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近一年，他又回了趟L市的老家。

    秋天已到中旬，微涼的陽光透過成熟了的紅葉灑落，照的柏油路上光影斑駁。他靜靜走著，還有一段路，就到了記憶中的老舊小區。

    說實話，他也糾結過，是否應該不辭而別，直接坐上離開的飛機，不給陳義波任何的情面。但他還是決定回來一次。

    不知是該歸咎于他的心軟，還是想要在陳義波面前出口氣的心情。

    他站在門前敲了敲門，李萍應聲過來開了門。

    因為提前給李萍打了電話告知，李萍早已備好了飯菜一桌，只等他敲響家門。

    無論如何，來自母親的歡迎總是令他的內心一松。但看到陳義波坐在那一言不發，緊繃住臉的陰沉樣子，陳露還是不由得感到一股氣惱。

    說實話，他就不應該再給陳義波任何的好臉色。他輕視自己的一切，又以父親的身份束縛自己的一切。這樣的家庭，他的確沒有什么太多的留戀。

    他沒作聲，只換好了拖鞋走到廚房洗手。將酒精味濃厚的洗手液揉搓出泡沫，他仔細地搓抹著手指。

    “長了能耐了，還能靠別人出國了?！?/br>
    冷嘲熱諷的聲音傳來，陳露沒做理會，只沖洗好手之后甩了甩就走到飯桌旁坐下。

    他并非完全能夠抵擋陳義波的惡意，但他終究已不是之前那個自己。陳露坐在陳義波的斜對面，面色平靜。

    “好了，小露好不容易回來的，你就少說幾句吧?！?/br>
    陳義波反倒更來了勁，筷子一摔，菜也不吃了，拿起酒杯就開始喝酒。廉價白酒的劣質酒精味刺激著陳露的鼻腔。這熟悉的氣味，一直伴隨他這四年。如今他終于要徹底告別了。告別這陰暗潮濕的屋子，這刺鼻的氣味，和讓他痛苦的親生父母。

    他想了想，只說：“我貸款留學的?！?/br>
    “你怎么貸款？我看你能貸出什么款？你是要把這房子貸了嗎？你敢？”

    陳義波拿手指著他，質問道。

    “Y國那邊的，我畢業工作了還就好?！?/br>
    居然還能以為這樣的房子能貸出Y國的學費，陳露內心暗自發笑。真是愚蠢卑劣又自私。

    李萍的臉色也很難看，她看著陳露，只伸手給他夾了夾菜。桌下的手放在了陳露放在膝蓋上的手上安撫著他的情緒。

    一頓飯總算結束，陳義波喝了大半瓶白酒，到臥室倒頭就睡了。

    他和李萍坐在客廳的小沙發上，米色格子紋路的沙發罩看起來已經老舊，但被李萍漿洗得很干凈。

    一想到他走了之后，李萍還要用她瘦弱的身體和忙碌的雙手支撐這個家，陳露的心里就泛起一陣酸痛。

    李萍的手有些粗糙，肌膚的紋理摩擦過他的手，他的手要比她細嫩得多。

    “媽也理解你想要出國的心情。不管這個錢是哪里來的，既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給你的，我也就啥都不問了?！?/br>
    李萍或是有些愧疚，抓著陳露的手不放，聲音也有些激動了：“你回來這個家，遭這么多罪，爸媽也對不起你。如今你能遠走高飛，比什么都要強?！?/br>
    陳露眼睛濕潤著，點點頭：“媽，你不要自責?！?/br>
    他一點也不埋怨李萍，她只是一個有著無奈命運的女人。他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將來有所成就賺了錢后把李萍從這個家中帶走。

    雖然以前在兩個家庭中，有這么多是是非非，被愛與不被愛的痛苦，如今的他即將要出發去遠方，便也開始覺得內心漸漸放下了。他知道，這是距離的原因。如果他還要留在國內，接受這個家庭的磋磨，他肯定還會繼續活在痛苦之中。

    “你爸對不起你的這些，你看在mama的面子上，不要計較了。并不是讓你原諒他，只是你自己不好過……”

    李萍擦了擦眼睛，還想說些什么，但可能這話她覺得自己并不方便說，便只是很委婉地道：“你出了國后，還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生存，靠誰都不如靠自己……現在得到的恩情，將來也是要還的，除了自己之外，別人對自己的好，也不要太依賴……”

    聽出是在說白俊的事情，陳露苦笑一聲，只道：“這些我已經懂了。媽，不會再那樣了?！?/br>
    人的一生只能活這樣一次，他縱使有很多關于當年種種的假設和遺憾，但命運已經是這樣被書寫，他無法更改一切。

    他之前還會暗自揣摩，推測，他被還回去的四年，白俊是怎樣度過的。他和陳義波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陳義波的威脅和恐嚇，又是怎樣的。他不敢去了解?；蛟S知道這些真相，會令他更加無法逃脫白俊的情意。

    恨和愛，這些就已經足夠了。他已沒有更多的心房去容納。

    人生只能活這樣一次，如同沒有活過一樣。

    他記得一本書上是這樣寫的。

    他不會再去試圖了解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情，他也不會浪費時間將自己的自尊與其掛鉤。

    既然已經這樣了，他也便就這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四年，并沒有任何的意義。因為他已決定，不賦予其任何的意義。

    就讓這段時光褪色，斑駁，變得稀薄，脆弱，然后他揮揮手，將其送進風里，任其隨著風飄然而去。

    他把這一切還給白海陽和白俊，再把自己的拿回來。僅此而已。

    他計劃在家呆兩天就走。次日，他卻接到了白海陽的電話。

    “哥，你回老家了？什么時候回D市，我們出來吃個飯吧?！?/br>
    “好?！?/br>
    他掛掉電話。

    在這個深秋，交接和告別，正有條不紊地發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