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迷霧重重
燕隨風救人心切,顧不得身后林靈香的驚聲阻攔,飛快御劍掠過劍陣朝韋君元而去。 那樹怪正是脫離束縛之際,余光瞥見一道光華從腦側掠過,怪叫著從身上射出兩根尖利木樁直奔目標而去。 燕隨風并不是全無防備,立即從劍上飛身躍起,身子從兩條木樁中橫穿而過,再穩穩落于湛華之上。 哪知他尚未站穩,惡風再起,樹妖的大巴掌迎頭便朝他砸來。一瞬間燕隨風只覺黑云蓋頂一般,身后傳來林靈香走腔變調的尖叫,他再想躲就來不及了,只好雙臂交叉護于身前,在自己周圍結成一圈冰墻。 列陣術士被術法困在陣中無法擅離,千鈞一發之際,歐陽臨遙遙將自己的一把寶劍擲出,灌注靈力的寶劍勢如破竹射進樹怪后腦??上н€是稍晚一步,樹妖的剛勁掌風將燕隨風從半空直直地拍進了地里。 眾人耳聽得一聲轟然巨響,地面被砸出一個大坑。 歐陽臨雙手合十大喝一聲:“萬劍歸宗!” 劍陣立刻變化起來,幾十名術士圍繞著樹怪快速旋轉。 戰場的另一邊,韋君元從一顆大石上狼狽爬起。剛剛他在下落的過程中看到了燕隨風朝他而來的一幕,一時又驚又急,腕上忽然爆出一股靈力,讓他得以在落地之前穩住雷影,只在石頭上輕摔了一下。爬起后他也來不及細想,再度御劍朝燕隨風落地的方向趕去。 被燕隨風砸出的那個大坑足有八、九米深,坑中青煙縹緲,冒著一股難聞的燒焦氣味。韋君元的心倏地被揪成一團,雖然看不清下面情形但還是一頭扎了下去。 正在他邊下降邊大喊燕隨風名字時,坑底忽然刮起一陣旋風,隨后一張御風符自他眼前“嗖”地飛過。 韋君元一喜,再低頭看時,坑中青煙已盡數散開,獨顯出坑底呲牙咧嘴的燕隨風。 “燕隨風!你怎么樣了?”韋君元急忙忙跳到他身邊,伸手將他的上半身扶了起來。 燕隨風摸了摸后腦勺,又看了看一臉焦急的韋君元,知道自己這番茹莽的英雄救“美”徹底失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才訕訕的說:“我沒事?!?/br> 韋君元也不知此刻應該說什么,抱著他上下摸索一番,見并無重傷之處,稍稍松了一口氣,同時很有些感動。 這時林靈香也從上方徐徐落下,嬌俏的臉蛋上掛著兩行清淚,甫一落地便撲進燕隨風懷中:“嗚嗚嗚——隨風師兄,你哪里受傷了?嚴不嚴重?” 燕隨風與她從小一同長大,身體接觸不算少,可現在由衷地覺得別扭,忙托住她的雙臂將她從懷中端了出去:“嘶,我就算沒有傷被你這么一壓也要疼了?!?/br> 林靈香伸手抹了一把眼淚,控訴道:“我都叫你不要過去了,你這個傻瓜犯什么病啊,難道為了救人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嗎?再說你和云霄宮那人關系不是不好嗎,干嘛要管他?” 她說得這般理直氣壯,讓蹲在燕隨風身后托著他上身的韋君元無比尷尬,忍不住假咳一聲。 林靈香這才注意到自己控訴的對象也在這里,呆了一瞬然后低頭把臉上淚痕仔細擦干,再抬頭時已恢復了平日清高模樣,對燕隨風繼續道:“師兄,我帶你上去吧?!?/br> 燕隨風正在韋君元懷里躺得不舍離開,聞聽此言佯裝虛弱道:“你一個女孩子能有多大力氣,我與韋少俠一同上去?!?/br> 韋君元立刻托著他的上身將他抱起來,御劍載上二人。寶劍畢竟寬度有限,他倆試了幾次都站不穩,最后韋君元讓燕隨風用一條胳膊環住他的脖子,自己則摟住對方的腰,以一個十分親密的姿態飛出大坑。 