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遲
實驗室能量場里滿溢的,是程宋很熟悉的金色。他略有些驚嘆地探出頭,仔細地觀看:“我在其他地方,也見過這樣的能量團?!?/br> 斯芬也往池子旁邊站過去,扶著把手,驚訝地笑道:“是嗎?在哪里?” 程宋回憶了一下在海高的那一天,腦海里第一時間聯想到的,竟然是時綺在太陽底下,朝他奔跑過來時手里舉起的藍色冰淇淋。 時綺的臉龐確實是好看的,他從校園的另一角奔來的模樣,仿佛是校園戀愛劇里才有的畫面,被陽光照射的時候,就連他自己都變成一縷陽光。 程宋從來貧瘠的眼睛都要為此而燃燒起來。 就在海高的那幾天里,他的眼睛因為見過了時綺,見過了蟲子過于熱烈的情感,所以其他經過的人類,都已經無法引起他過多的注意了。 “在海高?!?/br> “海高的學生竟然也能這么厲害?!彼狗矣芍缘刭潎@起來。 “到達這種色澤程度的能量場已經是最高級別的,可以左右時間的純度。我帶的學生最后聚集起來的能量團,大多都還只能是無色的。就連時綺都不可以——時綺是我最得意的學生?!?/br> 程宋有些疑惑。 他看到的能量團就是時綺展示給他看的,為什么斯芬不知情呢? 可是程宋不敢多問,生怕這會暴露時綺蟲族的身份。 能量團在電子池里沖撞,似乎在感應到人體的溫度之后,突然朝著程宋的方向聚集過來,把池邊的透明壁拍得哐哐作響。 程宋被嚇了一跳,往后退了退:“會動?!?/br> 諸風雨沒有看這些東西,他不感興趣,就站在旁邊,拿手擠著眼睛里的隱形眼鏡。諸風雨是很典型不能完全擬態成人類的低級,幼年態還能勉強偽裝,成年了就能看出很明顯的非人特征。他的眼睛完全蟲化,直徑不大,細細長長的,眼皮又僵硬,強行把鏡片塞進去的時候,眼球都被刺激到變成液體態,眼珠子滾來滾去,不停地流出黏稠的眼淚。戴上眼鏡一直到現在,都感覺眼眶里有一定的異物感。 他抬手間,余光瞥到程宋的踉蹌,不動聲色地拽住他的衣角,把他抱到自己的身旁。 斯芬道:“咦……” 他打量起程宋:“你和它的親和程度很高?!?/br> “什么?!?/br> 程宋想起自己在海高遇到的那一團能量體。那個時候,似乎也是這樣相似的場景。 “意思可能就是,你正在被時間寵愛?!?/br> 斯芬擠了擠眼睛,快活的小老頭子,在開完玩笑之后,眼睛里閃爍出熠熠的光輝: “時間很喜歡你。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你已經做了父親,可是從臉上看,自己還像個學生?!?/br> 程宋猜測能量團對自己親近的原因,可能是自己曾經歷過時間旅行。 “人類對時間的了解太過淺薄,永遠都太過淺薄?!?/br> 斯芬說,“你或許可以伸手去觸摸一下它。非常玄妙的感覺,有關時間。我第一次摸到它的時候,在我的眼前同時出現了還在上大學的妻子,和在我小學時穿著紅裙子帶我打球的母親——時間大約不負責因果,因果是人類自創的概念。時間也沒有前后,它從來都公平?!?/br> 程宋好奇地隔著透明壁去觸摸那團光暈。能量團拍打著他的手指,震顫的場壁帶出些許觸電一樣的波動。 “疼?!?/br> 他把手指猛地收回。 能量團先是震顫,接著在電子池里慢慢舒展開,拉長成線后,卷曲成一個小小的圓弧。 很漂亮。 圓弧的終點閃現出細小的光點。那些光點有如電流一樣,往圓弧的起點流動,畫出一整道運行的軌道。 “它好像在試圖復刻你的時間?!?/br> 斯芬驚訝地靠近電子池,“倒著的嗎?好奇怪的軌跡。雖然理論上來說,時間閉合圓是存在的,但在實際cao作中我還從沒有見過真正的案例。太有意思了……你能再摸摸它嗎?” 程宋有點怕疼,但還是好奇占了上風,于是沒有拒絕,再次走上前一點,試圖把能量團往自己的身邊引。 “話說,我們見過嗎,年輕人?你看起來很眼熟?!?/br> 斯芬突然在他身邊出聲。程宋想起自己那次來到實驗樓的時候。當時,斯芬并沒有見到他本人。 他含糊地說了一句:“應該沒有吧?!?/br> “那有可能是我們有緣?!?