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就這？”

    賀淳冷漠地看著躺在病床里的人。

    賀洵有些面色憔悴，干枯的嘴唇一扯，“就這?！?/br>
    “我機票買好，行李都收拾一半了?！本筒顮恐约伊重堌埑霭l去旅游了。

    林述文顯然很期待這次旅行的，跟賀淳頭挨著頭，整理出一份細致詳盡的攻略。

    他們本來打算旅行回來后，再各自回家過年。結果一通火急火燎的電話，打破原定計劃，賀淳先奔回了家。

    賀洵不想看賀淳臭烘烘的臉色，郁悶地偏過頭，啞著喉嚨痛斥，“吃里扒外的狗東西?！?/br>
    賀淳冷哼，“媽打電話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要死了?！?/br>
    賀洵含糊一聲。

    賀淳：“結果就這？闌尾炎?！?/br>
    賀洵：“……媽當時怎么跟你說的？”

    “邊哭邊說的?！?/br>
    “我是指內容?！?/br>
    “反正核心思想就是你不行了?！?/br>
    賀洵閉上眼睛，不想再搭理這個弟弟。煩的很，一點都不可愛。要不是已經身體恢復了幾成，他估計得被賀淳氣吐血。

    醫院陪護的椅子太小，賀淳長手長腳無處安放，坐得很不舒服。不過來都來了，總歸是得關心一下自家親哥。

    “傷口還疼不？”

    “疼?！?/br>
    “疼就忍著，man一點?！?/br>
    賀洵：“……你走吧，真的，我不想看見你?！?/br>
    賀淳不走，還伸手去揪他哥頭頂翹起來的一撮雜毛玩，一點都不兄友弟恭。

    扯著扯著，掉落兩根。

    咳，賀淳若無其事松手，“一個闌尾炎，怎么搞得那么嚴重？”

    賀洵惆悵嘆氣，“沒重視唄。上頭領導來視察，我陪同跟著一起下基層，肚子突然疼起來，以為是腸胃炎，沒在意?！?/br>
    賀淳挑眉，“你就硬忍著？”

    “不然呢？”

    “結果忍成這副鬼樣子？”

    賀洵一臉慘淡，“啊?！?/br>
    原定行程是兩天，正好遇上下雨。雖說是視察重點扶持貧困農村，但總歸地方偏僻，當晚只能住在鄉鎮里。

    賀洵剛出發沒多久就已感到不身體不適，咬著牙根淋著雨，硬挺了整整一天，當晚就不行了，深夜賀洵實在是熬不住，五臟六腑撕裂般疼，跌跌撞撞去看病，鎮里醫療條件不行，醫生看著渾身發抖的賀洵，半天吐不出一個字。同行的下屬只好開車送賀洵去縣醫院，結果縣醫院看賀洵情況太嚴重，年紀輕輕還是個處級領導，只敢輸消炎藥緩解，不敢動刀子怕擔責……等賀洵被輾轉送進市級三甲急診室的時候，已經半死不活了。

    闌尾穿孔引發彌漫性腹膜炎。

    確實差點就死了。

    饒是賀淳再怎么沒心沒肺，知道自己大哥那么慘，也調侃不起來了。

    賀淳把病房窗戶打開，透氣，“陪多大的領導啊，至于你那么拼?！?/br>
    賀洵說，“比咱們老子還大，大得多的那種?！?/br>
    “那種級別，出來一趟前呼后擁的，也不差你一個，就你傻逼，瞎jiba硬撐?！?/br>
    “是啊，傻逼得很，再不這樣了，命重要?！辟R洵勉強把這番話當成是弟弟別扭的關心，嘆氣，“你在外面自由自在，我不就得在家頂起一片天，我倆總有一個要承擔的嘛……”

    兩兄弟對視一眼，都陷入沉默。

    賀洵對這個弟弟是有愧疚的。賀淳比他小整整十歲，成長期正好撞上老爺子事業上升期。賀洵好歹還感受到了所謂嚴厲的父愛，賀淳就不一樣了，嚴重缺少父愛，缺愛就算了，跟著父親的工作調動不斷更換城市，好朋友剛交上沒多久，可能就得轉學。

