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CPR

    張默然還在撲騰，但感覺馬上沒有力氣了。他的腿完全用不上勁，帶著腥味的湖水，不斷涌入他的口鼻，嗆水，難受，終于，肺部涌入了冰冷的湖水，他僅有的意識，漸漸模糊了起來。

    黑暗中，少年如同泛著白光的海豚一般，體態矯健地游在了他的身邊，一把抓住了正在下沉的男孩。

    此時張默然情況已經很不好了，喪失了意識。然而比起在水里撲騰自救的人來說，這種人更方便救助。陸初見一把拉住少年翻身往回游，少年的臉色靑白，陸初見感到冰涼的水珠順著自己額角流入眼睛，口鼻中全是水腥味。

    他腿下加快游動的速度，越往岸邊，看得越清楚，他看到了朝著他伸出手的邢言。

    陸初見狼狽地被拉了上岸，一身衣服全部濕淋淋。張默然也被眾人七手八腳拖上了岸，此時人已經昏迷。

    陸初見被邢言拉著手感受到了暖意，他飛快對邢言道：“打120！”

    邢言拿出手機，撥電話。

    陸初見看到好幾個張默然的同學，圍在他身邊又哭又喊，去推他叫他都沒有反應。而自己剛剛經歷了劇烈的運動，一時間竟然感到渾身酸痛。

    他咬牙顧不上那些，一把推開人群道：“讓開點！”

    說著，他上去探張默然的呼吸，沒有呼吸！

    陸初見心里一顫，他又伸出冰涼的手去摸少年的頸動脈，摸不到……

    他腦子里飛快想著平時看到的急救節目。

    他緊張地兩手有些顫抖，將張默然的嘴摳開，修長的手指從里面拉出來一些水中植物，伴著植物被拉出來還流了不少湖水。清理干凈了少年的嘴，陸初見伸出四個手指，扣著張默然的下巴，將他的頭往后拉。

    對了，記得就是這樣，要打開對方的氣管，讓空氣能夠流動進去。

    陸初見顧不上干凈不干凈，俯身上去給少年做人工呼吸。一口氣，兩口氣，三口氣，每吹進一口氣，他俯身能看到對方胸口起伏，然而還是沒有呼吸的跡象。

    陸初見是所有人里面最冷靜的一個了。

    其他人已經在旁邊哭做一團，幾個男孩圍在一起，叫著哭著，陸初見仿佛完全看不見一般，他冷靜的跪在張默然身側，開始給他做心肺復蘇。

    陸初見腦海中一直回憶自己曾經看過的急救講座節目。老師說，心肺復蘇按壓三十下，接著做兩次人工呼吸，做五個循環，之后再去判斷這個人有沒有恢復。

    他一邊伸出手掌用掌跟按住對方胸口，兩手十指相扣，繃直胳膊，開始按壓。周圍煩人的哭喊聲還在繼續，完全不影響他自己心中計數。

    一、二、三……十五、十六……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接著繼續做兩次人工呼吸，吹氣。繼續按壓。五個循環下來，陸初見已經滿身大汗淋漓，忽然，身下的張默然伸手拉了一下他。

    巨大的喜悅在心間涌起，他成功了！

    陸初見癱坐在一邊，差點倒了下來。沒有想象中的疼痛，他跌入了一個溫暖而可靠的懷抱。邢言在后面護住了他。

    邢言看著地上的人，在陸初見耳邊輕聲道：“你做得很好，真的很棒?！?/br>
    陸初見緩緩閉上眼睛，享受片刻的寧靜。

    救護車閃耀著紅藍色的燈光在黑夜中前行，開到了他們的身側。穿著白色大褂的醫務人員飛快將地上的張默然抬走，他幾個同學也跟著上了救護車。

    有個醫生過來問：“是你給你的同學做的CPR嗎？”

    陸初見疲憊地點了點頭。

    醫生拍著他的肩膀說：“真的很棒，幸虧有你，你的同學撿回了一條命?！?/br>
    對于醫生的夸獎，陸初見提不起任何開心了，只有深深的后怕。怕自己當時一沖動，如果也溺水了，怎么辦，怕自己如果CPR不成功，那么，就要眼睜睜看著張默然死在面前嗎？

    生死對于還在上高中的他們來說，太遙遠了。

    而此時此刻，僅僅一個意外，有人可能就會永遠醒不來，而那個人就是平時陪你玩鬧，陪你打架，陪你上學的同學。

    陸初見的心很疼，也很怕。他眼中蒙著霧氣，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當邢言抱住他，給他披上了衣服了時候，他才漸漸在溫暖中恢復了理智。

    邢言：“先回去洗個澡，換個衣服吧?！?/br>
    陸初見被邢言帶去了他們宿舍，邢言宿舍的其他人第一輪考完就已經走了，現在只有邢言一個。

    陸初見洗了熱水澡，換了干凈的衣服，坐在邢言的床上吹著空調。剛才值班的老師已經過來問過話了，陸瑩也來了問完情況就走了。

    邢言倒了杯熱水，放在陸初見面前，少年漆黑色的眼眸中仿佛藏了許多情緒，他深深看著陸初見開口問：“剛才害怕嗎？”

    陸初見笑：“剛才不害怕，就是挺著急，看到那個張默然，馬上要沉底了，真的著急?！?/br>
    陸初見被邢言圈在懷里，他靠在邢言身上繼續說：“后來救他的時候，才有些怕?！迸伦约夯夭粊?，怕自己也死掉。

    邢言的身體開始輕輕顫抖，他在陸初見耳邊低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看著你游過來的時候，我有多害怕?！?/br>
    陸初見轉身，抱住邢言低聲道歉：“對不起，當時我真的沒有想太多，我只是……只是不能不去?！?/br>
    邢言的聲音有些僵硬，他道：“我知道，可是，我很怕?！?/br>
    陸初見：“好了，好了，我已經回來了，不怕了，好嗎？”

