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光
柏青岑進來時,沈知硯正在裝睡。 雖然眼睛閉著,鼻子卻吸了吸,聞見濃郁飯菜香,肚子咕嚕一響。 柏青岑走過來,站在病床邊彎腰看著沈知硯的臉,伸出手,手指觸碰上微微顫抖的睫毛。沈知硯的睫毛猛然一抖,柏青岑收回了手。 “吃飯嗎?” 沈知硯服軟地睜眼:“吃?!?/br> 柏青岑扶著沈知硯坐起來,讓沈知硯倚著墻,自己坐在床邊,夾起菜喂給他:“張嘴?!?/br> 沈知硯張嘴吃掉,含糊說:“我手沒受傷?!?/br> “想喂你,滿足我一次?!?/br> “……好?!?/br> 病房里很靜,靜到時間的流逝都沒有了痕跡。只是病床上方的白墻上掛著一個棕色的圓表,秒針“噠噠”地旋轉著,不懈地提醒著柏青岑——他們現在相處的每一秒,都處于倒計時。 “糯糯,”柏青岑開口,“背單詞嗎?” 沈知硯一愣:“單詞?” “嗯,已經放假兩天了,”柏青岑說,“我們還沒有學習?!?/br> 沈知硯想起來,這兩天也的確沒有學過習,連書包都沒翻開過。 他居然兩天都沒學習。 “嗯……那我們……” 柏青岑接過話:“學吧,吃完飯我帶你背單詞做卷子?!?/br> “好?!?/br> 沈知硯吃飯便有了精神,很快把飯吃了個干凈,柏青岑無可奈何地發現,學習對于沈知硯來說吸引力過強。 莫名有點醋。 柏青岑低頭看著手里的一沓卷子,不情不愿地遞給沈知硯。 沈知硯接過來:“你怎么在Abyss里留了這么多題?” “我之前的寒暑假都是在Abyss里過的?!?/br> “哦?!?/br> 沈知硯雙手展著卷子,在黑暗中把臉靠近卷子細細辨認著卷子上面的題頭,隨口搭話:“你待這地方干什么,不回家嗎?” 柏青岑笑道:“沒家?!?/br> 沈知硯動作僵住,眼睛眨了一下。他記起來mama說的話:柏青岑的mama是陪房,去世以后,他爸爸不認他了。 沈知硯有些沉默,柏青岑把病房里的折疊桌從地上搬起來,擦了擦,搬到床上,放在沈知硯面前,支起臺燈。 柏青岑說:“我的家就是Abyss,我媽給我留的?!?/br> “……你mama,挺有錢的?!睆男「F到大的沈知硯不知道該怎么接茬,抓住了本能的關注點,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畢竟Abyss老總,聽起來真的好富有。 “嗯,我mama家里從商的?!卑厍噌贿吺帐爸蹭?,一邊道,“我們家產業經營范圍挺廣,像什么家居家電、生活用品、房地產……都賣。干得最賺錢的還是月美人交易,前些年資產已經破了百億,可惜她去世后,我外祖父也不在了,家道中落,全靠我外祖母和小姨家撐著。你是本地人吧,我媽姓白,你可能聽說過?!?/br> 沈知硯窘迫道:“嗯……當年我們家信息挺閉塞,沒買過報紙,外界的事不清楚?!?/br> 柏青岑笑笑:“不清楚也好,不是什么光彩事兒?!?/br> 沈知硯語塞,只靜靜地陪他坐著,又覺得自己該和柏青岑搭話:“你爸爸,為什么不管你?” “大概是他不喜歡我媽,連坐了我?!?/br> 柏青岑坐上床,趁沈知硯走神的工夫,屁股一寸寸快速磨蹭到沈知硯身邊,然后身體一倒,腦袋一偏,腦袋靠在沈知硯肩膀上。 沈知硯的肩膀太矮,柏青岑的腰斜彎得厲害,頸椎也不好受。正當他想直回身子時,沈知硯卻自然地伸出手,把他腦袋一摸,揉著他的頭發,溫聲說:“那他為什么不喜歡你mama?” 柏青岑心底一軟,漾開了一種近似于受寵若驚的悸動感,他僵著原本的姿勢回答道:“具體我也不清楚,我都是在新聞上看到的,你現在去網上搜應該還有沒刪干凈的小道消息……媒體說當年是我媽暗戀他,愛而不得太多年,瘋了,她給柏??怠簿褪俏野帧铝舜核幹?,和他滾上了床?!?/br> 柏青岑腰疼得酸了,這姿勢喘氣受阻,十分難受,可他又舍不得在他腦袋上揉搓的手,憋得臉微微泛了紅:“親熱的過程中,我媽突然打開了生殖腔——誘使我爸標記了她?!?/br> 沈知硯驚訝地發出一聲輕輕的“啊?!?