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是在中考結束的那個暑假被發現的。

    在一次飯桌上，凌媽發現凌翊的手機有了鎖，這對于需要全方面了解兒子，時時刻刻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想什么的母親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于是她開始頻繁地偷窺凌翊玩手機，當他坐在沙發上掏手機時，她假裝不經意地從沙發后走過；當兩人同處沙發上看電視時，見到凌翊玩手機，她也會隱晦地投去自己的目光。

    在她努力的窺探下，她終于拿到了凌翊的手機開鎖碼，并趁凌翊去洗澡的時候，偷偷打開了他的手機。

    接下來她看到了自己為之發瘋的東西。

    她看到他手機里儲存的gay片，看到他與別人說起自己心儀的男生，看到他與同是gay的網友討論技巧。

    她抖著手，將凌翊隱藏的秘密全部翻出來，攤在陽光底下曝曬。

    凌爸是被她歇斯底里的聲音喊回家的。

    等他進門時，就看到凌翊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額角被砸破了皮，血順著臉頰流下來，旁邊的地上是碎裂的玻璃渣，凌媽正站在凌翊面前，歇斯底里地用這輩子從未說過的話來辱罵他。

    不管是人還是物品，都是一片狼藉的模樣。

    整個屋子都是凌媽的辱罵聲，她罵他變態，有病，該去醫院治治腦子，我怎么會生出你這種兒子，我的臉都給你丟完了，不知廉恥，真讓人惡心。

    凌爸就坐在旁邊默不作聲地抽煙，他既不罵人，也不阻止凌媽罵人。

    凌媽終于被兩個人的沉默逼瘋了，她開始用更惡毒的語言攻擊凌翊，罵到無話可說后，她又將矛頭指向凌爸。

    都是因為你太窩囊，連你兒子都學不到好！

    兒子從小到大你都不管不問，現在他變成了同性戀，你高興了？！

    你們父子真是如出一轍得讓人感到惡心！

    十幾年的沉默不言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凌爸站起身來責罵她。

    都是因為你對他管太嚴了，他才變成這樣！有你這種時時刻刻監視兒子的母親嗎！說不定他變成同性戀都是因為你！

    凌翊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也曾相敬如賓的兩個人對彼此破口大罵，并且他的性取向成為了攻擊對方最堅硬的矛。

    這場爭吵最后結束于凌翊的摔門而去，結果是凌爸凌媽的一紙離婚書。

    而這個曾掌控過他到目前為止三分之二的人生，在最后辱罵他并離去的人，在今天又站在了他面前。

    凌翊從他們離婚后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因此乍一看到她那厚重的眼袋，加深的法令紋和幾乎半個頭的白發時，那種衰老感幾乎是撲面而來，壓得凌翊幾乎難以呼吸。

    “你是不是快畢業了？”最后還是凌媽打破沉默先開了口。

    “嗯?！?/br>
    然后場面又沉默了下來。

    凌媽像是為了彌補前幾年的缺失，她幾乎是不錯神地盯著凌翊的臉，時不時用眼神測繪他的身高，試圖從他身體的長勢看出他這些年的生活狀態。

    凌翊被她看得很不自在，“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其實想問問你，快畢業了要不要考慮去我那個城市找個工作？”

    “不必了?！绷桉礇]有停留地直接拒絕。

    凌媽有些難堪地抿了抿嘴，“我去年底生了場大病，差點沒有挺過來…今年總算好了一些，最嚴重的時候我就想著我還沒有再見你一面，從那之后就一直惦念到現在…”

    凌翊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過往的許多事在這一瞬間又突然翻涌起來，他想到秘密被曝光的那天，想到她過度的掌控下，他難受卻又無法反抗的十幾年。但他也想到了她每天為他做的飯菜，在他生病時的忙前忙后，和偶爾會因為滿意他的表現而綻放出的笑容。

    恨是真的，愛也是真的，它們卻不能簡單地彼此抵消。

    心思回轉過后，凌翊只干巴巴地擠出一句，“那你多注意身體?！?/br>
    凌媽眼里有顯而易見的失望，她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你談對象了嗎？馬上畢業了，工作幾年就可以考慮結婚了?！?/br>
    “…你難道忘了是誰把我的秘密翻出來的？你忘了？”凌翊簡直是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現在跟我說過幾年就可以考慮結婚？”

    “那怎么辦？難道你不結婚嗎？就算是…”

    “我結什么婚？我喜歡男的你忘了？！”凌翊打斷她的話，聲音忍不住拔高地質問。

    “就算是這樣，你就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嗎？哪個人不結婚生小孩？”凌媽也忍不住擴大了自己的聲音。

    這幾年來，她雖然沒有來看過凌翊一眼，自己也組建了新的家庭，還有了一個女兒，但翻出秘密的那一天，看到秘密的那一瞬間，總會在某個她睡不著的深夜，永遠在她心頭徘徊。

    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兒子為什么變成這樣，想不明白自己為這個家庭付出的十幾年怎么會落得這個結果。凌爸的指責又讓她在深夜里，無數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自己的問題導致凌翊變成了一個不正常的人。

    “正常人？”聽到這話，凌翊簡直是忍不住似的，發出一聲冷笑。

    “難道你這樣正常嗎？你自己作為一個男人，還喜歡男人，說出去臉上很有光嗎？！你就不能讓我在死前還有機會看到你成家嗎？”

    凌媽在來之前已經給自己做過無數次心理建設，在心里告誡自己一定要好好說話，但一涉及到這個問題，她這些年的痛苦不甘，還是讓她忍不住咄咄逼人。

    “我這輩子就沒法做個正常人了，你死心吧?！绷桉疵鏌o表情地說完，推開包廂的門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