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善后
賀蘭昱回去時,正看到云嵐真人在為妖狐治傷。妖狐胸前的傷少說也有上百年了,且在靈脈附近,非常難以治愈。云嵐真人想了各種辦法,最后還是將一條胳膊插進那血rou模糊的傷口處掏挖了半天,才取出一把通體黝黑的犀牛角。 難怪妖狐的傷總養不好,這把帶毒的犀牛角讓它無法化成人形,只能藏在地下依靠仙泉維持生命。 云嵐真人拎著血淋淋的犀牛角,先是唏噓,而后又笑了:“也不是全無用處?!?/br> 上方伸過來一只長長的尖嘴,原來是云嵐真人的靈獸兼坐騎大仙鶴叼來一罐子凈水,云嵐真人接過罐子蹲下身在其中洗凈了手臂與犀牛角。這期間里,眾人就集體瞻仰了這只上等靈獸。 石青還是頭一次見這么大的鶴,嘴巴和眼睛一齊張圓了:“好家伙,這鶴的腿比我都長?!?/br> 沈連斜了他一眼:“起止比你的腿長,都要比你的身子長了?!?/br> 石青立刻踮起腳跟它比了比:“師兄這話偏頗了,明明是我更長一些的?!?/br> 沈連扶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向下壓去:“你不要墊腳?!?/br> “我沒有啊?!笔嘤行擂蔚剞D向賀蘭昱的方向,“賀蘭師兄,你來看看,是不是我更長?!?/br> 賀蘭昱心里還牽掛著樹林里那二位,心不在焉道:“你長?!?/br> 哪知那鶴大概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扭過脖子對他們瞪大了圓眼睛,喉嚨里也發出一聲低沉的“咕”。 石青嚇了一跳:“它能聽懂我們說什么嗎?” 沈連道:“這是百年靈獸,自然是能?!?/br> 石青咽了口唾沫,對仙鶴諂媚地笑了笑:“還是您長,我也就能和您的腿比一比?!?/br> 賀蘭昱聽了這話也覺哭笑不得,正在要笑沒笑之時,余光瞥見燕隨風孤身一人回了來,臉上陰得跟要下霜似的。 賀蘭昱心里頓時七上八下,有心上前問一問,偏巧這時妖狐醒了。 它那金色的瞳仁里放出迷茫的光,先是翕動鼻孔大范圍地對在場眾人嗅了嗅,然后慢慢睜大眼睛徹底清醒過來。 云嵐真人走到它面前,舉起犀牛角道:“此物百年難見,你留著也沒什么用,送給我如何?” 妖狐的身上還被捆著,費力地撐起大腦袋去凝視云嵐真人,半晌緩緩地點了點頭。 云嵐真人慈眉善目地一笑,抬手在空中畫了道符,妖狐身上的無數細絲便蓬松著散開,最后收成一把拂塵回到云嵐真人的手中。 妖狐的身體恢復自由,終于可以伸展四肢從地上爬起。面對云嵐真人鄭重其事的跪坐下來,它深深行了一禮。云嵐真人也含笑著一點頭。之后妖狐站起身,扭身蹦跳著離去了。 石青驚訝的望著那一團火紅的背影,情不自禁道:“就這么放它走了?” 歐陽臨在他后腦勺上拍了一巴掌:“不然呢,你還想養著它?” 石青一縮脖子:“不是,我的意思是,放它歸山不會有危險嗎?” 這次未等歐陽臨訓徒,云嵐真人轉過身道:“這只火狐并非一般妖獸,乃是此地山神,此次出山是為保護山中生靈,吾等雖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卻也不能一概論之?!?/br> 歐陽臨抬手又給了石青一巴掌:“臭小子,平日里這些功課為師難道沒教過你嗎?” 石青連挨兩巴掌,感覺眼前有點冒金星,急忙點頭稱是。 云嵐真人收起犀牛角,環顧四周,發出疑問:“君元去哪里了?” 眾人四下望去,也沒看到人影,正要去找,卻見韋君元步伐虛浮地從樹林里走出來了。 云嵐真人關切地問他:“可還撐得???” 韋君元那臉蛋本來就白,現在更是白得發青,勉強對云嵐真人擠出一個笑容:“多謝師叔關心,我……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br> “不要強撐,等書寬等人到了,叫他帶你下山?!?/br> 韋君元很恭順的點了點頭,然后偷眼去看燕隨風。那人一手背在身后,身板挺得很直,神采奕奕的眉眼全都繃著,目光直直投向地面,并不看他。 韋君元心里疼了一下,情緒低落的更直不起腰了。 眾人分配了任務,兩位前輩去道觀處置胡嵩仁,其余尚有余力的小輩去山中捉拿跑走小妖以及尋找溫玉行等人。 韋君元見燕隨風獨自朝一方走去,連忙掙命似的追上去喚道:“燕隨風,你聽我說……” 燕隨風不理他,反而加快步伐。 