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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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摳門,寒假就放了十天,從臘月二十七放到初六,初六一過立刻滾回學校上課。 傅稹覺得這個安排很妙,并恨不得假期再少兩天。 他這一年沒跟父母鬧起來,傅元看了都覺得驚奇,想他哥什么時候轉性了,爸媽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說什么話也都會應和一兩聲,表現得格外乖巧。 傅稹那對奇葩爹媽見不得兒子好,依舊陰陽怪氣,說都過十七了,才學會懂事。 親戚一臉陰郁地擺擺手,“可以啦,哪像我們家那個,跟小稹一個年紀,一點事都不懂,在家跟我大爺似的?!?/br> 傅稹坐在一旁,默默剝著沙糖桔。 他現在聽這些話,內心毫無波瀾,沒有絲毫感觸。 傅稹原本以為,自己過去就已經對夫妻毫無期待了,現在想想,他那時候應該還是有所希冀的,因為還抱有希望,所以天天和他們對著干,想引起他們的注意。 如今他算是想明白了,置氣有用嗎,當然有,但前提是置氣的那個人在乎他。 只有原本就愛他的人,才會因為他的置氣對他心軟。 傅稹嚼著冰涼的沙糖桔,順手摸出手機,打算找溫翊聊一會兒。 年初一,溫翊在他二叔那里拜年, 這一年不像上一年,溫家奶奶對長子的氣消了,沒攔著他帶著自己的嬌妻小兒子來拜年。 溫翊后媽是個標準綠茶,一見到溫翊就過來道歉,說什么都是阿姨不好,阿姨愿意搬出去,只要你肯回來。 她綠茶溫翊能比她更茶,且茶地有理有據,“連阿姨怎么這么想我?我搬出來是因為家離學校遠,搬出來方便上學。阿姨不知道嗎?三中附近的居民樓都快成家屬院了?!?/br> 溫讓坐在他旁邊,手里拿著青花小盞,抿了一口米酒,懶洋洋地,“小年,你這話偏頗了,連姨不知道是因為她太忙了?!?/br> 溫家其余人:“……” 她忙什么?忙著每天去美容院嗎? 溫丞澤自覺丟面,把嬌妻喊走了,指桑罵槐,“你和她說什么,不學無術,目無尊長?!?/br> 溫讓耳朵尖,揚聲說道:“對啊,溫景, 期末考試多少分???有把握考高中嗎?” 溫翊:“……” 溫讓,永遠的話題粉碎機。 “煩不煩啊,知道別人不待見還非要往前面湊?!睖刈尮緡伭艘宦?,音量沒壓,周圍一圈人都能聽到。 溫二叔臉上掛不住,呵斥道:“就你話多,喝你的米酒去?!?/br> 溫讓捧起熱米酒,小口小口喝著,神神叨叨的調子又起來了,“這樣的人命都是注定的,一輩子求利,落不得好下場?!?/br> 溫翊語氣似無奈,“你少說兩句吧?!?/br> 溫讓打了個哈欠,“真無趣啊,不如小遠那里有意思?!?/br> 溫翊瞥了她一眼,“你是想見楚闋了吧?!?/br> 溫讓癡癡地笑,“男歡女愛,人之常情。說起這個,今年,你還帶你那個小朋友一起去楚家嗎?” “他回家了,今年不去?!?/br> 溫讓給傅稹做過心理輔導,對傅家的事能猜出七七八八,搖了搖頭,“還不如在外面?!?/br> 溫翊點了點手機屏幕,給傅稹回了一條消息,低聲道:“沒事的,我看他的樣子,已經不在乎家里那些人了?!?/br> “……終歸是過年,一屋子人不是家人,也是可憐?!睖刈屳p嘆了一聲,“等初六初七有空了,你陪他出去走走?!?/br> 溫翊很無奈,“我們寒假就放到初六?!?/br> “啊,”溫讓學渣本渣,上的高中是那種年年假期不打折的,聽溫翊講三中寒假就十天后表情空白了一秒,慢慢從口中吐出來兩個字,“牛逼?!?/br> 溫翊和溫讓在學習方面沒有絲毫共同語言,他站起身道:“我去打個電話?!?/br> 傅稹在客廳里被煙嗆得頭昏,給溫翊發了條消息,讓他給自己打個電話。 手機瞬間彈至通話界面。 傅稹拿著手機起身,禮貌地對身側人講道:“我出去接個電話?!?/br> 從親戚家出門,傅稹順著陌生的樓道一步步下樓,他接通了電話,聽到電話那邊溫翊的聲音,“上午好,現在在哪?” 年三十下的雪還沒化,傅稹走出居民樓,應道:“在我爺爺奶奶這里拜年?!?/br> “你在外面?” 傅稹揉了揉鼻尖,“嗯,有人吸煙,受不了煙味兒就出來了?!?/br> 溫翊靠在欄桿上,“我們家這邊倒是沒有人抽煙,不過喝酒的倒是不少,你會喝酒嗎?” “不知道,之前被他們灌過,喝過一兩杯?!?/br> 溫翊怔了一下,“誰灌你?” 傅稹慢吞吞講:“我爸我大伯他們,說到我這個年紀也該學會喝酒了,讓我給他們倒酒敬酒?!?/br> 溫翊磨了下牙,“開眼了,第一次聽說有家長勸孩子喝酒的?!?/br> “……習慣了?!?