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白小姐。人生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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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文發出去的第二個月,網絡和現實都漸漸平靜了下來。項君昊微博里新增的轉發和評論數幾乎回復到了日常的水平,周行知也不再時常接到問候和關心的電話,連整日蹲守在小區門口的狗仔都因失去了耐心紛紛退散。 周行知有時會提議和項君昊下去散散步,起初項君昊心里是抱有疑慮的。他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可這個地方認識周行知的人不少,先前網絡上的風波又鬧得這樣大,更何況傳出去的又是那樣的視頻。他怕周行知會覺得尷尬。 “沒關系,現在的年輕人告訴我們?!敝苄兄χf,“只要我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br> 項君昊忍不住笑:“你以為你幾歲?” 最終還是下了樓。 墨菲定律說,你想到的壞事總會發生。而在散步剛剛開始的時候,項君昊想,墨菲說得對。 迎面而來的,是一個曾經向他要過簽名的阿姨。項君昊仍舊記得她——那時她是一路小跑著回家的,簽名的時候還反復念叨了好幾遍自己的女兒有多么喜歡他。她這個年紀的女人或許不會關心網絡上的那些風浪,可家里的女兒很難不知道那樣大的熱點。 項君昊的心不由提起了三分,可周行知極為平常地和她打了招呼。 “哎呀,周老師。好久沒看見你咧?!迸讼仁求@訝,然后牽著狗迎過來,又提防著四周似的張望了一圈,才放小了聲音:“和大導演出來散步???” “是?!敝苄兄χ戳隧椌灰谎?,目光又轉回女人,“您近來還好嗎?” “嗨。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好不好的?!迸诉M一步放小了聲音,“我聽女兒說最近門口好多那種記者在蹲點,你們出去小心點,別被他們抓到了,我看那群記者堵人的樣子,嚇人的?!?/br> 周行知只是笑笑:“您都知道了?” “那怎么不知道啊,我女兒天天在我耳朵旁邊念叨,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痹捪蛔右淮蜷_,女人滔滔不絕起來,“我還跟她說你們兩個肯定都住在這里,她還不相信,說大導演怎么可能住在這種地方。我說你們兩個都一對兒了,這怎么可能分開住呢,這丫頭就是不信。等她放學了我去跟她講,我就說肯定在一起的?!?/br> 女人又眼珠子一轉,一手拉著狗,一手拉著周行知的胳膊肘往亭子的方向走:“哎,別杵這兒了,去里面吹吹風,你們在家里悶久了吧?” “還好,其實出來過幾次,就是沒這么大大方方的。您女兒還好嗎?”周行知挽了項君昊的胳膊過去坐了,項君昊一直沒開口——他原本也算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物,在眼下的情形里卻忽而失去了表達能力似的。 “她能有什么呀?!迸藬[了擺手,又笑,“她也是挺好笑的。一開始上躥下跳了好幾天,說什么‘塌房’了,‘錯付’了,還翻箱倒柜的,把那些簽了名的磁片都扔垃圾桶里去了。我想想就不對勁,拿出來給她收起來了。結果,沒兩天又跑過來問我垃圾扔沒扔,我說扔掉了,小丫頭馬上要哭鼻子,笑得我們喲。哎,我給你們看她發的朋友圈——” 女人拿出手機點了好幾下,擺到周行知面前來。從最底下一串兒“emo”“崩潰”“抓狂”的表情,到轉發的各種公眾號的事件分析,再然后直接轉的是項君昊發的那篇微博長文,配的文案是:“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我的房塌了,但還沒全塌[流淚]”。 周行知捏了捏項君昊的手:“說兩句?” 項君昊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向來控場慣了,還不至于在這種時候把情緒寫在臉上,只說:“因為我個人的事給您和女兒造成了影響,抱歉?!?/br> 女人立馬擺了擺手,連聲道:“哎呀,你不用這樣講話的,阿姨不是那種認死理的人。年輕人犯點錯,這個也正常的嘛,要的是知錯能改?!彼路饦O為鄭重得把“知錯能改”四個字咬得特別清楚,“我就看不慣現在那些小明星哦,演戲不怎么樣,就知道讓小姑娘花錢,犯了錯被弄到網上了,一會兒裝死,一會兒發律師函,人家發出來的證據都都板上釘釘了,他還不肯認錯,寫個道歉信像被人把槍頂在腦門上似的,哎喲不情不愿的,樣子太難看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他們那樣的,你是有作品的呀!一個導演,他拍出什么樣的戲,是能看出他是什么樣的人的呀!我看你的戲,就知道你肯定不是那種人,是不是啊?!?/br> 這話說得項君昊心里慚愧。女人看人的眼光簡單而純粹,可項君昊浸yin娛樂圈多年,太知道作品和人品不能相提并論的道理。多少人表面上道貌岸然,作品里滿溢著主流價值觀,私底下卻把普世價值視為糞土。他又握了握周行知的手,微微笑說:“謝謝。有行知在,我以后大概是犯不了錯了?!?/br> 女人說得起勁,然而一串兒“好”字還沒落下,那只小狗已經在她腳邊瘋狂打轉。于是她只得低頭去摸它的頭,又抬頭笑說:“你們兩個慢慢坐,我先到前面去了啊?!