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星
程宋才醒來的時候,就被一只粗糲的手掌,狠狠地壓在堅硬的石頭上。他絕望地抬起一點眼皮,試圖看清眼前發生了什么。 程宋只來得及在余光里,看到身后是一只漆黑的蟲子。他身邊似乎還有別的蟲子,互相嘶嘶地交流了一番,便下流地笑了起來,開始一起扒他的褲子。 有一陣陣干澀的風,吹打在臉上,像夾雜著細碎的針尖,割出細微的疼痛感。程宋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直,不知道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這些蟲子是怎么來的。 蟲子類似手一樣的爪端才碰到了他光裸的腰際,他的身體就反射性地顫抖起來。明明還沒有被進入,股間就因為過于害怕,生出熟悉的疼痛感。 “……cao!” 一只高大的蟲子,憤怒地尖嘯了一聲,裹著勁風從外面闖了進來。接著,就和兩個施暴的蟲子扭打在了一起。 程宋連忙穿好褲子站好。他看見自己的腳邊,零零散散的都是玫瑰紅色的石頭。碎石堆中,躺著一只奄奄一息的瘦小蟲子。和他之前見過的蟲子都不一樣,這只蟲子很矮小脆弱,渾身都是傷口,暗紅的眼珠子已經渾濁不堪了,只有眼睫毛偶爾還會顫動一下。但他的肚皮卻畸形地脹大,整個身體奇異地趴伏著,露出身下不停翕張的xue眼。像是被過度搗弄過,那里再也合不攏了,往外流著一些不知名的液體。 “他快死了?!?/br> 程宋惶然抬頭,就見到那只掛了傷的高大蟲子,利落地踩扁了那兩具尸體,一路血淋淋地踏過來,把他從身邊那只瘦小的蟲子旁撥開:“剛剛那兩只,估計是以前附近兩個大家族打仗留下來的戰俘。后來爆發了輻射,家族搬走了,這些戰俘沒人管,會經常在這附近亂走?!?/br> 程宋后退了一步。這只蟲子很高,眼神帶著一股狠勁。 “我不會傷害你,蟲母?!毕x子低下身體,打量他幾眼,把手上的血珠甩開。 “那他——”程宋看了看腳邊的雌性。 “離他遠一點。你皮膚脆弱,會被低級身上腐蝕性的體液感染?!?/br> “哦?!背趟胃砂桶偷鼗亓艘痪?,這才注意到這只蟲子,不僅長得像人類,還在用人類的語言和他交流?!澳恪?/br> “我在洞xue外,聞到了你求救的氣味?!毕x子言簡意賅地點了點頭,“現在我救了你,你可以和我走嗎?” 程宋沒有選擇。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只瀕死的雌性。 他的肚皮已經非常飽漲,也不知道生產和死亡,哪一個會先降臨。 也許有一天,他會悶著一肚子的卵,和殺害他的兇手的尸體一起,在這里慢慢地腐爛。 蟲子蓋住程宋的眼睛,把他抱了起來。他的人類語言并不是很標準,帶著點奇異的腔調:“你也看見了,這里到處都很危險的。而且,最近風暴雨就要來了?!?/br> 風暴雨是元素極端暴動的產物,多發在顆粒不穩層的那些星球。歷史上記載的最為嚴重的一次風暴雨,發生在五十五年前的玫瑰星。那場天災摧毀了將近半個玫瑰星,直接導致蟲族聯盟緊急召開了最高會議,并把攻占地球的計劃提前到了五年后。 地球上是沒有發生過風暴雨的。 “這是哪里?” “萊卡?!?/br> 萊卡山脈,玫瑰星最長的一條山脈。 聽到答案的一瞬間,程宋是有些意料之中的。剛剛企圖對他施暴的蟲子眼神渾濁,身上也覆蓋著粗糙的鱗片,很明顯是低等。而低等蟲子目前,還沒有離開玫瑰星的能力。只是沒想到那個古怪的科學家做研究的時候所泄露的物質能量場,居然直接把他丟到了數十光年之外的玫瑰星。 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到地球去。 程宋苦中作樂地想,之前在蟲窟里待著,他還覺得委屈。這下玩了個大的,居然直接飛出了地球。 “在想什么?”蟲子側過臉問他,神情溫和,完全看不出來剛剛那副暴怒的模樣。 程宋怔了怔,下意識回答道: “在想我怎么會到這里來?!?/br> 蟲子把他往上托了托,手上便不能避免地,觸摸到了他柔軟的臀rou?!笆峭ζ婀值?,你一只剛出生的蟲母,身上的味道又那么大。要不是我們那里跑丟了一只雌性,我碰巧路過這里,你就死了?!?/br> 程宋感覺自己的屁股好像被蟲子捏了一下。他莫名想到剛剛那只被蟲子丟棄在洞xue里的雌性,心里打了個冷戰。 “那你們找到它了嗎?” “算是吧?!?/br> 蟲母的氣味非常好聞,他在尋找那只雌性的半路上,就遠遠聞到了,因為過于恐懼而滿溢出來的,蟲母示弱求救的香甜氣息。 蟲子露出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丟了一只雌性,撿回一只蟲母。 