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午后的陽光透過米色的窗紗，穿過大型盆栽的葉片，零零碎碎地灑在林述文身上。

    蘇昱用拇指推開鋼筆蓋，又用食指頂回，“需要提供毯子嗎？”

    躺在沙發里的林述文不說話，抬手臂遮住眼睛。

    “先說好，睡覺是不影響我收費的?！?/br>
    “……”

    林述文翻身，背對。

    蘇昱笑著搖頭，低頭翻閱記錄本。

    診療室里一片安靜。

    三分鐘后，林述文坐起來，低頭看手指。

    “前幾天，我跟他吵架了?！?/br>
    蘇昱問，“能說說原因嗎？”

    林述文陷入沉默，他不是不愿意表達，只是不知從何說起。

    想了很久，林述文道，“今天是考研最后一天了，他正在考試，不知道發揮得怎么樣?！鳖D了頓，又接著說，“他很淡定，倒是我，比他更緊張更焦慮?！?/br>
    “祝他成功?！碧K昱笑了笑，“說說你在焦慮什么？”

    林述文嘆氣，“他想考H大，認真準備了很久，因為我面試失敗的關系，他突然告訴我想要放棄H大，換到所謂的更適合我的城市?！?/br>
    “不太成熟，但他很重視你?！碧K昱知道林述文工作上煩惱。前兩次見面他們深入就這個話題聊了很多，關于職業上的停滯，關于空虛，以及時間成本。

    “這讓我很有壓力?！绷质鑫目嘈?，“我不要他的義無反顧，我希望他保持理性?！?/br>
    蘇昱又問，“怎樣才算是理性呢？”

    “在正確的時間，做對自身最有利的選擇?！绷质鑫恼f，“我不想耽誤他?！?/br>
    “如果說理性的標準是做出對自身最有利的選擇，那么述文，你覺得你能成為理性的那一個嗎？”蘇昱望著他，“你的伴侶把最佳條件的優先權給了你，你為什么不把握住呢？”

    林述文：“……”

    “你站在他的立場上去理智，卻沒有為自己而理智?！碧K昱說，“兩個人都想成為付出的那一個，可付出演變成了矛盾?！?/br>
    林述文仰靠在沙發里，疲憊地閉上眼睛，“是的，所以冷靜后我們好好地談了談?！?/br>
    蘇昱點頭，“你們感情很好，這樣做是對的。能說說你們討論的結果嗎？”

    “首先，他答應我一定會認真應對考試?！?/br>
    “然后，我答應他……”林述文停頓下來，用掌心捂住眼睛揉了揉，“我答應他不再局限在海城里，到別的城市謀求合適的崗位?！?/br>
    蘇昱沉靜而專注地觀察著他，緩緩道，“林述文，你在自責?！?/br>
    “是的，我一直在責備自己?！绷质鑫膹难隹康淖藙蒉D變為蜷縮著背脊，他反手抱住自己，無意識地用防備的姿態帶來微弱的安全感，“海城其實不缺工作，可我眼高手低不甘心，我覺得它們不夠好，一直在拒絕，可唯一讓我期盼的機會，我卻沒把握住?！绷质鑫臒o力地笑，“我想賀淳看出了我的自私，所以他決定給我更廣闊的選擇?！?/br>
    “你并不自私?！碧K昱認真道，“你只是不甘平庸?！?/br>
    林述文把臉埋進掌心，不說話。

    “述文，你還記得剛來到我這，自己是什么狀態嗎？”

    林述文點頭。

    “當時的痛苦和陰霾，現在還在困擾你嗎？”

    林述文搖頭。

    “是的，因為賀淳的存在，你被治愈了?！碧K昱微微前傾身體，嗓音清潤，“可隨之而來的新困擾，我想你已經意識到了。你發現自己過分依賴賀淳，你失去安全感，但這種安全感不是靠感情能夠填補的，你需要新的東西來自我支撐，比如事業，金錢，權力?！?/br>
    林述文沉默。

