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br>
    傅稹從沉重的心事中回神，抬頭看到溫翊躬身將燙過一遍的碗筷放在他面前。

    “喝果汁還是茶？”

    傅稹用力揉了一下眉心，“不用?！?/br>
    溫讓拎起茶壺，在杯中倒滿，“喝點吧，壓壓?！?/br>
    半個小時前，傅稹被溫翊找借口帶走——那個數學競賽講座是上個月事，被他拉出來充數。

    溫讓托著下巴，她蹙著眉峰望向傅稹，猶疑好半天后才講，“你mama一直都是今天這個樣子嗎？”

    溫翊警告似地看著她。

    溫讓只好擺手，“不想說的話當我沒問，這家飯店上菜有點慢，你們吃點水果?！?/br>
    傅稹聲音很輕，“沒事，我都習慣了?！?/br>
    溫讓坐正了些，她抿抿嘴唇，和傅稹講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原先想，她說的都是對的?！备叼∨踔璞?，眼神迷?？聪蛏珴汕鍧櫟牟铚?，聲音很輕，“一定是我做得不夠好，不能讓他們滿意，后來我發現，無論我做什么，他們都不會滿意?！?/br>
    不僅不會滿意，還會對他的嘗試肆意嘲笑。

    溫讓問他，“那你現在還覺得她說的都對嗎？”

    傅稹的臉色很糟，他稍稍抬起了臉，溫翊現在能看到他的眼睛，和那天晚上見到的時候一樣，痛苦又毫無生機。

    “我不知道。他們沒有出錯?！?/br>
    溫翊站在傅稹椅子后面，右手放在他的肩上，“沒有出錯不代表做對了，有的事不能以對錯劃分，而且個人心中評判對錯的標準不一樣，如果依照我的標準，你父母的教育簡直罪無可赦?！?/br>
    什么樣的教育才能算成功？這種事誰都說不準，有人覺得子女在事業上取得成就才算成功，有人覺得只要孩子快快樂樂地長大才算成功。

    “你的……標準？”

    溫翊左手輕敲著椅背，斟酌著用詞。而溫讓已經開口了，她用那雙和溫翊很像眼睛看著傅稹，眼神中滿是郁色，“阿稹，小孩子天生什么都不會，只有你愛他他才會愛你，父母養大一個孩子是義務，可他們并沒有資格掌控你的想法，要求你依照他們制定的規則往下走……你明白嗎？”

    傅稹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沒聽，又好像什么都聽進去了。

    “有的父母打壓孩子時會獲得快感，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明明是她的錯誤，但她會在別人面前說是你的過錯，并且渲染自己的無助與可悲，看別人對你群起而攻之。甚至于，看到你被激怒并且畏懼，他們會覺得興奮?！?/br>
    傅稹握著杯子的手顫抖起來，腦海中迅速翻閱過每一次與父母的爭端，他記得母親打電話給小姨進行哭訴，尖叫著說他有多豬狗不如的時候，眼里流淌過的快意——原來那不是他幻想出來的畫面。

    “雖然我大學沒讀完，但我一年專業課不是白上的。阿稹，我問你最簡單的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只要和他們接觸，心情就會變得糟糕？”

    “我……弟弟不這樣，”傅稹捏著杯子的手用力，手指緊緊繃著，他喘了口氣，對溫讓說：“我有個親弟弟，他從來不會這樣?！?/br>
    溫翊將他攥緊茶盞的手指掰開，他嘆了口氣，“我也有半個親弟弟，他每天都挺開心的?！?/br>
    溫讓雙手相扣撐在臉側，她沉吟片刻說：“你弟弟是什么樣的人？”

    “比我小兩歲，很開朗，”傅稹頓了一下，又說：“沒心沒肺的，不記仇也不記打?！?/br>
    溫翊抽濕巾給傅稹擦手的動作一停。

    溫讓則皺眉問：“你爸媽還打你？”

    “上高中以后就不能打了，以前考試沒考好、回家晚了、說錯話了都會挨打?！?/br>
    溫讓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溫翊，溫翊目光下垂，聲音冷淡，“你看我干什么？溫丞澤哪次跟我動手我沒和他打回去？上次是沒防備?！?/br>
    傅稹被過往磋磨得千瘡百孔的心恢復了點生氣兒，他被溫翊的話逗得有點想笑。

    好像挨打也沒什么，只要打回去就沒輸。

    “沒什么，就是覺得我要是在你們倆個家里，現在指不定墳頭草都三米高了?！睖刈寭]了揮手，眨巴著眼睛對傅稹說：“你繼續講，關于你弟弟?！?/br>
    傅稹“嗯”了一聲，“我弟弟不記仇，我爸我媽就算打他，過幾天他也會高高興興地跟他們撒嬌。我媽總說我記仇，罵我一次能記兩年?！?/br>
    “那你覺得記仇，是好還是不好？”

    傅稹沉默。

    溫讓了然，“你覺得不好，因為記仇的你，比不記仇的弟弟過的更糟糕？”

    傅稹遲緩地點了下頭，“是。而且……弟弟和我說，我應該順著他們一些，多說些好話?！?/br>
    “你說了嗎？”

    又是沉默。

    半分鐘后，傅稹開口道：“我試過，沒有用?！?/br>
    這下連溫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他說，其實爸媽也沒有那么不可理喻，最起碼不像是大伯，打孩子打到去醫院?！?/br>
    溫翊氣笑了，“因為這些你就該對這樣的父母感恩戴德了？那是不是我外公外婆從不罵我從不打我，我就該過去嗑三個響頭，晨昏定??？”

    溫讓揉了揉太陽xue，“阿稹，人的底線不應該一點點被磨滅?！?/br>
    “……”

    “記仇和不記仇與你遭遇的一切都沒有關系，你在家里不高興不快樂的源泉不是你和弟弟相差有多遠，更不是他沒心沒肺。本質是你父母不會當家長，跟你沒有關系?！?/br>
    “還是那句話，男朋友不好就分，工作不合就換，父母也是一樣的，不好為什么還要強留？”溫讓沖傅稹一笑，“反正對子女來說，有的也不過是贍養老人的義務。你就當過去欠了一筆債，要還?！?/br>
    傅稹的聲音里帶著點鼻音，他說：“可是這筆債，不是我主動去借的?！?/br>
    不是他想出生的，不是他想來到這個家庭的，沒有人問過他的意見就將他帶到這個世界。

    他為什么，不能記仇？

    溫翊握住了他的手，柔軟的掌心緊貼著傅稹的手背，傳遞過一絲微弱的暖意，“那就別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