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藥
郁歸是在自己房間里醒來的,臨近中午,他睜開眼睛后緩了足足有一分鐘,才在渾身被碾碎過一樣的酸痛中回想起來,昨晚發生過什么。 黛娜按照郁子途的吩咐留在房間里照看他,這會兒正在遠處的落地窗邊抽電子煙。郁歸動了幾下,掙扎著想坐起來,她才發覺這邊的動靜。 “唷,小少爺,醒啦?!摈炷鹊穆曇粢蝗缂韧钠降瓚猩?,熟練地把煙收好,關上窗走過來,“感覺怎么樣?順帶一提,大約五個小時前,大少爺讓我給你注射了一針信息素阻隔劑,你有什么不舒服可以跟我說?!?/br> 郁歸艱難地撲騰起身,下意識地問:“你都知道了?” “我趕過來——不對,是趕到大少爺那邊時,你們身上全是對方的味道,那信息素濃郁得,都‘難舍難分’了?!摈炷仍诖策呎径?,語氣正常得和平時聊天沒什么兩樣,“你覺得呢?小少爺,我又不缺乏常識?!?/br> 出現這種情況,只可能是AO剛完成交配。雖然beta沒有信息素,也不會受到AO信息素的影響,但能聞得到——那感覺和聞到香水味差不多。 只不過信息素的味道和香水味是可以輕易區分出來的,再昂貴的香水都沒辦法模擬信息素那種天然而有層次感的氣味,會隨著主人的狀態發生細膩的變化——這得歸功于神奇的人體結構。 就目前來說,人造香水做不到這一點。 郁歸觀察著黛娜的反應,忍不住困惑:“那……你就不驚訝嗎?” “這么說有點兒奇怪,但事實就是——不怎么驚訝?!摈炷嚷柭柤?,“感覺是你能做出來的事?!?/br> 什么叫“感覺是你能做出來的事”——郁歸心頭警鈴大作,掩飾住不安,故作茫然:“什么意思?” “小少爺,事到如今你還想隱瞞嗎?”黛娜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抱起雙臂,“你這樣我就有點兒生氣了,事先你不和我說一聲就算了——當然,如果你告訴我,我肯定不會同意?!?/br> 郁歸:“……” 那不就結了嗎? 話是這么說,但郁歸不想惹黛娜不高興。黛娜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要是黛娜不搭理他,他就沒人能說話了。 這件事本來也是他理虧,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他利用了黛娜。 郁歸抓住黛娜白袍的一角,很懂得示弱地小聲說:“對不起,是我錯了,你不要生氣?!?/br> 黛娜:“少在我面前裝可憐,我不吃這一套?!?/br> 可郁歸知道她吃這套,可憐巴巴地捏著她的衣角搖晃,忐忑地問:“那哥哥……哥哥也知道了嗎?” “不然你以為呢?”黛娜“嘖”了一聲,撥開他的手,拉過床邊的椅子坐下,“大少爺把那個裝過牛奶的玻璃杯交給我,你猜怎么著——我從里面提取到了alpha易感期誘發劑的微量殘留?!?/br> 郁歸放在大腿上的手收緊了,無意識地攥住被子。 “大少爺其實沒懷疑你,據他說,那盒牛奶拆封后只經過他和你兩個人的手,他甚至懷疑牛奶在拆開前就有問題?!摈炷壤^續說,目光在他手上掃過,“但從還沒被處理掉的空牛奶盒上,我提取不到相關的藥物殘留。于是我突然有個猜想,把醫藥館那邊的存貨檢查了一遍?!?/br> 郁歸垂著頭,輕聲說:“你發現了?!?/br> “醫藥館那邊正好少了一管alpha誘發劑——口服款的。大少爺不相信,但他從他房間的衛生間里找到了那根空了的管子,上面的編號和丟失的那管一模一樣?!?/br> 郁歸默然,手攥得更緊。 黛娜問:“小少爺,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黛娜,對不起?!?