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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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夏至當日,天氣脫離春末最后的寒意漸漸炎熱,集市上隨之開始售賣避暑用品。蕭夢嵚獨自站在扇子攤前,饒有興致地看高掛的扇面上題的字畫。小販見他衣著不俗貴氣逼人,容貌精致得超凡出世,舉著兔子糖畫盡管略顯幼稚依舊不減舉止優雅,心中直犯嘀咕,不知是哪門大戶家的公子出游。正算計能不能敲上一筆,一個身形更高挑颯爽的英俊青年走近那公子停下腳步,低頭湊近了朝他說話——來人小販卻是認得的,京城誰還能不認得藺將軍府的三公子、風光無限的現任藺大將軍?瞧他們的親密模樣,小販大為慶幸自己沒有嘴快惹上瑾王府的主人。 這邊兩人則自顧自說話。藺惋漛瞟了眼攤上形形色色的廉價扇子:“想要什么?應該沒有你能用的?!?/br> “只是覺得挺有趣的。了解坊間都在流行什么字畫題材?!笔拤魨潞闷娴厍扑稚夏玫募埓?,“你去做什么了?” 藺惋漛抬手按在他背心引人離開攤位,聞言斜覷他:“明知故問?!?/br> 蕭夢嵚用糖畫擋著臉,笑得又乖又壞,故意做出饞的眼神探視袋口:“是什么好吃的?” 藺惋漛取出一片黑不溜秋的東西,掰小一點直接湊到蕭夢嵚嘴邊,他看都不看張口就含進嘴里。藺惋漛注視他慢慢嚼得不發出聲音,忍不住逗他:“怎么喂你什么都吃?!?/br> 蕭夢嵚頓了頓,想回答嘴里又有食物。藺惋漛好笑地趁機撓撓他下巴,被軟綿綿地瞪了一眼。都咽干凈了蕭夢嵚才小聲道:“夫君給的我什么都吃?!?/br> 不僅模樣無辜極了,而且他夫君心知肚明這并非一句哄騙的謊話,實在惹人憐惜,偏偏藺惋漛還發現了其中暗藏的狡黠——在他心里更添可愛。 “承蒙夫人信賴?!碧A惋漛點了一下蕭夢嵚的鼻尖,“味道如何?” “茶味很濃,脆脆甜甜的?!笔拤魨聠?,“是什么?” “叫‘糖茶脆’?!碧A惋漛捏一片給他看,“到夏至的時候,當年的新茶都已經賣過幾輪了,去年的陳茶賣不出價錢,茶商舍不得,就油炸一遍碾碎,鋪平淋上麥芽糖,晾干以后就是這樣酥脆的薄片?!?/br> 蕭夢嵚訝然:“茶葉居然還能這么吃?!?/br> 藺惋漛笑道:“沒吃過這么差的茶葉吧?” “可挺好吃的,我不在意啊?!笔拤魨伦プ∷滞罄?,“咔嚓”咬下半片,朝他一笑。 實在太好養了。藺惋漛心疼地想。 兩人說著話,順大路往最熱鬧的集市中間走。蕭夢嵚一直小心地舉著他的糖畫兔,隨著周圍越來越擠變得越來越困難。藺惋漛看在眼中,清楚讓九皇子殿下做出當街舔糖這種動作是絕無可能,也知道堂堂瑾王面對這隨處可見的便宜玩意其實多少有些舍不得吃。 心中愛憐更甚,他搭住蕭夢嵚肩膀:“改天找個畫得更精巧的到府里來給你做一堆,這個我先和你分著吃了好不好?日頭曬著一會兒要軟?!?/br> 蕭夢嵚確實相當不舍,當然非為單純一個普通的糖畫,而是其蘊含的時光和意義,即便不能更明白這不過是個無法長期留存的食物。但所有冒頭的壞心情都被鉆進耳朵的吐息完全打散,他只會聽話地點頭,所有思緒化作躊躇于如何下口。 藺惋漛哪里不知道他的猶豫,“啪”地掰下兔子尾巴塞進他嘴里:“真乖?!?/br> 蕭夢嵚含著糖小聲道:“……把我當小孩子?!?/br> 語音里隱隱似有不滿。藺惋漛指尖伸進他衣領掃過領口淺處滑膩的皮膚,激起一陣輕微顫栗:“冤枉。我從沒把夫人當小孩子過?!睖惤嗽谒吥剜?,“若是小孩子,我不就不方便對你做這種事?!?/br> 蕭夢嵚耳尖霎時紅成桃花瓣,垂眸說不出話了。 走近舞龍舞獅表演的場地,鑼鼓聲嗩吶聲震耳欲聾,兩人緊緊貼在一起,藺惋漛幾乎是把人半摟在懷里,除了因為湊在耳邊才能聽見對方說話,也恐怕被亢奮的人群沖散。 蕭夢嵚以前只聽說過,沒有機會親眼目睹,今日才第一次觀賞舞龍舞獅,覺得新奇又有趣,瞧得有些入迷。藺惋漛觀察他表情見興致濃厚,便護著他尋人群空隙往前鉆,一直走到了最前排。 舞獅在高低不一的木樁上踩著鼓點節奏撲翻跌滾,時不時對觀眾張牙舞爪,舞龍隨著繡球戲顫揮扭,旋轉出長長波浪,仿佛真要飛上青天。