    邢言將他抱緊，仿佛想將他融入骨血一般，將兩人的身體糅雜在一起，他用緩慢而低沉的語調清晰地說：“陸初見，你剛才救人的樣子，真的好帥?！?/br>
    陸初見滿心的愧疚忽然被一掃而空，如此直白的贊譽，真的很受用。

    他安慰自家受了驚嚇的小動物：“我知道你會來的，而且，我游泳很好，我對自己有信心?！?/br>
    邢言：“不要，下次不要了，我真的很怕，我不想失去你?！?/br>
    陸初見：“好了，你不會失去我的，好嗎？看著我?！?/br>
    兩人這才分開了一點，邢言的眼瞳直直看著陸初見的眼眸，陸初見稍微有些長的淡棕色頭發擋住了眼角，卻擋不住他如同星光般璀璨的目光。

    他輕輕撫著對方的臉頰，細細吻他的嘴角。

    醫院里，陸初見跪在病人的床上，身邊幾個護士推著病床，爭分奪秒的將病人送進手術室。陸初見額間瘋狂滴落汗水，他在給病人做CPR。

    十八、十九、二十……二十八。每一下計數，時間的軌跡上秒針每波動一次，心臟每一下搏動，就意味著一條生命的離去。

    最終，病人被推進了手術室，而陸初見已經渾身濕透地癱坐在手術室外。

    他仰著頭，看著房頂白皙耀眼的燈光，耳邊還回蕩著那時少年的那句話：“陸初見，你剛才救人的樣子，真的好帥?！?/br>
    他抬起沾染了血跡而變得斑駁的衣袖，遮住自己的臉，無聲的笑了起來。

    池安樂按照預約的日子，來到了醫院體檢。結束之后，他拿著報告去見陸初見。

    陸初見剛剛下了手術室，換好衣服回到辦公室。

    幾個病人家屬圍著他，同他說話。

    陸初見讓池安樂稍等一會，自己去和病人家屬交代事項。

    池安樂遠遠看著陸初見，陸初見這幾年成熟了許多，但是他依舊很有耐心，給病人家屬交代事項也是逐條仔細講解，遇到別人提問，他很有耐心的聽完對方的話，才慢慢給對方解釋。這樣一份工作其實是很難做的，因為與人溝通就是這樣，你不可能保證遇到的人都很快就能理解你的意思，有些人總是你說一遍兩遍甚至三遍，他都不會明白。

    池安樂很佩服他工作中的耐心，更令人在意的，是陸初見身上那種氣質。他做事沉穩，非常冷靜客觀，從不拖泥帶水，對待朋友也很真誠，對待感情，陸初見是池安樂見過最長情的男孩。

    曾經他以為他們做不了朋友了，可沒想到，后來見面，居然還能毫無芥蒂的繼續成為朋友，這也是陸初見令人著迷的氣質吧。不然，像邢言那樣的對象，為何能這么多年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陸初見身邊呢？

    池安樂的思緒飛得很遠，直到陸初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池安樂才恢復了注意力。

    陸初見笑：“在想什么，魂都不在這兒了?！?/br>
    池安樂遞過去他的體檢報告靦腆笑了一下：“沒什么，就是看你真的挺忙的?！?/br>
    陸初見一邊仔細看報告，一邊笑：“是啊，真的好忙。連個約會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天天加班，唉……”

    池安樂：“邢言呢，他怎么樣？”

    陸初見：“別提了，更忙，自從上次，我們好久沒見面了?！?/br>
    池安樂：“你也真不容易?！?/br>
    陸初見：“是吧，我真特么應該獲得個勞模的獎狀?！?/br>
    池安樂：“噗……你以前不是還獲得過那個什么見義勇為獎嗎？”

    陸初見的回憶被拉得很遠，他若有所思：“還真有那么回事……還救得是你同學，你記得嗎？”

    池安樂：“嗯，就那個張默然唄?！?/br>
    陸初見：“那人還好嗎，后來我也沒見過?！?/br>
    池安樂：“挺好的，好像回去就被送出國念書了，也是個少爺?！?/br>
    陸初見：“這樣啊，你最近身體挺好的，完全沒問題。談戀愛，注意點啊?！?/br>
    池安樂臉紅了：“很注意，他很好……”

    陸初見很愿意和朋友分享快樂，可是腦中章博的話還在不斷提醒他，那個項景堯是個什么東西，讓他提醒池安樂。

    陸初見斟酌了一下問：“你男朋友項景堯，明星工作也很忙吧？”

    池安樂：“嗯，他很忙，但是再忙也會來找我?！?/br>
    陸初見：“人品怎么樣？”

    池安樂：“其實，我也說不上來，我們交往的時間還短，我不是太了解他?！?/br>
    陸初見心道，你都不了解他，怎么就覺得他很好呢，還這么一頭就栽進去了，難道你不知道危險嗎？

    池安樂一想到項景堯，眼中就帶著難以掩飾的崇拜和愛慕：“他對我很好，很溫柔，每次都愿意聽我的，所以我覺得他很好?！?/br>
    陸初見無奈，這大概就是戀愛使人盲目的原因，畢竟如果是自己，也理智不到哪去。

    他只得說：“好吧，你身體的狀況，還是要和溝通一下，好嗎？”

    池安樂點頭：“我會考慮和他說的?！?/br>
    陸初見手指叩了叩桌子糾正道：“不是考慮，是必須要說。你的戀人，有必要知道你身體的狀況，防止發生意外?！?/br>
    池安樂：“好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