/br> “你確實對不起我,但凡郁子途是個不講道理的人,我現在已經沒辦法活著站在你面前了?!摈炷确藗€白眼,“你以為你家是干什么的?是黑幫——郁子途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黑幫老大?!?/br> “哥哥不會的?!庇魵w對自己的行為十分心虛,但對哥哥的信任十分堅定,“我去醫藥館那邊的事他一直都知道,也同意了。哥哥是個明事理的人,你只是在他的要求下幫我,出了事不是你的責任?!?/br> 黛娜彈他的腦門:“你見過你哥哥殺人嗎?就在這里說‘不會的’?!?/br> “總之就是不會?!庇魵w確信,又小聲問,“剛才那些……是哥哥讓你跟我說的嗎?” 黛娜“嗯”了一聲:“算是吧,大少爺還是不相信你會做出那樣的事,想確認一下。雖然很抱歉,但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在錄音——沒提前告知,你就當是我對你的報復好了?!?/br> 郁歸:“……” 郁歸目瞪口呆:“那你剛才還說哥哥的壞話……也錄進去了嗎?” 黛娜:“不然呢?” 郁歸嘟囔:“你根本就不怕他……” 說完他才想起來自己的關注點不對,腦子里回放了一遍那句“大少爺還是不相信你會做出那樣的事”,心里悶悶地難受。 “好了,錄音關掉了?!摈炷葟陌着鄣目诖锾统鲆恢т浺艄P,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又放回去,“言歸正傳,現在你得吃藥?!?/br> 郁歸一愣:“什么藥?” “緊急避孕藥?!摈炷日f,“被內射進生殖腔,如果不吃藥,你知道懷孕的概率幾乎是百分百的吧?” 郁歸當然知道,但明白理論是一回事,意識到現在自己切切實實有可能懷上哥哥的孩子,又是另一回事。 他徹底愣住了,本能地摸上自己的肚子。 黛娜把藥放進他手里,又給他倒了杯溫開水,回來看見他這個樣子,挑了挑眉:“你該不會不想吃吧?小少爺,你應該清楚,你和你哥有很親近的血緣關系,就算你懷孕了,生下來的孩子也大概率是畸形兒?!?/br> “畸形兒”這個詞在郁歸心里扎了一下,他的手微微一抖,懷疑這在暗示他對哥哥的愛是畸形的。 否則他們的結晶怎么會是畸形的呢? “我……我想見哥哥?!庇魵w一手拿著藥,一手接過水杯,呆呆地抬頭,“哥哥走了嗎?” “還沒,在樓下,據說還有些事要處理,吃過午飯再走?!摈炷日f,“我可以幫你去叫他,但他會不會上來不好說?!?/br> “他會來的——哥哥不來,我就不吃藥了?!庇魵w放下藥和水杯,朝她笑了笑,“謝謝黛娜,你就這么幫我對哥哥說吧?!?/br> 約莫十分鐘后,郁子途過來了,上樓前聽完了錄音和黛娜轉告的話。 郁歸看見哥哥的臉,明明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心慌得厲害。這是郁子途第一次對他這么冷淡,皺著眉頭,臉上毫無笑意,仿佛連目光都不愿意和他對上。 “黛娜說你不肯吃藥?!庇糇油韭晕⑸驳卣f,在距離他幾步開外站定,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幾個小時前和自己做過愛的弟弟——那場性愛還是自己最疼愛的弟弟一手策劃的,“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郁歸從沒見過哥哥這么兇的樣子,咬著嘴唇,眼淚汪汪的:“對不起,我會吃的,我只是……想見見你?!?/br> 他慌忙拿起水杯,因為太著急,杯子里的水灑出來了一點兒。郁歸正要將緊急避孕藥往嘴里塞,郁子途卻擰眉過來制止了。 郁子途避開他的手,手指在杯壁上貼了一下,試了試水溫,眉頭皺得更緊,稍稍使勁把水杯抽走。 他去倒掉已經涼了的白開水,重新兌上溫的。