/br> 溫翊問:“那你喜歡喝嗎?” “你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br> 傅稹站在花壇前,有點心虛,“我爸他們讓我喝的那種,比較辣嗓子,喝著很不舒服。上次溫讓姐訂婚宴喝的那種,感覺還不錯?!?/br> 入口綿順醇厚,一杯就推翻了他對酒的看法。 溫翊笑起來,“貴的酒自然有貴的道理,溫讓的師父給她寄了山上釀的米酒,你要不要嘗嘗?要的話我去給你討一瓶?!?/br> 傅稹心動了,“可以嗎?” “怎么不可以,實在不行找她買,”溫翊捋著陽臺上的綠植葉子,嗓音溫和,“只要是你想要的,都可以找我要?!?/br> “那要是你也沒有呢?” “總要先找找看,萬一就找到了?!?/br> 傅稹嘴角上揚,“昏君?!?/br> “這也算昏庸?滿足戀人的要求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睖伛凑J認真真講:“你如果能開心,我做什么都可以?!?/br> “你這也太夸張了?!备叼《紫律?,掬了一碰路邊的雪。 他將手機換到了左手,用右手揉了兩個雪球,摞在一起。 雪地里有細小的枯枝和不知名的紅色果實,比紅豆還要小上一圈。 “不夸張,我很需要被你需要?!睖伛吹脑捰行├@口,但事實就是這樣,他在通過被傅稹需求,而從麻木中脫身。 相較于傅稹cao蛋的原生家庭,溫翊雖然親爸不當人,后媽綠茶精,但他至關重要的兒童時代,接觸的長輩要么是溫柔知性的母親,要么是通透豁達的外祖父母,父親的不管不顧,對于他來說反而是一種幸運。 然溫丞澤前十四年的偽裝,和溫景的不爭氣,也讓溫翊產生了一種“擺爛”心理——我知道溫丞澤出軌找小三很惡心,但他還拿我當繼承人看,溫景又斗不過我,我為什么一定要跟溫丞澤鬧掰?順其自然日后接管溫家,等錢權到手,再跟他鬧掰不好嗎? 我有必要和掌握權柄的父親鬧掰,選擇一條不安穩、并且很容易摔得一塌糊涂的路嗎? 這個問題溫翊想了兩年,每次他那個后媽整出什么幺蛾子,他就想和溫丞澤撕破臉皮。但與此同時,溫丞澤仍回給他打錢,領著他去集團,給他看一些集團內部的資料,和他聊集團的走向、新起的項目,將他介紹給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溫翊矛盾了兩年,這兩年里他每到心情陰郁之際,就去飆車發泄,然后就在去年年末的時候,因為一對橫穿馬路的小情侶,翻車了。 因為傅稹好心幫他打了電話,所以他留心了這個人,因為他留心了這個人,所以才在大年三十的路上,喊住了傅稹。 那時候的溫翊也很混亂,他下了決定,卻沒有那么堅定,因而他想到跑到老城,像小時候每一次摔倒,朝mama伸出手一樣。 溫翊當時是鬼使神差地喊上了傅稹,不過他沒想到傅稹真的會答應,而且一路上什么都沒問。 在溫翊看來,傅稹是比他自己還矛盾的存在,他站在那里,你就能看到他的不如意,人群中一眼可以看見的疏離,好像對什么都不上心。 而就是這么一個看起來對任何事、包括自己都不上心的人,卻和他說什么,他都會聽。 他不會拒絕我,并且會陪著我。 這種無條件的陪伴讓溫翊有了呼吸的余地,他沒和傅稹說謊,最起碼在剛和溫丞澤鬧掰的時候,溫翊的確在惶恐將來會發生的事,只不過他習慣性裝得冷靜,不叫自己露怯。 這種陪伴是相互的,傅稹覺得是溫翊收留了他,溫翊卻在想是傅稹治愈了他。 我收留了你,而我也依賴著你。 “被你需要著,也是我的一部分?!睖伛慈绱私忉尩?。 傅稹蹲在臺階旁,收回冰涼的指尖,放在發熱的臉頰上,聲音很小,“嗯?!?/br> 溫翊知道他不好意思,就說道:“到外面透夠氣就回去吧,天冷,小心凍感冒了?!?/br> “好,你也注意?!?/br> “注意不把自己吃成工傷?” 傅稹被逗笑了,“很豐盛嗎?我一直以為你們家都是養生達人?!?/br> “過年總要特殊一些,各種燉rou和小碗蒸rou蒸菜,全靠喝茶解油膩?!?/br> “哦,不喝酒就行?!?/br> 溫翊沉默了兩秒,“我現在去廚房拎把刀去把鄧昌砍了還來得及嗎?” 傅稹憐憫道:“來不及了,這個梗已經過不去了?!?/br> 溫翊那廂徹底沒聲了。 “好了好了我錯了,不提這些了,我回去繼續接受家庭的毒打,有空再給你打電話?!?/br> 溫翊屈尊降貴,勉強應道:“姑且原諒你,睡前再找你?!?/br> 電話掛斷,從通話界面閃回微信聊天欄。 下一秒,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圖片。 溫翊點開照片,瞧見兩只還沒巴掌大的小雪人憨態可掬地緊緊倚靠著彼此,腦袋上頂著同一片枯葉,眼睛處嵌著圓溜溜的果核,呆呆地望著屏幕。 五分鐘后,傅稹再打開微信時,看到溫翊的頭像已經從機械玫瑰變成了小雪人。 傅稹想了想,干脆把自己的頭像也改了。 一個頭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