/br> 斯芬自言自語道,又回去看他的數據表。 能量場里的能量團悠悠地,又往程宋這邊飄過來。 “你和時間真的有親和力?!?/br> 斯芬終于確定地下了結論。 眼看光點從圓弧軌道里脫出,終于要開始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門外遠遠地,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教授?!?/br> 時綺從外面匆匆走進來。 “那邊拉了警鈴,說有蟲子試圖入侵,暫時還被擋在大門外。學生正在被疏散進防空所,我帶您進絕密檔案室躲避一下吧?!? 斯芬的眼睛瞇了起來?!斑@幾位客人——” 時綺道:“這幾位客人我稍后護送他們去防空所?!?/br> 絕密檔案室只有在實驗樓具有最高級別權限的人能夠進入。斯芬聽從了時綺的話,來到了檔案室的門口。 門將要打開的時候,他很突然地說起來: “人類現在這樣,算是自作自受嗎?” 時綺看了教授一眼。 斯芬說:“蟲族和人類的那場戰爭……后來負責打掃戰場的激進派里出現了撿尸組織,秘密研究蟲族基因,妄圖破解蟲族的構造,改造成屬于人類的戰斗力量?,F在大家都在傳,蟲族二次入侵地球了。實際上現在地球上出現的那些吃人的蟲子,其實就是從這間實驗樓里留下來,人類實驗的失敗品吧?真正的蟲族還在玫瑰星上——或者說只有很少一部分來到了地球——比如你?” 時綺面對斯芬的質問有些驚訝。 但他沒說是或者不是。 “人類的確厲害,”時綺委婉道,“蟲族再怎么努力都無法達到你們的科技高度。從現有技術來看,這些人造蟲子,能天生進化成這樣,已經很完美了?!?/br> “是很完美,完美繼承了蟲族的狠辣和人類的野心。如果沒有撿尸,現在的人類還是無錯的受害者?!彼狗铱粗^密檔案里,有關當年蟲族研究的文件,抬起眼皮看他,“想看嗎,有關那批蟲子的資料?!?/br> “不用了,我都知道?!?/br> 時綺的語速變快了一點。 他的眼睛在隱形眼鏡下面緩緩變成豎形。 “我還知道,他們和真正的蟲子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生殖隔離?!?/br> 斯芬的眼睛猛地收縮。 時綺繼續道:“他們可以和任何具有生育功能的生物進行交配繁殖,然后生下活蹦亂跳的純種新蟲子。不過幸好,現有已知計入編號內的,存留的人造蟲不超過個位數,是可控的。但如果他們進行了下一代繁殖,抱歉,我無法預知這個結果?!?/br> 斯芬仍有些震動。過了一會,他冷靜下來,嘆息著說:“如果是真的……幸好我們提前知情了。時綺,雖然我不知道你幫助人類的動機是什么,但我這邊,你不用擔心。一切都會照你需要的方向發展的?!?/br> 時綺笑了一下。 在老教授關門前,時綺朝他揮了揮手。 “今天就不要和我們一起加班了,早點回家,”他偏著頭道,“和您的女兒一起吃個晚飯怎么樣?!?/br> 防空所里的學生都在交頭接耳。 “是蟲族打過來了嗎?不是說上次還在凍裂城,只有一小批,已經被政府控制起來了嗎?” “蟲族好像不會和我們打了,上次那個首腦會議不是這么暗示的嗎?新聞上都開始報道了呀……” “對啊——難道——” “mama?!?/br> 時綺回到原地,就看見程宋和諸風雨并排坐在實驗室的小隔間里。 “mama先在原地不要動?!?/br> “你要干什么?!?/br> 程宋站起來。 “我要打蟲子,”時綺松了松衣服的領子,說,“不過mama不要擔心,它們都很好打的?!?/br> 程宋說:“可是你只有一個人——蟲,周圍都是人類,你要變回蟲子嗎?” “放心,我計算不失誤的話,今天只來了一只?!睍r綺嘆氣,“二十和二十一這幾天,天天都在外面跑,不是白忙活的。其他幾只已經都被我們處理掉了,這估計就是最后的那一只領頭的了。只是沒想到運氣這么差,趕到mama出來玩這天來鬧?!?/br> “我很快就可以處理好。只是等會,mama可能要閉一下眼睛——” 門口再度傳來一聲巨響。