    老爺子不關心他，賀洵也沒給予弟弟足夠的關注。

    賀淳小時候叛逆得要死，天天逃課，打架斗毆，甚至留級。母親管不住，父親動手打，越打越倔。

    直到某天，賀淳被人用石頭砸破腦袋，一臉血回家，手里還攥著一張皺巴巴得分122的數學試卷。

    賀淳平時成績倒數，突然一下考高分，老師不信，同學更不信，放學路上對賀淳嘀嘀咕咕指手畫腳，賀淳不爽，揪著人就打，寡不敵眾，被摁在地上摩擦。

    賀父那天難得沒有應酬，按時下班回家，正好撞見小兒子那副模樣，愣住了。

    賀淳把試卷甩他爸臉上，說，我考的，你愛信不信。

    他不削作弊。

    賀淳又本以為要挨揍，結果老爺子眼眶一紅，抱著自己的小兒子哭了。

    賀淳從小就愛板著臉裝酷，沒哭，倒是從那次之后老實了很多，再不搞叛逆少年那一套了。

    等賀淳進入高中階段，賀父已經過了事業巔峰期，也沒法再繼續往上走了，心境平和了不少，白天管別人，晚上回家被老婆管。那段時間，賀淳改頭換面，頗有為中華崛起而讀書的陣勢。

    賀父賀母百感交集，對小兒子更寵了。

    一切本該按部就班四平八穩，結果高考當天，賀淳又搞幺蛾子。

    高考第一天，早上考語文，賀淳不光提前離開考場，甚至躲起來不回家了。

    一家人想盡辦法翻遍了重城，才發現這狗崽子躲在一家網吧里打游戲。

    賀父當場暴怒，質問賀淳發什么瘋，拽他回去考試。

    賀淳很平淡，說，語文作文讓寫父愛，他寫不出來，考砸了，不想考了，明年再說。

    賀父……愧疚得不能自持，老淚縱橫。

    賀淳看他老子又哭了，也不多說什么，關掉游戲，提書包，趕回去考試，卡在最后一分鐘進了考場。

    就這樣，還能考上一所重本。

    賀母拖著老爺子去燒了整整三天高香，謝天謝地。

    ……

    賀洵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心底不免百感交集。這個總愛跟自己抬杠的弟弟，雖然不情愿，但好歹還是回來來看望自己這個大哥了，挺感動的。

    他早就看透這個傻弟弟了，看著去又倔又橫又冷，實際上guntangguntang的，很溫柔。

    “你跟你那個，那誰，怎么樣了？”

    賀淳不爽地挑眉，說，“什么那個？那誰是誰？”

    “還能是誰？”賀洵只好說，“就你那男朋友?！?/br>
    “好得很，如膠似漆，干柴烈火?！?/br>
    賀洵：“……哦?！比嗳啾橇?，“聽媽說你考了H大的研究生？”

    “唔，怎么？”

    “那他呢？跟你過去？”

    賀淳沉默片刻，才說，“還不確定，城市不適合他發展，可能要異地?！?/br>
    “怎么就不適合發展了？”

    “不好找工作?！?/br>
    賀洵挑眉，“不好找工作？海城那么大個城市，還能沒他容身之處？”

    賀淳像是被觸了逆鱗，沉下臉色，懶得跟他哥啰嗦。

    “咳……我是覺得異地太考驗人了，而且你們又都是男的，那個圈子畢竟……”感覺到弟弟的眼神幾乎化為刀子捅過來，賀洵改口道，“你們隨意，實在不行以后帶他回重城嘛，咱幫他安排工作?！?/br>
    賀淳一臉嚴肅，“哥?！?/br>
    賀洵很少被那么一本正經的喊哥，有些不適應，“誒?！?/br>
    “以后不要再說這種自大又無禮的話了?！?/br>
    賀洵：“……”

    “林述文是我的伴侶，他是個很優秀的人，我很信任他，我希望你尊重他?！?/br>
    賀洵愣怔，過了一會，笑起來，“好，是哥不對，給你道歉?！?/br>
    “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家一趟，爸媽這兩天守著你，都累得不行，我伺候完他們，晚上再來看你?！?/br>
    賀洵搖頭，“別來了，你也回去休息?！?/br>
    賀淳沒理他，繼續說，“我給你帶晚餐?！?/br>
    “不用，我吃醫院營養餐?！?/br>
    賀淳指指病房角落的家屬陪睡床，“我晚上來陪你睡?！?/br>
    弟弟那么體貼，賀洵有點不好意思，“哎呀，不用的，我自己可以?！?/br>
    賀淳面無表情：“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那么惡心？”

    賀洵感動全失，你讓我不爽，我也要報復你，索性使喚道，“臭小子，過來?！?/br>
    “干嘛？”

    “扶我起來，我要尿尿?！?/br>
    賀淳：“……”

    雖然一臉暴躁，賀淳還是乖乖扶他虛弱的大哥去尿了。

    看吧，果然，看上去很兇，其實乖得很。

    賀洵邊尿邊感嘆，突然就很想見見究竟是怎樣的人，拐跑了自家弟弟。

    賀淳雖然傻逼，但絕對不傻。

    這個林述文，也許，確實，挺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