    “述文，你的追求是正確的。穩定的感情和充實的工作缺一不可。人類的本質是勞動，這是自我價值的體現?！碧K昱打開鋼筆蓋，筆尖落在紙張，“我想，你的伴侶應該有著良好的家庭環境，他尊重你，很善良。他自信乃至自傲，有著不論在什么地方都能成功立足的信心?！碧K昱笑道，“所以他才會毫不猶豫地對你說，會跟你去你應該呆的地方?！?/br>
    林述文怔怔，片刻后笑起來，“自傲這個詞挺準確的?！眰窝b得像只純樸的大狗，實際骨子里狂得要命……但很溫柔。

    “蘇醫生?！绷质鑫妮p輕嘆息，“賀淳是個很優秀的人。他朝著前方越走越遠，可我卻一直停滯在原地，甚至后退。有那么一天，我會跟不上他的腳步，被狠狠甩在后面?！?/br>
    林述文的世界很單薄?？少R淳的世界卻是完整的，健全的，廣闊的。

    “我知道賀淳在拉著我一起走，可是……太沉重了，他會累?！?/br>
    “最初是我鼓勵賀淳考去海城，最后卻是我反悔不想留在海城。我太討人厭了?！?/br>
    林述文自嘲地笑，疲倦地抹一把臉，“蘇醫生，今天就到這吧，我累了?！?/br>
    蘇昱望一眼時間，“好?！?/br>
    林述文沒有馬上離開，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發呆，足足五分鐘后，他才后知后覺地朝正在泡茶的蘇昱尷尬地笑笑，站起身。

    蘇昱手指敲敲茶壺，“一起品品？”下午沒有其他病人了，樂得忙里偷閑。

    林述文搖頭，“賀淳差不多考完試了，我得去接他?！闭f著推門離開。

    “誒，等等?！碧K昱喊了一下，對回頭看過來的林述文道，“什么時候，讓賀淳過來一次吧?！?/br>
    ……

    賀淳蹲在校門口，腳邊放著罐喝了一半的冰可樂。

    他運氣不錯，考試地點抽到了本校，省得跑到別的地方折騰。

    北三門比較偏，來往行人不多。

    門衛早就熟知了賀淳，見他一直蹲著，從警衛室探出頭，“又等你哥呢？進來坐會兒？”蹲在門口，跟條警犬似的。

    賀淳也不回頭，反手揮了揮，“不用，謝了，我哥馬上就來了?！?/br>
    門衛哼了一聲，隨他去了。

    賀淳眼巴巴望著出租車和公交車來來往往，蹲得腿都麻了，也沒看見林述文的身影。

    賀淳郁悶地站直身體，腳尖把空蕩蕩的可樂易拉罐踹來踹去，哐啷作響。

    就在賀淳低著氣壓，委屈得不行時，一輛白色的哈弗大狗?？吭谛ｉT口，放下車窗。

    “你這是什么表情？”林述文架著副墨鏡，坐在駕駛位上勾勾手指，“考砸了？”

    賀淳大步跑過去，墨鏡片清晰地反射了他從低落到亢奮的表情變化。

    “沒砸，我想你了?！辟R淳覺得戴墨鏡的林述文很酷，直勾勾地盯，“你好帥?！?/br>
    林述文：“哦，沒考砸就好?！标P上車窗，阻擋那道赤裸裸的視線，“上車，回家?！?/br>
    賀淳坐上副駕駛，繼續看林述文。

    林述文面無表情，耳根逐漸變紅，摘下墨鏡，“行了，別看了?！?/br>
    賀淳惋惜地目送墨鏡被放到一旁，想了想，取過來自己戴上。在后視鏡了打量一番，嘖，也很帥。

    自己戴墨鏡，像個冷酷的黑道大哥，林述文戴墨鏡，像個雅痞的臥底刑警。

    嘖，絕配。

    “賀淳?！?/br>
    “在?！?/br>
    “我不知道你在腦補什么，但請務必收斂一點?！?/br>
    賀淳：“??？”

    林述文：“你笑得太猥瑣了?！?/br>
    賀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