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宋抱著一桶爆米花看全息屏幕的電影，里面現在正在播放的是被評為本世紀最感動的親情故事，程宋邊看邊捧爆米花吃，吃完手里捧著的，在褲腿上拍了拍，熟練抽出一張紙巾往坐在旁邊的謝遲臉上懟去。

    謝遲淚眼朦朧地接過。

    程宋說：“昨天都看過一遍了，結局，也知道了。為什么還哭??？”

    謝遲：“嗚嗚嗚——”

    2.

    程宋說：“時綺，我問個問題?！?/br>
    時綺說：“怎么了？”

    程宋略微有些苦惱地搓搓指尖，說：“有沒有辦法，可以讓我分清二十和二十一啊?！?/br>
    時綺：“??？”

    前幾天蟲母被二十煎了大半夜，第二天又被二十一煎了大半夜，來來回回好幾次了，每次程宋掙扎著說：“昨天不是來過了嗎……”二十或者是二十一就會睜大無辜的眼睛，說：

    “mama，昨天不是我，是二十/二十一?！?/br>
    程宋：“……今天早上你來的時候也是用的這個借口。不過上午你說昨天晚上是二十一，現在說昨天晚上是二十?！?/br>
    二十/二十一：“……”

    3.

    江雪最近身體有了點好轉，不再因為強行拔高而不穩定，可以自由出入地下城了，不過程宋仍然不放心江雪一只蟲出去，怕他和別人起沖突，就帶著他一起坐列車。

    “滴，”

    程宋剛想把江雪帶過安檢，保安說：“等一下，你家這個都多大了，不買票嗎？”

    “什么？”

    程宋冷靜道：“啊，是這樣的，他以前激素吃多了，其實今年才兩歲半呢?！?/br>
    江雪：“……”

    4.

    “其實冥后計劃并不是什么官方推出的企劃，”滿月頹靡說，“我家非常非常久遠的祖上，曾有人士參與過這個項目，所以留下了一星半點的資料。它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血統污染’?！?/br>
    時綺瞇了瞇眼睛。

    “一個時間學教授，宣稱在時間線錯亂中見到了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在遙遠的未來，學習了人類發明創造和聰明智慧的蟲族，為了掠奪更多的土地和資源，攻打了地球，將人類滅絕?！睗M月苦笑了一下，“但你也知道，那個時候，蟲族是否存在都還未被科學界證明，時間學的研究又很落后，普遍認為時間線是不可逆也不可改變軌跡的，誰都不相信這個教授能在時間線錯亂中看到未來節點發生的事情。所以，沒有人愿意聽他的，只有幾個閑出毛病來的高官提供了點資金和場所，讓這位教授進行研究。這位教授最后提出的解決方案就是‘血統污染’?！?/br>
    滿月輕聲說：“人類的基因，能在混血兒的遺傳繼承中持續數代。我們人類都是這么說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只要利用蟲族反復和同一只蟲母交配的習性，就能讓人類基因在蟲族遺傳中迭代數十代以上，同化蟲族?！?/br>
    時綺記錄的手慢慢停了下來。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紙面。

    滿月突然問他：“陸驍真的還活著嗎？”

    時綺撩起眼皮看了滿月一眼，反問他：“當時有一只快要戰死了的蟲子，被人類發現，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帶回了實驗樓，進行了一系列的實驗。其實我也想問你們，他還活著嗎？”

    滿月聽懂了，哈地笑一聲：“真是太奇怪了——你可是一只蟲子誒。蟲子的法典不就是原始掠奪嗎？你竟然也會和我講道理。那個對被你們當做mama的人類的愛，竟然能讓你違背自己的本能嗎？”