林靈香疑惑地跟在他們身后,心里不住犯嘀咕:他們二人是什么時候和解的? 地面上蒼風派與半魔樹怪的戰斗已進入高潮。樹怪被成千上萬的金色靈劍包圍,盡管幾乎快被扎成篩子,還在嘶吼著掙扎。它的體內似乎有一種很強的魔靈護體,被怎樣攻擊也能屹立不倒。列陣眾人掐緊咒訣不敢松懈,兩方僵持不下。 歐陽臨一直站在陣眼上方指揮弟子們,此刻覺得時機已到,舉劍俯沖而下,對準樹怪下盤便是一劍。這一劍氣勢如虹,磅礴靈沖不僅將樹怪攔腰斬為兩段,還將四周樹木摧毀過半。 鋪天蓋地的靈力將陣外三人震得頭暈目眩,好半天才定住心神去看。韋君元見那樹怪半截鐵塔似的上身緩緩倒地,發出一聲轟然巨響,下半身卻還穩穩扎在地面,黑黢黢的創傷口升起一顆綠色圓珠。 歐陽臨輕飄飄落到它的尸首前,伸手一抓,將那枚珠子抓到虛空之中。 燕隨風遙遙看見了,一拍韋君元的屁股:“過去看看?!?/br> 韋君元顧忌著剛剛那點感動沒和他計較,依言御劍靠近。 “這妖丹已被魔息浸染,想必是受到魔物滋養而成?!睔W陽臨厭惡地審視著珠子道。 “一定是那魔使所為?!毖嚯S風想起魔使吞噬同類增強力量的一幕,也同樣厭惡地皺起眉,“像這樣的怪物山中想必不會少,接下來大家也要多加小心?!?/br> 歐陽臨用天火訣焚燒了妖怪內丹,算是將這些樹精滅了口,而后招呼弟子們收陣繼續前行。 燕隨風雙腳落地之后驟然恢復精神,萎靡模樣一掃而光。韋君元偷眼看他,知道他剛才是故意和自己耍賴,現在到了人前倒是知道要臉了,心里有種無可奈何的好笑。收劍時劍穗不小心碰上手腕,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韋君元隔著衣袖一摸恍然醒悟,原來剛才在下落時釋放靈力救了自己一命的乃是這修納環。寶物果然是寶物,關鍵時刻才能顯出用處。燕隨風雖然沒能趕到自己身邊,但他送的東西救了自己一命,或許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韋君元摸著鐲子,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來。他大概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凝視燕隨風背影的目光有多意味深長,直到身旁響起了賀蘭昱的聲音:“你剛才沒事吧?” 韋君元隨口應道:“沒事,沒摔到?!?/br> 賀蘭昱看了看他的側影,又看了看前方的燕隨風,心中有些悵然。他也看出此次相見這二人的關系變得不同尋常了,想必私下沒少見面。燕隨風是個善言辭的人,他如果想哄誰開心,那就一定能夠辦得到;韋君元表面看著一本正經、不茍言笑,實際內心也很渴望一點歡聲笑語,這二人在一起倒也合適……賀蘭昱沉默良久才從自己的胡思亂想里清醒過來,他反思內心,發現這是他第二次在韋君元那里感覺到悵然,依舊是不知道在悵然什么,或許因為已經同他發生過那種關系,就不想只當普通朋友??身f君元顯然不這么想,他好像已經把上次解毒的事忘到腦后去了。 山路逐漸蜿蜒崎嶇,一行人這次一口氣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卻一只妖怪都沒遇到,不禁讓人疑惑究竟是鑄劍派已經把山里妖怪消滅得所剩無幾,還是妖怪們欲擒故縱布下的陷阱。 燕隨風走著走著便又與韋君元成了并排,林靈香鍥而不舍地追隨著他們的步伐,時不時還向她師兄提出問題。 “師兄,你真的與魔使交過手?” “是?!?/br> “魔使長什么樣子啊,是不是很嚇人?” “不,就是普通人的樣子?!?/br> “那一定是化了形的,妖魔最善于騙人了?!?/br> 燕隨風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說得對?!?/br> 林靈香看著四周荒涼陰冷的樹林,忍不住拉緊自己的斗篷,又朝燕隨風靠了靠:“師兄,你說,妖怪會不會變成我們中間誰的樣子,混在隊伍里啊?!?/br> 韋君元與她一人之隔,此刻也是豎著耳朵的,聽了這話本能地覺出一點異樣。林靈香大概只是無心一問,但他因為見識過能隨意變化人形的妖術,反倒比其他人敏感一點,立刻不動聲色地掃視了視線內的幾個人。 燕隨風似有察覺,也跟著回頭看了幾眼,而后壓低聲音對林靈香道:“以后呢,懷疑的話不要這么大聲講出來,不然妖怪暴露行跡第一個就拿你開刀?!?/br> 林靈香登時白了他一眼:“師兄就會嚇唬人?!?/br> 燕隨風還想繼續“嚇唬嚇?!彼?,袖子上忽然緊了兩緊,他回頭見韋君元神色嚴肅地說:“你還記得逯言道人嗎?” 燕隨風點頭:“記得?!?/br> “我聽鑄劍派說,他們最初是探察到山中有法器量天尺的靈波才決定進山,量天尺一直在逯言道人手中,可是這么多天都沒看見他露過面,你不覺得奇怪嗎?” 燕隨風怔了一下:“逯言道人不是在玄陽嗎?” 韋君元也同樣一怔:“他在玄陽?” 林靈香湊上來道:“對啊,我爹決定把手玄陽就是因為在那里看到逯言企圖用法器破壞結界,他理應一直都在玄陽呀?!?/br> 韋君元腦子里忽然有點亂,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他覺得鑄劍派不會認錯自家法器的靈波,燕隨風與林靈香也沒有說謊的必要,除非逯言拿著假法器故意引誘侯府與落梅山莊上鉤,他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要分散各大門派的勢力,還是別有用心? 韋君元這么些年的腦力都用在配藥煉丹和疑神疑鬼上了,面對陰謀詭計幾乎一竅不通,有心和燕隨風討論一下,眼下又不是最好時機,只好暫且沉默。 不知不覺間,林中又起霧了,這種灰壓壓的天空一旦起霧就變得夜幕降臨一般。歐陽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提醒道:“妖霧詭譎,小心有詐,速速佩戴靈符?!?/br> 眾人齊聲應了,周遭響起一陣窸窸窣窣。韋君元見旁邊的賀蘭昱從腰際取下一枚玉佩,動作麻利地纏到手腕,口中默念咒語。玉佩中央開始發出點點光華,想必是用來保持與同門聯系的某種法器。 這時大霧已濃重得開始吞噬附近人影,唯有幾十枚玉佩在霧中忽明忽暗地閃爍。韋君元原本跟在燕隨風斜后方,眼看對方的背影就要湮沒在濃霧中,急忙伸手去抓他的袖子。 燕隨風回頭看了他一眼,反手觸碰了他的手腕。韋君元猶豫一瞬,主動把手貼上去,二人的手掌默契地交握在一起。 黑暗中響起熟悉的人聲,聽著像石青:“師傅,這里也太黑了……” 接著他身邊有人“哎呦”一聲:“師弟,你踩我腳了?!?/br> “對不起對不起,麻煩師兄燃個火訣吧?!?/br> 不多時,黑暗中亮起一點豆粒大的火苗,石青哀嘆一聲:“這也太小了,什么都照不到啊?!?/br> 韋君元用左手打了記響指,虛空中立刻燃起一小團金綠火苗,他本是最擅長火訣,可此刻的火光也只能勉強照亮他與燕隨風兩個人而已。