一只黝黑的蟲子已經扒著門探進了房間,朝著程宋露出貪婪不可自抑的表情。 “蟲母?!?/br> 嘶啞得幾乎要聽不清楚的話語,確確實實是人類的語言,不是蟲語。 程宋駭然地盯著那只兇神惡煞的生物,前傾而短小的一只,看上去和夢里那個吃人的蟲子,幾乎沒有區別。他脖子短粗,在外圍套著一條鐵做的頸套,似乎是在經歷了同類的死亡之后,對自己的弱點已經頗為忌憚。 “蟲母?!?/br> 他喘著粗氣,眼睛一直盯著錯亂地程宋的臉龐。 “給我?!?/br> 時綺的眼睛完全變成了豎瞳。迸濺的血線把隱形眼鏡直接融化成了液體,從他的眼眶里滴落下來,是蟲子瀕臨暴怒的前兆。 但他只是抬起頭,勾著嘴角微微笑道: “難怪你一路上都在找什么,一直往這邊過來。你也感覺到蟲母的味道了是嗎?” “你要我給你什么啊?!?/br> 諸風雨猛地把程宋往后扯—— 那只黝黑的蟲子已經不管不顧地撲了進來。 時綺跳起,在半空中變回了蟲體,對著入侵的蟲子撞了上去。 這還是程宋第一次看到時綺的原本形態,或者說是玫瑰星蟲族的原形——那是一只身形非常修長的亮黃色蟲子,頭頂杵著兩根細細的天線,背著長殼硬盾,數一數,上面還有七顆點狀的斑紋。 “時綺原來真的是瓢蟲。一二三四五六七,七星瓢蟲——七星瓢蟲好像是益蟲來著?!?/br> 程宋不合時宜地亂想了起來。 那只入侵的蟲子,似乎本身神志并不是很清楚,總是分神朝程宋看過來。 它的實力原本很好,甚至和時綺不相上下,但這幾天為了躲避二十二十一的追捕,已經過度消耗了不少。 時綺第一下的撞擊就下了狠手。 兩只蟲子眼冒金星地分開,接著很快又撞在了一起。 那只蟲子帶著倒刺的腿掃過了時綺的前足。時綺咬咬牙,沒有躲開,而是用力拖拽住,任憑倒刺深深扎進自己的前爪,使著一股蠻力,硬生生地把那只腿卸了下來。 “!” 那只蟲子顯然沒有意識到時綺的力氣能有這么大。兩只蟲子暗紅色的血,各自從斷口處噴射而出,灑在地上。時綺隨意地磨了磨被蟲子傷得豁口斑駁的前爪,把血滴都甩掉,硬生生地從自己的身體里,把那只蟲子的倒刺扣挖出來。 那只蟲子支著獨腳站起,搖搖擺擺地沖過來,被時綺一下子摜在地上。 時綺用力拽扯他脖子上的保護套,前足的傷口又裂開,不住地冒血。 程宋心疼地別開了視線。 倒在地上的蟲子,眼睛因為恐懼變成了復瞳。他徒勞地在地面上掙扎,尖長的獠爪幾次險險地擦過時綺的眼睛。時綺的眼皮下方被他劃開了好幾道痕跡,掉下紅白交雜的血液。 這場拉鋸戰顯得格外漫長。程宋別開視線又忍不住看回去,來回幾次,在獠爪又一次險險擦過時綺的眼角的時候,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兩只蟲子不約而同地被他的動靜打斷。時綺回了頭,那只入侵的蟲子也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接著時綺先一步反應過來,立馬回過頭去,不顧爪子上已經被勒出骨頭的傷口,一把扯斷了蟲子脖子上鐵環的連接扣。 就在保護套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程宋被諸風雨捂住了眼睛。 “不許看,” 他不悅道:“其他蟲子的蟲體有什么好看的?!?/br> 程宋:? 雖然很感謝諸風雨及時地捂住了他的眼睛,保護了他幼小不忍看見血腥場面的心臟,但這好像不是重點? 好吧,對于蟲子來說,蟲體可以說是裸體中的裸體了,確實應該非禮勿視的。 那邊扭打的動靜慢慢小了。 時綺把死透了的蟲子丟在地上,轉過頭,朝他們慢慢地爬了過來。 “mama,沒事了?!?/br> 經受過扭打的聲音仍然是熟悉的,溫柔的。程宋從諸風雨的身后探頭看過去,就看見那只修長的蟲子,渾身披血,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雙深紅色的眼睛瞇起,其中象征著情緒波動的血線,還在不安分地隱隱跳動。 它搖了搖頭,似乎是想伸出自己的爪子,碰一碰程宋??