人群中頻頻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鼓掌叫好,蕭夢嵚也被熱烈的氣氛感染隨之輕輕拍手。 藺惋漛卻是早就看厭了。他打小不是個安分呆在家里的人,父母也從不禁他足,市井里各種表演他都熟悉得很。這會兒比起場中熱火朝天的表演,身邊人興味盎然的表情才稱得上新鮮有趣,完全地吸引他的注意。 忽然鑼聲“鏘鏘鏘”急響,舞獅從高臺上一躍而下,落腳離得極近,正在蕭夢嵚一臂之間。藺惋漛神色一凝渾身戒備,在舞獅大長其口的瞬間左手將人拽到背后,凜冽眸光掃向獅頭右手猛地一抓,已將那舞獅口中吐出的東西抓在了手里—— 火紅卷軸繃直,上書四個金色大字“五谷豐登”,末端正在藺惋漛手里。 遠的近的所有人視線都集中到了藺惋漛身上,甚至從定住的獅頭縫隙里也露出困惑的表情。蕭夢嵚當然知道藺惋漛只是誤會了自己受到威脅,扯扯他的衣袖:“夫君……” 藺惋漛已迅速回過神來,反手握了下蕭夢嵚的手示意他安心,抓著卷軸末端稍用力一扯,將卷軸搶在手里,同時跳進了場內。舞龍的龍頭和繡球也見到了這邊的異動,以為是受到了觀眾刁難,靠近了想幫忙解圍,不想正中藺惋漛下懷,一把將龍口銜著的卷軸也抽到手中,幾步輕巧跳上了木樁中間最高的那根,雙手一抖舉高,只見上句“六畜興旺”,下句“五谷豐登”。觀眾還沒來得及叫好,他兩手上拋,踩著細細的木樁復又高高躍起,姿態優美地換手接住,舉過頭頂轉圈一周,卷軸上的描金在驕陽下閃閃發光。這下觀眾只道是故意安排,倒是不同往常,當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原先混在人群中沒有引起注意,這一亮相眾目睽睽之下,瀟灑英俊清逸翛然,錦衣華服隨風飛揚,立刻有眼尖的百姓認出他來:“那不是藺少將軍嗎?”“現在是大將軍了!”隨即蕭夢嵚周圍空出了一圈——藺大將軍護著的會是誰,顯然無需言說。 蕭夢嵚有點無奈,溫和地朝周圍笑了笑,惹了更多竊竊私語。 而場內,藺惋漛招了招手,腳下猶疑的舞龍和舞獅都得令將目標對準他,他好似化身成了靈動繡球,在木樁上飄忽來去,兩幅卷軸如同水袖,在他手中抖甩拋展好不優雅,引導龍獅舞出一段即興節目。 終于藺惋漛在一個反身連續騰空翻后穩穩站在壯上,雙手將卷軸分別拋向兩邊舞龍和舞獅,對著人群團團一抱拳:“獻丑了。祝大家吉祥如意?!?/br> 在連綿不絕的喝彩聲中他跳下木樁,大步走向蕭夢嵚。蕭夢嵚含笑望著他,表面尚且平靜,心神已癡了。 藺惋漛徑直走到蕭夢嵚跟前,嘴唇微動沒有出聲,蕭夢嵚已讀懂了他的意思——開心嗎? 蕭夢嵚笑意更深,頷首回道:很開心。 他們站在一處旁若無人,在周圍百姓眼里正是眉目傳情,當真一對神仙眷侶。 這下蕭夢嵚看得心滿意足。他滿足了,藺惋漛也不用再看,兩人退出人群離開擁擠的舞龍舞獅場地。 如此一番玩鬧,不知不覺已過了午時。兩人先前一路買各種零食吃,肚子倒是不餓,于是先往集市另一邊走,漸漸將喧嘩聲扔到了背后。 越是走蕭夢嵚越是聞到清甜的酒香,循香望去,就見路邊擺了個大酒缸,缸前支起桌椅板凳,一瞧便知在賣酒,不過只見酒壺酒碗,卻不見下酒菜。 藺惋漛順他的視線也看到了酒攤:“那是賣米酒的。這個季節多數賣的是桃子米酒?!?/br> 蕭夢嵚疑惑道:“桃子米酒?” “就是桃子口味的米酒?!碧A惋漛解釋道,“比普通的米酒多加桃子味,可以賣得更貴?!?/br> 蕭夢嵚好奇地踏出一步:“我想試試?!?/br> “不給你買?!碧A惋漛拉住他,“集市上賣的不夠好,米的質量比較差,桃味也只是用果皮煮的糖水?!?/br> 他說不買,蕭夢嵚就放棄了,可還不死心:“哪里能買到好的?” “我們家就有最好的?!碧A惋漛笑道,“潘叔釀米酒果酒都是一絕,他做的桃子米酒真材實料,把新釀的桃子酒和米酒混合,甜香沁人心脾,一不小心能醉人?!?/br> 蕭夢嵚聽得兩眼放光:“潘叔還做嗎?” 藺惋漛刮一下他鼻尖:“就知道你會饞酒。我早些日子吩咐過潘叔,應該過不了多久可以喝了?!?/br> 蕭夢嵚高興地勾他手指:“謝謝夫君?!?/br> 回勾住他手指,藺惋漛沒說話,恍然憶起少時唯一一次喝醉,以為再無披著更甜蜜外衣,看似無害實則強硬的酒,如今才知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