韋君元快要跟不上他,追的氣喘吁吁:“我那時太害怕了,天天都在做噩夢,我連師門的人都不敢告訴,賀蘭昱、賀蘭昱只是碰巧看到了我的肚子,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騙你?!?/br> 燕隨風腳步一頓,猛然轉過身,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害怕?害怕就能撒這樣的謊?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韋君元險些被閃了個跟頭:“我、我之后也想過找個時間和你解釋,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br> 燕隨風望著他焦急惶恐的面孔,心里一時是痛一時是恨,回憶往昔,二人之間所有的交集都是自己主動,千里迢迢的探望、危難之中的保護,真擔得上“一廂情愿”四個字?;蛟S韋君元對自己根本沒意思,只是瞧這便宜好占,不占白不占。 剛剛在林中先行離開,燕隨風就是想讓自己先冷靜一下,可現在他越想越是心寒,先前二人不和時的種種也全想起來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長這么大,還沒被人這樣戲耍過。 韋君元見他不說話,但胸膛劇烈起伏著,心里更是惴惴,可他沒有哄人的經驗,一味希望兩人能盡快和好。跟燕隨風在一起的這段時日里,他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溫言軟語和滿懷愛意的目光,他受不了現在這樣。伸手拉住燕隨風的胳膊,他露出一點討好的笑:“燕隨風,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哪知這舉動徹底點燃了燕隨風的怒火,他猛地抽出手臂,隨即揚起右掌擊向韋君元的面門。韋君元從未想過他會攻擊自己,怔怔地不知躲閃。一股大力撞上他的身體,是賀蘭昱從斜方沖了上來,抱住他飛快地閃到一旁。 燕隨風在掌風震開韋君元肩頭長發的一霎已然收掌,看清來人后臉上又陰一層。 賀蘭昱扶住韋君元站穩,驚疑不解地看向燕隨風:“燕少主,他有傷在身,縱是犯了錯也沒有動手的必要?!?/br> 燕隨風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要說些什么,可看了韋君元靠在賀蘭昱懷中那種難以置信的神情,他又不知自己究竟想說什么。 “你們兩個!”他酸溜溜地瞪著那二人,企圖用目光把他們劈開,“究竟是什么關系?” 賀蘭昱對他這質問的口氣略微不滿地皺了皺眉:“自然是朋友?!?/br> 燕隨風冷笑一聲:“你這么護著他,就只是朋友這么簡單?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在虛冥大會才認識,這么快就成為朋友了?” 賀蘭昱想起他與韋君元那露水似的一夜纏綿,嚴肅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絲不自然。但燕隨風的目光一直落在韋君元那邊,只偶爾瞥他一眼,所以也并無發現。 韋君元聽了這話立刻從賀蘭昱懷中掙出來,他的臉色到了如今已經是非常的不好,抖著嘴唇辯解道:“賀蘭兄救過我一命,我拿他當救命恩人,以禮相待,你不要胡亂猜疑?!?/br> 林中風乍起,寒風帶著劫后的灰燼,在三人之間翻滾著刮過。燕隨風guntang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一些,閉了一下眼,他抬手抽出腰間湛華。對面的韋君元明顯畏縮了一下,賀蘭昱也立刻做出防備姿態。燕隨風動作一窒,咬著牙將湛華拋到腳下,在滿腔無處發泄的怒意中御劍離開了。 賀蘭昱在確定了燕隨風是真的走了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氣,問韋君元道:“你沒事吧?” 韋君元失魂落魄地一搖頭:“沒事?!?/br> 賀蘭昱感覺心中苦澀,也不知是因為剛剛的哪句話:“你和他都說清了嗎?為何他會這般生氣?” 韋君元的肩膀無力地向下沉去,仿佛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罷了,我已盡我所能,隨他去吧?!?