡閣里?!? 背後的體溫極為暖和,胸膛隨著說話的聲音而微微震動,連心跳聲也是如此清晰,漱玉早已胭脂濃染半葩紅,嬌嬈意態不勝羞,他輕輕地道:「這些菊花實在難得,所以妾身才多看幾眼而已?!? 其實,漱玉只是想起蕊珠閣罷了。 蕊珠閣每年秋天也設有賞菊宴,這是清倌破瓜的日子,乃是蕊珠閣一等一的大事,老鴇會向熱衷於妖僮孌寵的達官貴人廣發請帖,請帖以五色花箋制成,上面薰著nongnong的木蜜香,花箋的邊緣更會印著即將在賞菊宴破身的清倌的嬌嫩菊印,作為招徠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