墒亲ψ由先际窍x血,指甲也斷了,它就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頭頂的兩根天線垂下來,先甩了甩,確實是干凈的,再放到程宋的臉頰邊上蹭了蹭。 明明不是蟲子,不能在這樣的觸碰里感覺到蟲子的情緒波動,程宋卻意外地那從兩根垂下的天線里,感覺到了時綺的試探。 “會害怕我嗎?!?/br> 時綺的心里這么想著。 “就要結束了?!?/br> 程宋覺得經歷過一場廝殺的時綺好像在快意著什么,又好像在因為某些還來不及發生的事情而深刻地后怕。 他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掌貼到時綺的天線上去。 時綺于是展開自己最干凈柔軟的腹部,拍了拍,把程宋裹了進去。 “mama?!?/br> 他小聲說:“這是蟲族的腹部,冬天的時候會很暖和,軟軟的,像是一個窩一樣,可以抱著mama?!?/br> “蟲子的鐵甲對著敵人?!业母共坑肋h留給你?!?/br> “你要相信我。無論什么時候,先相信我?!?/br> 程宋摸了摸手底下暖烘烘的腹腔。時綺的蟲體其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丑陋,很修長又很有力量的模樣,或許是因為毛發比較稀疏的原因,沒有給人過于惡心的觀感。 如果身上那些鋒利的爪子和刀永遠不會揮向自己的話,甚至還稱得上有點帥…… 程宋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瘋了。 時綺很快又變回了人形。 “我的蟲體會很難看嗎?!?/br> 程宋搖搖頭,剛想說什么,無意識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被時綺殺死的蟲子已經變回了半蟲半人的模樣,仍然睜著空洞的眼睛,死了都不瞑目,直勾勾地往他的方向看過來。 那雙眼睛到死都是復瞳,每一個瞳孔里面,還閃現著蟲子臨死前詭異怨憎的光彩,顯得過于陰毒了。 程宋只看了一眼,突然渾身一個激靈。 “mama怎么了?!?/br> 時綺剛剛經歷過戰斗,心情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平靜。他的神經仍然處于高度敏感的狀態,很容易察覺到程宋情緒上的變化。 “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時綺低頭,拿血淋淋的手指抬起程宋的臉龐。程宋感覺自己鼻端飄過一絲腥苦的血的味道。 程宋好像終于能記起來自己在講座上做的那個夢了。 那個有著謝遲的夢。 ——是個噩夢。 “謝遲今天在哪里——他出來活動了嗎?” 程宋問時綺。 好像有很多事情都和最初的不一樣了。 具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從時綺提出,要帶他去海高看看的那一天開始。 程宋說不清為什么,自從他開始頻繁地做噩夢之后,他對于去海高那段時間的回憶就錯亂了,似乎有不止一條時間線,交雜在了一起,擾亂著他的神經。 他印象中自己和時綺是在海高放假之后才去的,有時候又不知道為什么,會覺得他和時綺在海高沒放假的時候也去過。 在那個時候,海高里面還有很多學生,以為程宋是時綺的朋友,就過來和他搭訕。還有一些學弟學妹,因為在法學院的優秀學生榮譽網里面看到過程宋的照片,知道他是那個被每一屆學生戲稱為“墻上系花”的漂亮學長,所以認出了他,纏著他討問學習經歷。 這些人分明都不至于了解他,只因為那張漂亮的臉蛋,所以斷斷續續地糾纏。 程宋進入社會久了,周邊的人都顯得精明而疏離。時隔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周圍的人這樣熱烈而單純地喜歡著。 時綺問他:“mama以前,在學院里也這么受歡迎嗎?” 程宋對自己窘迫的學生時代沒什么印象。他向來不擅交際,只知道埋頭讀書。