/br> 柏青岑終于抽空抬起腦袋,抬頭看向沈知硯:“是不是很傻?” 沈知硯臉色自若地把柏青岑的頭摁回肩膀上:“嗯。Omega不能這么草率就把自己交出去的?!?/br> “……對,這是一方面。她也不該這么沖動,撕爛了白家的面子?!卑厍噌f,“被嬌養了這么多年的獨生女,跑去別人家倒貼,外祖父被她氣倒在病床上,三年沒見人?!?/br> 柏青岑說:“那些年柏家也算是在風口浪尖上了,所有人都盯著,只是爆出來的新聞都翻不起浪花,也就是民間口口相傳,傳得越來越厲害。大家都說,我媽在柏家過得不好,還有人說在大街上見過我媽,披頭散發的……說是那個精神狀態……活不了幾天了。 “總之大大小小爆料不知道真假——但她最后確實是自殺了。她被排擠也是真的,我們家現在還有她寄回來的手寫信……” 沈知硯撫摸著柏青岑的黑發,靜靜沉思。 二十多前社會還并不算穩定,不少百姓家境貧困,尤其是一些落后地區,不僅經濟發展遲緩,性生活也極其混亂,性別矛盾急需解決。國家呼吁Alpha對標記了的每一個Omega負責,柏??底鳛樾侣劽襟w風口浪尖上的人,必不能丟下柏青岑的mama不管。 所以柏青岑的mama如此被柏家接納,那必然是受排擠的。沈知硯的嘴角微微向下耷。 真傻。 柏青岑抵在他肩膀上,望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她是得上抑郁癥死的,聽說是上吊,吊死在了柏??嫡薜拇采?。死的當晚消息就傳到白家,外祖父搶救無效,也沒了。 “總之這些年,除了住校,我就住在Abyss,每年過年都在這里,算是我半個家吧。我在學校門口倒是有套房,但是……” 但是除夕夜萬家燈火通明,一束束煙花向上躥開,炸在黑夜中,學校門口的街道總是有很濃的人文氣息,所有人都沉浸在團圓的歡樂里。 柏青岑更喜歡四季不變,簡約白色燈光常亮的Abyss。這里沒有過年的氣氛,只有忙忙碌碌、如往日般接待客人的月美人侍者,以及,一個被所有人敬而遠之的,抱著書包安靜學習的,被譽為最年輕的總裁的自己。 沈知硯最終總結:“你童年真慘?!?/br> 柏青岑從他肩上起身,跪在床上把桌子往兩人這邊拉來,攤開卷子,把臺燈點亮。一時書卷煞白,黑字在燈光映襯下營造出一種安和的氛圍感。柏青岑說:“童年?我媽死的時候我還不記事兒,柏??档哪樜乙仓辉谛侣剤蟮郎弦娺^——沒有父母,算什么狗屁童年?!?/br> 他記事晚,能回憶起來的、人生中最早的記憶便是四歲時候了。外祖父死了,mama死了,家破了。所有人都在對他拔苗助長,外祖母嚴苛地把他往企業家培養,這數以百億計的家產,全壓在了他身上。 柏青岑總在想,他懂什么? 一個還在學校里跟兄弟們逃課打球、早自習抄作業的毛頭小子,能懂得什么經商? 柏青岑對那些聽起來就腦袋疼的商戰沒有半點興趣。他混在重點高中里,和那些好學生一樣,隨波逐流學著知識,為避免白家斥責,他一頭扎進書里學出個第一,總算是堵住了外界悠悠眾口。 但他始終沒有方向,迷茫地被人潮推來搡去,被白家捏成各種形狀。 直到他發現了沈知硯。 沈知硯的目標總是很明確的,他給自己制定了很多計劃,說進步幾名就一定會進步幾名,永遠朝氣蓬勃地向上爬。 柏青岑記得,高一時候自己還鮮少聽說沈知硯這個名字,等到高二一開學,榜單前十大換血,而這個陌生的“沈知硯”三個字,明晃晃擺在了自己名字下面。 柏青岑陷入回憶里,回頭望著沈知硯發了一瞬的愣,僅這一瞬,沈知硯便被他盯得不自在:“看什么?” “看你好看?!卑厍噌舸舻貒@出聲。 沈知硯吐槽:“像個癡漢一樣?!?/br> 柏青岑笑起來,倒有些不好意思:“就是癡漢?!?/br> 饞老婆。 饞你。 想—— “哎,回神了,快點做卷子,”沈知硯也跪起身,調整好舒服的坐姿,把筆塞給柏青岑,“再不做都要睡覺了,今天又耽誤一天?!?/br> 柏青岑無奈地牽起嘴角:“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