正在發愁之際,身邊擠過來一個紅色身影,竟然是林靈香,嚇得韋君元連忙甩開燕隨風的手。 林靈香揚起頭對他露齒一笑:“韋前輩,你的天火訣等級很高啊,我看其他人連自己面前的地都照不亮呢?!?/br> 韋君元瞧她剛剛還對自己視而不見,現在驟然親熱起來,叫他十分不知所措。一旁的燕隨風面色不善道:“你不要到處亂跑?!?/br> 林靈香無辜道:“我沒亂跑啊,不是一直跟著你們倆嗎?” 燕隨風被噎了一下,剛才被甩開手的悶氣無處釋放,只好咽回肚子里。 如此又行了一盞茶的工夫,韋君元感覺腳下的路逐漸平坦,好像是進入了一片平地。周圍很安靜,只有鞋底在地面蹭過的嚓嚓響聲,韋君元記得賀蘭昱在自己附近,便試探著喊了一聲:“賀蘭昱?” 斜后方一個小光點處傳來賀蘭昱的聲音:“我在這?!?/br> 韋君元感覺這里隨時都有走散的危險,尤其是他們三個別派弟子,想到這,他大著膽子再次抓住燕隨風的手腕:“靠近些,當心走散?!?/br> 燕隨風心情頓時舒暢了一些,可接著另一只手上一沉,是被林靈香拉住了。 韋君元瞧見了,忍不住又開始犯酸。 正值此時,空中傳來一聲嘶啞的鳴叫,韋君元只覺頭頂掠過一陣微風,隨即身后有人慘叫著倒地,人群頓時躁動起來。 “什么東西?” “陸師兄?陸師兄受傷了!” “有埋伏,大家小心?!?/br> 空氣中開始頻頻發出颯颯響聲,慘叫呼痛聲此起彼伏。眾人不敢再往前行,站在原地防備著敵方的偷襲,可對方穿梭在黑霧中非常精準地對他們發出攻擊。 韋君元凝神辨認,在天火微弱的光輝下看到一個黑影飛也似的掠過眼前,準確地擊中前方一個蒼風派弟子。 黑暗中響起歐陽臨的聲音:“莫要驚慌,先斷開靈符?!?/br> 原本浮在空中的小光點開始逐一熄滅,燕隨風提醒韋君元道:“你的天火也熄掉?!?/br> 韋君元會意,迅速收了火訣,視野再次陷入一片昏暗。沒了暴露行跡的光亮,暗中作怪的邪祟也暫停了攻擊,荒山野嶺陷入死寂,眾人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沒有人再敢前進,之前受傷的幾個人盡可能地快速包扎傷口,不讓血腥氣外泄。 林靈香緊張地靠在燕隨風身邊,一雙杏眼不安地四處望,可四周光線實在太弱,她隱約覺得前方出現一個人影,但又不確定,正想湊近燕隨風發問,腳踝忽然有了冰冷潮濕的觸感。她下意識向后一撤步,卻看到一只人手從自己裙擺下方一閃而過。 林靈香臉色大變,指著腳下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燕隨風眼疾手快,一劍劈向地面,耳邊只聽得有什么東西貼著地皮迅速竄去了遠處。 林靈香驚魂未定,險些軟倒在燕隨風懷中,聲音都打了顫:“師、師兄,我、我剛才好像看到一只人手?!?/br> 韋君元在剛剛劍芒閃過的一瞬間也看見了,腦子里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蹲下身在地上摸索一陣,抓起一個東西站直了身體。 燕隨風與林靈香一齊看去,發現是一只連著手掌的斷臂,小臂被從中間截斷,還保留著完好的束袖。 林靈香嗚咽一聲,用手捂住嘴巴:“對,就是這個……” 韋君元抓著這只斷手臉色驚疑不定,燕隨風察覺有異,忙低聲詢問:“怎么了?” 韋君元將目光緩慢地移動到他臉上,艱難地開口道:“這衣袖上的花紋,乃是鑄劍派的標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