有可能是畫報上漂亮的人像,卻不會是個活生生討人喜歡的朋友。 “從來沒有?!?/br> 他說過,他是個——很無趣的人。 無趣到和人群都格格不入。 他們照常去了程宋的居所,在程宋以前的房間里交配,有時候謝遲會來,有時候只有他們兩個。時綺親他親得很兇,像是有些焦躁。 “mama在想什么?” 他的語氣越輕柔,埋在程宋體內的性器,就越深越重地往深處鑿動,毫無保留,幾乎要捅穿他的肚腹。 程宋恐懼于時綺的喜怒無常,膽戰心驚地望著他。 然而程宋的恐懼只會加劇時綺的暴虐不安。 “果然,人類還是喜歡在人類當中待著?!?/br> “程程心里,其實也是想回去的對嗎?” “謝遲在地下,mama,因為今天輪到他值班,所以沒有出來?!?/br> 時綺很快反應過來程宋問的是什么。 他輕聲地安慰著程宋的情緒,“我們回去就能見到他了?!?/br>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br> 程宋急切地催促著。 “好?!?/br> 時綺沒有管地面上蟲子的尸體。他擦了擦身上的蟲血,對著程宋露出一個安撫意味濃重的微笑: “mama你看,地球的蟲子,已經全部被我們消滅了,一個都不剩。所以不要擔心了……那些事情不會再發生的?!?/br> 程宋趴在時綺背后。 他到現在還是一陣陣的后怕,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在講座上做的那個噩夢,在噩夢里他看見了謝遲,也看到剛剛那只被時綺殺死的蟲子。 那只蟲子死不瞑目望過來的眼睛里,正倒映著他噩夢當中最高潮的那一幕。 ——那是謝遲的死態。 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被偽裝成教授模樣的,地球上生長出來的蟲子,猝不及防地從背后劃開腹部,學流注注地倒在實驗樓的走廊里。 “我給mama寫了一首詩,” 謝遲曾經這樣說著,看向他的時候露出有些羞澀的笑意。 程宋說:“又是什么玩壞的月亮嗎……” “不是,”謝遲紅著臉低頭,打開手里的筆記本,“是真正的詩歌。七就很喜歡學人類的詩歌,所以我也學了一點點的??墒瞧吒矚g短句詩。我喜歡長句的?!?/br> 血泊里的謝遲拉住程宋的手腕。也許是因為體力迅速的失去,他變出了一點蟲的形態。 “mama?!?/br> 是喉管里都灌滿了血泡的聲音。他扭著頭,似乎是想要指引著程宋往走廊深處去看。 “在那里——mama——去看看?!?/br> 本來今天說好了,是要帶著mama出來看自己準備的禮物的。 太痛了,被別的蟲子,從肚子那里生生地切開。謝遲的眼睛里全是淚水,他愛哭,所以這些眼淚大約都是痛出來的??墒菨u漸失去神采的眼珠,還在死氣沉沉卻又執著地盯著程宋。 mama更喜歡聰明的時綺吧,mama更喜歡可靠的鈍刀吧。 他一直都是最差勁的那一個啊。 謝遲的筆記本里確實歪歪扭扭地,寫著給他的情詩。 蟲族沒有愛情。 愛情也許不過是人類堂皇創造的名詞,稍縱即逝,或許并不適合輕信。 但為了讓mama理解,就把我的沖動和欲望,用所謂的愛命名。 宇宙無窮盡,個體生命卻微不足道。 我的思維和靈魂,是畫布上最淺浮松散的金粉, 看似熠熠生輝,奪人眼目,實則吹之即去,毫不保留, 會枯萎,會脫落,會消亡。 拿靈魂和思維愛你太淺薄,我愛你,不止我的靈魂和思維, 連著我的全部身體,我所有的基因,哪怕它們變換形態,從顯性變成隱性,從隱性變成顯性, 都始終愛你,始終著迷,始終如一。 多可怕的噩夢。 程宋恐懼地把自己縮成一團,抱緊了時綺。 時綺說:“mama,是想起什么了嗎?” 程宋說:“我剛剛在講座上做了個夢?!?/br> 時綺嗯了一聲。 “我夢見——謝遲死了?!?/br> 我用我的基因,我的片段,我的血脈,感知你、靠近你、擁抱你 所以啊 不要為我的消亡難過 我的基因依舊在,在不同的軀殼里愛你 ——謝遲的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