郁歸腦子里卻一直回放著哥哥剛才躲避的小動作。 哥哥從來不躲他的,哪怕明知道AO有別,也還是會縱容他糟糕的界限感,任由他親親抱抱——可現在不是了。 郁歸眼眶紅了。 郁子途很快回來,將裝了大半杯溫水的玻璃杯遞給他。 “吃藥?!?/br> 他的聲音很沉,帶著不容置喙的味道。郁歸眼眶更紅,聽話地把藥吃下去,意識到哥哥是在用對待別人的態度來和自己說話。 為什么?他在哥哥心里不是特別的嗎? 吃過藥,又把水喝完,他伸出自己剛才拿藥的手,怯生生地攤開,證明自己是真的把藥吃掉了。 “哥哥,”郁歸聲音很小,輕輕顫抖著,忍不住問,“你是嫌我臟嗎?” 郁子途一怔,沒想到他會這樣想,捏了捏鼻梁,低聲說:“你只是做錯了一些事——佳佳,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哥哥還愿意叫他“佳佳”。郁歸小心翼翼地抬頭,聲音更?。骸皩Σ黄?,我……我只是太喜歡哥哥了?!?/br> 郁子途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站立半晌,深呼吸一下,才忍住心底的荒唐:“我們是親人——佳佳,你知道‘親人’是什么意思嗎?” “我知道?!庇魵w握緊手里的玻璃杯,說話帶著輕微的鼻音,忍住哭腔,“就是我愛你,你也愛我,但我們不能結合;就算懷孕,我們的孩子也大概率是畸形兒;所有人都會說我們的愛是畸形的?!?/br> 這樣的回答完全不在意料之中,郁子途啞然片刻,才皺眉糾正:“我們的愛不是畸形的。佳佳,我對你是親人的愛,你對我也是?!?/br> “不對?!庇魵w聲音很輕,低著頭有輕微的哽咽,卻很執拗,“哥哥,或許你對我是,但我對你……不是,一直都不是?!?/br> 郁子途頓住了。 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對佳佳的感情帶著打骨子里的慣性,寵愛早就成了習慣?,F在郁歸哭著對他說話,他心軟之余只覺得心疼,說不出一句難聽的話,更別說罵出口。 郁子途按了按隱隱抽痛的太陽xue,良久才擠出一句話:“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安格斯——” “我和安格斯只是家族聯姻,長老們出于他們自己的考慮安排的,我沒有選擇的余地。哥哥,別人不明白,難道你也不明白嗎?”郁歸咬住嘴唇。 “你……”郁子途停頓一下,頗感意外,“你不喜歡安格斯嗎?” 郁歸抬起頭,雙眼含淚泛紅:“我只喜歡你,哥哥,我的心從來沒有變過?!?/br> 又繞回來了,郁子途按住額頭,煩悶地來回踱了幾步,完全不明白佳佳為什么會對他產生這種錯誤的感情。 是他做了什么,導致佳佳有了這樣扭曲的認知嗎? 郁子途靠在窗邊深吸口氣,久久凝視著坐在床上的弟弟。這件事不能全怪佳佳,他作為哥哥,至少有一半的責任。 他們一站一坐,良久無言。只有光靜靜從窗外照進來,勾勒出兩人清晰的眉眼。 他倆雖然是異卵雙胞胎,卻從小長得像,發育前有七分相似,越長大區別才越大,到現在只剩下三分像了。 郁子途高大俊朗,郁歸則更偏向纖細柔美。但不可否認,倆人都繼承了非常優秀的基因,長得十分漂亮,站在一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兄弟。 郁子途閉了閉眼,心亂如麻,思緒復雜得捋不清。他和佳佳之間有扯不斷的血緣關系,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哪怕發生這樣的事,他也不可能真的怪佳佳。 但他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