    時綺敲了敲桌子：“你繼續說那個計劃?！?/br>
    “雖然教授想象得很好，”滿月說，“但是，人類能不能在玫瑰星存活都是個問題?！ず笥媱澋娘w船沒能回來，自它飛入宇宙，信號站再也沒收到一條來自飛船的訊號。計劃的失敗讓人頹靡。教授在實驗室殘忍使用人體進行試驗，并把完成的——他把那個不人不蟲的玩意兒稱為‘污染體’，投放在玫瑰星去的事實，也被資助他的高官發現了。那個‘污染體’，不知道對不對，是一個東方人，姓陳還是姓程已經不記得了，長得很漂亮?？傊?，高官們和教授的合作破裂，并安了一個罪名，逮捕了這位教授。冥后計劃到這里就結束了?！?/br>
    “一場沒頭沒尾的鬧劇，時綺，你竟然對這種小事感興趣?！?/br>
    滿月挖苦道，“你也閑出毛病來了？”

    5.

    “何必，”

    鈍刀往謝遲桌上放了一杯水，遲疑道：“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鸫a，不是現在的科技水平能完成的?！?/br>
    謝遲扭動著營養艙上的旋鈕，“不，也許是我太笨了?！?/br>
    鈍刀說：“是我不好?！?/br>
    謝遲沒理會鈍刀。他繼續忙碌起來，一邊說著：“有些時候，雖然有的事情，可能不會有結果。但一直在努力，就會有無限的希望?！蚁雖ama也是這么認為的?！?/br>
    6.

    程宋抱著肚子窩在時綺的懷里。

    “原來是這樣?！?/br>
    程宋恍然大悟道：“這么說的話，那個教授，算是犯罪吧？”

    時綺垂下眼睫，沒有和程宋提起那個曾經也許可能也姓程的污染體。有很多事物發展到最后，原來都是一陣一陣地輪回著的，這是一個很難說清的事情。

    程宋繼續道：“忙活半天，還是一場空?！?/br>
    時綺說：“我反而覺得未必?！?/br>
    程宋豎起了耳朵。

    “我是為了mama，放棄攻占地球的計劃的。正因為那個污染體，之后又有一和七，又有了mama。所以，人類沒有因為蟲族而滅絕。冥后計劃是成功的?！睍r綺低下頭去摸程宋的肚子，圓圓的，把襯衫下擺撐開來了，露出一點點里面雪白的肚皮。

    一和七帶著人類的血統。時綺，鈍刀，謝遲他們又帶著更多的人類血統。

    萬年之后，陰差陽錯，終于還是促成了當年那個教授所想要得到的結果。

    程宋本來還想問問時綺到底把陸驍和滿月那兩個人怎么樣了，結果被時綺這么說了一通，腦子轉半天，卡住了，也忘記了要問的問題，干脆放棄思考，反正他一直弄不明白時綺這只神神叨叨的蟲子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話鋒一轉，道：

    “不說了。我想和你聊一個事情，”

    時綺垂下眼睫，眼神略有些疑惑。

    程宋說：“蟲族不是很多都模仿人類的嗎？——那你們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計劃生育，就，優生優育什么的——”

    時綺：“……”

    7.

    謝遲是他們中第一個搬去新星球的，因為他的東西最多，還需要把實驗室一起搬過去。

    他在視頻里和程宋興奮地說：“mama，新星球建造還挺快，你看，我分到了這——么大一間屋子。我可以請mama來做客嗎？”

    程宋的腿肚子開始發抖，想起之前受邀進謝遲的房間結果被他以半蟲的形態這樣那樣的慘痛經歷。

    像是被謝遲的嗓門所吸引，一只路過的奇形怪狀的蟲子探頭進了顯示屏，接著喔道：“嗨，漂亮蟲母，我可以和你愛愛嗎？”

    程宋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被入鏡的蟲子丑到辣住了眼睛。謝遲眼圈猛地變紅，一拳過去把蟲子揍扁在地上撕都撕不下來，接著回來抱著電子屏哇哇大哭道：“mama！不許和別的蟲子愛愛！”

    程宋：“……好，你別哭了……”

    8.