/br> 在眾人各自忙碌之時,羊腸山腳下的一條水溝中鉆出兩個人影。為首的是一身污泥的獐子精,如今它的精神面貌堪稱憔悴,往日里跋扈的氣勢也沒了,扒在溝沿看了又看,它確定前方沒有追兵后才一拉手里的繩索,探身爬上岸。 被強行拉出水溝的是被繩索五花大綁了上半身的伍子麓。在剛剛的逃亡中,獐子精見勢不妙拋棄胡嵩仁以及手下一干小兵,打算獨自逃出山林,可又擔心在路上遇到堵截,碰巧這時眾妖隊伍里連滾帶爬的伍子麓引起了它的注意。于是它妖眼一轉、計上心來,略施妖法將這險些喪命于自己利爪之下的倒霉蛋捆上一起帶走了。 伍子麓被它封了嘴,一步一跌地跟在它身后,心中滿是絕望。 就在這一妖一人即將到達出口處霧氣茫茫的結界時,忽然從天而降一把寶劍,直沖沖地釘入獐子精腳前地上。獐子精本就膽怯,更是被嚇得尖叫一聲向后跳去。 霧氣中走出兩道人影,一個是溫玉行,一個是李晉茂。 伍子麓見了他們二人喜不自勝,拼命發出“嗚嗚”的哀鳴。獐子精先也是十分畏懼,但仔細一看,發現溫玉行身上滿是血污,正是之前被胡嵩仁所傷;李晉茂在地牢里被囚禁許久,精氣神也不比先前。而獐子精如今可算毫發無傷,默默估量了一下雙方實力,它頓時又有了信心。 對著溫玉行一指道:“好你個打不死的小子,還想攔住姑奶奶的去路不成?” 溫玉行的臉色灰白,嘴角也殘留著干涸的血跡,唯有兩只眼睛明亮如初,不緊不慢道:“你的主人已經打輸了,你還是識相一點,把我們的人放了?!?/br> 獐子精哂笑一聲,將伍子麓猛地拽到懷中,抬手卡住他的喉嚨:“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小子的命現在在我手里,我覺得識相一些的應該是你們?!?/br> 溫玉行果然臉色一沉,李晉茂上前一步怒道:“妖孽休要囂張!” 他伸手一揮,地上寶劍“嗡”地一聲飛了起來,朝著獐子精就劈。獐子精扯著伍子麓躲閃兩遭,之后看準時機將人對準劍鋒便扔。 伍子麓驚懼地嗚咽著,眼看胸口離劍尖只剩一寸,李晉茂急忙撤勢召回寶劍。獐子精一抻繩子,又把伍子麓拉回自己這邊。 李晉茂與溫玉行對視一眼,雙方都感覺此事十分難辦。伍子麓眼見對面兩位救星為難,也急得快要哭出來。 獐子精慶幸自己當時沒有手快殺了伍子麓,現在這個人質還真挺有用,想到此它忍不住得意地仰天大笑。正笑得猖狂,它發現空中疾馳而來一行黑點,速度是驚人的快,那笑容就不禁疑惑地僵在臉上。 溫玉行與李晉茂也抬頭去看,就這么一抬頭的工夫,黑點已經快到近前,竟然是一隊御劍術士。溫玉行在看清為首那人后,臉上的緊張神色瞬間退去,轉而驚喜地吁出一口氣。 被派出去尋找溫玉行等人的蒼風派弟子在山中搜尋許久,連根毛都沒找到,正在不知如何回去復命之時,忽被告知溫玉行等人已經自行回來了。不光他們自己回來,還帶回一隊人。 彼時,云嵐真人已將胡嵩仁救醒,正在道觀的大殿內旁聽歐陽臨審訊這叛徒。韋君元坐在道觀外的臺階上打坐調息——他沒有地方去,賀蘭昱又有任務在身無法陪他,于是他像條喪家之犬似的回到了自家師叔身邊。院外忽然人聲雜亂,韋君元睜眼看去,竟是看見了燕慶云。 燕慶云的模樣與他三年前在落梅山莊時見到的沒有太大變化,又因與燕隨風面目相似,神情肅殺,登時就讓韋君元懵住了。隨即他看到燕慶云身后兩名隨從押解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女子,正是老仇人獐子精;獐子精身后跟著互相攙扶的李晉茂與溫玉行;另有兩名身著落梅山莊服飾的人一邊一個托著半死不活的伍子麓。這么一行人大步流星走入觀內,讓韋君元產生一種他們是從天上走下來的錯覺。 燕慶云在院內站定,先是垂目掃了目瞪口呆的韋君元一眼,而后朝殿內望去,話卻還是對韋君元說的:“魔使可已抓獲?” 韋君元這才反應過來,栽歪著從臺階上站起,也忘了施禮,對著殿內一指道:“在云嵐師叔那里?!?/br> 燕慶云“嗯”了一聲,昂首闊步走進大殿。 韋君元緊走幾步來到李晉茂與溫玉行身邊,打量了他們一番道:“你們究竟去哪兒了?” 溫玉行聽他雖然語帶埋怨,臉上卻是少見的關切擔憂,就強忍身上傷痛笑了一下:“我與李師弟去救伍師弟,耽誤了些時間,讓師兄擔心了?!?/br> 韋君元又看了一眼后面的伍子麓,確認了這三人雖然身受重傷,但也沒重到要死的地步,心中難得地生出一點同門之情,伸手在李晉茂肩頭拍了拍由衷道:“回來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