很劃算,不是嗎? —————————— 程宋被這只蟲子帶回去庇護了起來。 “地球是不是一個很漂亮的地方?現在能去地球的,都是些聯盟的高層,我也好想去?!?/br> 陰柔漂亮的蟲子趴在房間頂端的吊燈上,甩著腿問:“這個房子的做法,我從書上學過來的。聽說地球上的人類都住在這么好看的房子里面?是真的嗎?!?/br> 程宋被他晃得頭暈:“你們不是已經把人類學劃為教材必學了嗎?” “什么必學?”蟲子懵道,“我敢說這一片,只有我和哥哥才懂人類的語言?!?/br> “???” 蟲子很是自得地說:“不過這樣挺好的,你只用和我們兩個說話就好了。聽說你們人類的母親在孩子睡前會唱搖籃曲,還會講故事?你今晚來我們房間吧!我想聽故事!” 程宋:“不……只有人類的幼崽才有這種資格?!?/br> “我還小呢,我才三十年生?!毕x子神神秘秘地湊過來,“你希望我是幼崽還是成年體?我是幼崽你就得給我講故事。你要是覺得我成年了,作為我的mama,你就不止要給我講故事了,還要給我cao?!?/br> 程宋頭好大,他認識的蟲子一個兩個的,為什么都這么喜歡亂認親:“可是我不是你媽?!?/br> 蟲子眨著眼睛:“你被我哥撿回來的時候是沒主的,蟲母沒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誰撿回去cao到了,就歸誰。你現在不就歸我們了嗎?”一邊往窗外指,“周圍這一片,叫輻射區。我們出生那一年,這里發生了很嚴重的黑子輻射,很多蟲子都死掉了,從他們的尸體里,變異出了我們。你想,我沒有mama,你沒有孩子,這不是還挺配的?!?/br> 程宋對這只蟲子的邏輯感到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出聲:“我是人類?!?/br> “是啊?!?/br> 蟲子幽深的眼睛變成豎狀:“所以你真的很漂亮?!?/br> 比他在書上見過的任何一只蟲母都要…… 他從吊燈上跳下來,手撫摸上程宋平坦的肚腹。那里曾經孕育過新生的生命,所以有種濃郁的,已經成熟了的引誘氣息:“人類喜歡計較因果,可是蟲子只會聽從天意——就比如我們會遇到你。至于為什么,怎么來的,沒必要知道?!?/br> “啊可是,你真的十分確定自己是個‘人類’嗎?” 程宋因為他的這句話,趴在簡陋的床上癱了半天。 哥哥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就聽見他們剛剛俘獲的,漂亮的蟲母,在床上喃喃自語: “我是人類,我是人類,我爸我媽都是人類,所以我只能是人類……” 蟲子回頭看自己的弟弟:“你和他說什么了,這是瘋了嗎?” 陰柔的蟲子拖著長長的調子:“什么都沒說?!?/br> “來吃飯吧?!备绺鐟械美硭?,“你先吃你的,我研究一下怎么給他做吃的?!?/br> 兄弟倆湊在一起,說起了蟲語。程宋側著耳朵無意識地聽了一會: “……” 聽不懂。 算了,掉到玫瑰星這種鬼地方,得過且過吧。 程宋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小時候,老師要他們寫未來的理想,他咬著筆頭,寫了一句:想天天吃肯德基,最好爸爸不要打我。 老師對這些話,有些驚訝。就把他叫到辦公室去,看到他手臂上消不掉的傷口,要求他的父親來學校談話。結果就是那一次,任務結束的父親往家里趕的時候,被人在路上暗殺了。 程宋沒有哭,甚至感到解脫。 但是那樣強大無匹的父親,即便從前施加給他的只是無盡的痛苦與失望,卻也不可否認的,為他創造了某種畸形的依靠和向往。那是他的信仰,是他絕對的權威,卻在父親死后全部崩塌。 父親再也打不了他,他也不再想吃肯德基。 于是,就連這僅有的兩個志向都沒有了。 父親的死因特殊,后來為了避諱,他和母親連續搬了幾次家。常常是還沒認識到新的朋友,就要離開,所以越來越不合群。 似乎因為年幼時期的經歷,他對他人的認知,僅僅只能停留于“強”或者“弱”,而對相對同等的關系,越來越感到遲鈍:他不認為自己是什么人的孩子,什么人的同學,什么人的同事,以后也不會是什么人的男朋友,丈夫,父親;他總是稍微缺乏那么一點對自己社會身份的認同,上下班的時候,他和身邊的那些來往的人類,唯一相同的,大約僅僅是在生物學上來說,都是人類罷了—— 他和人類,毋庸置疑,是“同類”。 “蟲母?!备绺缬闷娈惖那徽{呼喚他。從廚房里,端出來熱乎的食物。 —————— 但是如果只有同類之間才會需要和被需要。 那么他和蟲子也能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