    時綺把對冥后計劃的調查整理成冊，放入調查檔案里，無意間，看見電子屏上掃描過的七的那本故事書。

    博爾塞福涅的故事。

    因為冥后計劃的名字，所以時綺把和冥后相關的資料都一并歸納成檔案放入了書冊中。他重新看了一遍這個故事，接著在故事的結尾停留了下來。

    “冥后終日郁郁寡歡，她的母親也因為失去心愛的女兒而無心掌控世間的糧食豐收和耕種。為了能讓人間恢復正常的秩序，冥王最終承諾讓冥后在一年中的半年，回到人間，到地上去和她的母親團聚，另一半的時間則下沉到地獄，在他身邊，與他在黑暗中廝守?！?/br>
    最終也并不是為了讓步。只是為了讓步能讓冥后心軟，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邊。

    時綺喃喃道：“原來是這樣?！?/br>
    說著，他扯開衣袖，微微斂起眉心，伸出另一邊手，化作尖利的獠爪，往自己的小臂上來了一下。

    血流汨汨地從傷處留下。時綺面無表情地看著。

    9.

    “mama，我突然想到，要不這樣，以后你在新星球待一會，再回地球待一會，”二十一嘴里不知道塞著什么，可能又是花粉，吃得到處都是，“反正我也挺喜歡地球的，每次mama想回來看看的話就我負責帶mama回來?！?/br>
    二十插嘴道：“我也可以，而且，比你靠譜?！?/br>
    二十一炸毛道：“你憑什么覺得你比我靠譜？”

    二十和二十一扭打在一起。

    程宋打開門想透透氣，就看見時綺從外面回來，小臂上包著繃帶。

    “怎么了？”

    程宋瞪大了眼睛。

    時綺說：“小傷?！?/br>
    程宋不信，托起他的小臂去看。上面還有著新鮮的血痕，出血量看起來不小。

    在地球上，竟然也有能傷害到高級蟲子的東西。難道是——

    時綺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回來的時候，遇見了幾個激進派的余黨，他們有克制蟲子的藥?！?/br>
    程宋啊了一聲。

    “對不起啊mama，”時綺微笑道，“讓mama擔心了?；蛟S，mama會和我一起去新星球避一段時間嗎？只要你想回來，我們隨時都可以回來的。就像二十說的那樣，半年在新星球，半年在地球?！?/br>
    10.

    程宋一個人坐在他原本住著的公寓里發呆，想以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還沒有蟲子。

    “他好可憐，自我都沒有，父母不喜歡他，同學也覺得他孤僻得不行。他有時會想死亡是否就可以終結一切痛苦，可父親真的在他面前死掉，他又開始變得貪生怕死。站在一個熱熱鬧鬧的社會里面，所有人都有事做，他卻連自己做一個什么樣的人都不知道，又軟弱，又無聊?！?/br>
    程宋想，他這樣的人，竟然也有一天，生出歸屬感。但那樣的歸屬感，不來自于他的同類，而是一群殘暴的蟲族。

    他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回來，蟲子們花言巧語的興許只會是哄騙。到了新星球，全都是蟲子駐扎著的地盤，要再談回地球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

    可是——

    “其實在哪里都沒有區別，這里，那里，對我來說?！?/br>
    “只要我無法逃脫，只要蟲子們一直都在，哪里都會是地獄和囚牢?！?/br>
    “但對我而言，也許我需要的也并不是天堂?！?/br>
    “mama！”

    聞杭吃力地從窗口探出一個頭，他是從下面爬上來的，半邊身子掛在窗邊，腳丫子一晃一晃，涼鞋危險地在半空中搖搖欲墜，就要掉下去了。他興奮道：“我們出發嗎？”

    程宋有些恍惚。他記得自己曾經也在這樣的窗口攀爬過，那時候他還是mama的孩子?，F在，他已經變成孩子的mama。

    “走吧?！?/br>
    程宋站起來，把門鎖合上，頭也不回地扎進了深黑的樓梯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