闭f罷牽起繩子把狗往綠化帶里牽。 項君昊微微松了口氣,轉過頭看著周行知,忽而起了點不滿的心思:“你說,我以前荒唐的時候,你怎么不來勸我?” 周行知微微側過頭,笑了笑:“你們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有什么立場來勸?” 于是項君昊伸手摟住他的腰,壓低了聲音說:“現在有了?” 周行知微微抬頭:“沒有嗎?” “有得很?!表椌缓粑怀?,“好想吻你?!?/br> “狗在看呢?!敝苄兄f。 項君昊側過頭,那狗的確蹲在綠化帶旁的草地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這邊。 “它這么一直看著是什么意思?”項君昊挑了挑眉。 “它在拉屎?!敝苄兄f。 項君昊脖子幾乎稱得上僵硬地轉了過來。這兩個字從周行知嘴里蹦出來,效果也是有些驚人。 “……回去吧?!卑肷?,項君昊再次扭過了頭,拉著周行知起身。 “不再走走嗎?” “有點累了?!?/br> 周行知看向他,眼中帶著探尋與猜測:“你最近好像有些容易累?!?/br> “嗯?”項君昊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自己甚至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最近基本呆在家里,也沒有高強度的工作,他根本不覺得自己有感到疲憊的時候。 “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周行知又說。 項君昊的瞳孔驟然收縮。這一回,他聽懂周行知的意思了。 * 項君昊仔細回憶著自己第一次懷孕時的反應,然而除了身體的確容易疲憊,他什么都記不起來。那時的他將自己的疲憊歸咎于強制發情劑的副作用,以及對周行知愛而不得、對能否有孕緊張焦慮導致的心力交瘁,唯獨沒想過是因為懷孕。他又仔細回想了周行知最近一段時間里射在自己體腔里的日期,只是得不出結論。 車子開了一路,項君昊的心跳就快了一路。然而心跳最快的那一刻卻不是因為生殖腔里不知有無的孩子,而是他在醫院走廊上看到的一個身影。女人一身白色長裙,長發束起,戴著帽子與口罩,渾身上下遮得極為嚴實,然而項君昊仍舊一眼認出了她。 她不是該被收監了嗎,怎么會在這里? 女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走上前來秀眉一挑:“如果我沒弄錯,這里是孕產科。項君昊,你這是搞大了誰的肚子?”說完眼神往周行知身上一掠,又似了然,眼角微微一彎,似乎輕笑了一聲:“哦,你自己的?” “白小姐?!敝苄兄乳_了口,“別來無恙?!?/br> “多謝關心?!闭f話的對象換成了周行知,白傲菡原本含譏帶諷的語氣便收了收,“我是真的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勸我,只怕我現在身上也是一身腥?!?/br> 項君昊覺得她這話說得很沒道理。他不是不關注網絡上的言論,也知道她在各種營銷號筆下被塑造成了一個曾經被愛沖昏頭腦、不惜幫助丈夫違法犯罪,卻在產子過后幡然醒悟、毅然斬斷情絲的大女人形象。而白家的審查風波是更隱晦的秘辛,是在塵埃落定之前絕不可能擺到公眾視野里的不可說,因此哪怕有她被立案調查的小道消息傳出來,公眾也只能猜測是因為她協助非法監禁蕭翼的緣故。 “我不知道你在得意什么?!表椌欢⒅_了口,“你不會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吧?” “就是不認為自己能全身而退,所以才在這里啊?!卑装凛账坪跤中α诵?,纖長的睫毛在空中一掃,聲音輕了一些,仿佛很平淡地說:“我懷孕了?!?/br> 項君昊呼吸一滯,忽而全然反應過來。原來是這樣。周行知問他為什么從來不拍社會和刑偵類題材,原來是這個意思。他并不是沒有常識,只是從未把這個常識和自己聯系起來——懷孕的婦女,只要情節并非過分嚴重,被判緩刑的概率是很高的。 她真是什么都算計到了。 “不甘心嗎?可惜了?!卑装凛盏穆曇魝鬟M項君昊的耳朵,顯得輕飄飄的,“誰讓孩子是這么地重要呢?” “白傲菡?!表椌粡埧?,嗓音出乎意料地嘶啞,“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流產?!?/br> “君昊?!敝苄兄×怂氖?,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了他的拳頭。但其實沒有必要。項君昊知道,他這一拳不會揮出去。他剛剛還在一個女人面前承諾過,有周行知在,他不會再犯錯。 白傲菡似乎被項君昊身上散發出的信息素味道隱約壓制住,她的眼神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目光隨即落在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 “其實。以你現在的情節,被判緩刑的概率很高,不用非走我這條路?!彼f,“不過還是祝你好運吧?!?/br> 她微微側過身,從靠近周行知的那一旁走了過去,身后的人亦緊隨著跟上。 周行知回過頭,忽而出聲:“白小姐?!?/br> 白傲菡轉過頭來,微微側頭,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人生很長?!敝苄兄@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