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稹從小就知道溫翊。

    小學的時候溫翊是一年級到六年級的學生代表，每年三好學生、優秀班干部獲得者；初中的時候溫翊是年級第一，這種競賽那種競賽的獎項獲得者；高中的時候他成了全校男生的心頭恨，和全校女生的暗戀對象，優秀地讓人望塵莫及。

    不過這些跟傅稹沒什么關系，他只是一個湊巧和風云人物戶口落在同一片的普通學生，區別是溫翊住在富人區，他住在政府劃分的經濟適用房區。

    每每說起房子，他的母親都要得意地夸贊自己的眼光好，讓他可以輕輕松松地就讀全市最好的初中。然后順風順水地考取高中部，成為那所本科率90％學校的學生，有望211，爭取985。

    傅稹坐在比他年紀都大的椅子上，低頭把豆角的筋掐了，然后把洗菜盆往前一推，說道:“好了?！?/br>
    “擇好了出去買壺醋回來，家里沒醋了?！迸肃┼┎恍莸財德湔f:“你這孩子一點也沒眼力勁，家里醋快用完了也不知道出去買，我不提你就當做沒看見？養你沒一點用?！?/br>
    傅稹垂著眼睛，扯下袖上兩只袖套，拍了拍衣服上沾著的豆角筋，起身應答說:“嗯?！?/br>
    母親停頓一下，隨即繼續抱怨道:“我說的話你究竟有沒有聽進去，天天我說話跟沒聽見一樣，悶葫蘆一個，也難怪交不到朋友，你看你樊阿姨家的小孩兒，多落落大方，我真是看到你這幅模樣就來氣?！?/br>
    傅稹抿起了唇角，但他什么都沒說。

    “你跟你弟就是來討債的！兩個討債鬼，蠢貨！”

    女人忽地爆發起來，她恨恨地瞪著傅稹，不像在看自己的兒子，反而像她所說的仇人。

    傅稹沉默著出了門。

    柴米油鹽這些東西家門口的超市就有賣，可傅稹不想那么快地回去，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是6點27分。

    8點之前回去就行了，弟弟傅元的補習班晚上8點才下課，一般8點30到家，所以母親即便很早就準備做菜用的菜品，也都是在臨近8點時做飯。

    這一天是臘月二十五，距離過年還有五天，寒假結束還有漫長的二十天。

    但明年就不會了。

    明年傅稹升高二，寒假時長會縮短到十五天，等到高三那年，寒假時長就只剩下七天了。

    與其他期盼假期的學生不一樣，傅稹一直很畏懼假期。

    因為一到假期他必須回家，面對酗酒的父親，啰嗦的母親，和煩人的弟弟。

    相較之下，學校里那些漠視他的同學，都顯得可愛了起來。

    傅稹走出小區，去往天橋另一面的綜合型超市，那里賣的東西會便宜一些——他的父母指示他去買東西時，總會忘了給他錢。

    天橋兩側栽滿了迎春，寒冷的冬日里，光禿禿的枝丫伸出欄桿，亂糟糟地像是雜草。

    傅稹慢悠悠地下了天橋，他走路很慢，一步不到別人的半步，和別人一起走路的時候，經常被別人落下。

    “嗡——”

    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響徹公路，但傅稹已經聽習慣了，他們這里能算的上五環開外了，交警管控力度不大，常有機車族在道路上馳騁。

    開這么快也不擔心出車禍，前面可是個十字路口。

    傅稹剛在心里吐槽完，就見他的吐槽對象為躲避懶得走天橋橫穿馬路的小情侶沖進了綠化帶。

    傅稹:“……”

    一個在市區違規騎摩托，另兩個違背交通規則橫穿馬路，當屬新一代臥龍鳳雛。

    那對小情侶似乎是嚇傻了，然后連忙過去試圖把綠化帶里的人扒拉出來，不過那一男一女似乎體力值都不怎么高，傅稹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過去幫他們一起扶人。

    綠化帶的月季枝條扎手，傅稹覺得最值得慶幸的就是這名摩托騎手有記得戴頭盔，不然這一下下去起碼要毀容。

    “對不起對不起，你還好嗎？需要打120嗎？”

    小情侶中的女孩兒帶著點哭腔問。

    摩托車騎手無力地抬起一只手，往下晃了晃。

    傅稹看著那只被刺劃出傷口的手，奇怪地領略到這個人意思，他扶著那個人的手臂，讓他在花壇的邊沿處坐下。

    小情侶眼淚汪汪地將剮了漆的摩托車扶好，忐忑不安地問:“還是打120去醫院看看吧，萬一不小心碰到哪了？”

    摩托車騎手干澀的嗓音從頭盔下傳出，他說道:“沒事，你們走吧?！?/br>
    小情侶一并松了口氣，女孩兒緊緊扯著男朋友的衣擺，很猶豫地問:“確定沒事嗎？要不要留個電話呀，萬一有什么……我們會賠償的?！?/br>
    摩托車坐在那里沒吭聲，好半天后，他才有氣無力道:“不用?！?/br>
    小情侶心有余悸地上天橋走了。

    傅稹想了想，指著一旁的天橋說:“我也走了？你確定不需要去醫院？”

    “這個時候去醫院掛急診科嗎？麻煩?！蹦ν熊囼T手摘下了頭盔，嗓音很蔫。

    他抬起了臉，凌亂的短發遮住了眼睛，然而即便如此，傅稹還是認出了這張臉。

    “……溫翊?！?/br>
    這是一張很好看的臉，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用英俊和秀美描述都不盡如人意，傅稹聽班里的女同學嘀咕，講什么連xx明星都比不過，如果溫翊去參加選修，保準能憑一張臉大紅大紫，他光是坐在那里，就足夠賞心悅目。

    傅稹不和溫翊一個班，溫翊在高一A班，他在高一九班，兩個班隔著天井遙遙相對。只有傅稹輪換座位，換到窗口位置時，才能看到溫翊的坐在后窗口的側影。

    半張沐浴在雪白天光中的臉孔，連眼睫都要被融成透明的色調，不虧那些女生們嘰嘰喳喳說的“上帝垂憐的面容”。

    但現在這張堪稱完美的臉上多了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溫翊懶洋洋地抬起眼，他看著傅稹，點點頭說:“我認得你，你是九班的?！?/br>
    傅稹怔了一下，沒想到溫翊會認識他。

    “蕭蕭和我講過你，你們班的安翹是她朋友，她跟你告白，被你十分殘忍地拒絕了，和蕭蕭哭了一個星期?！?/br>
    溫翊闡述著，他完全沒在意身后那些長刺的荊條，也全然不在乎自己臉上的巴掌印有多么刺眼古怪，只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的傅稹，語氣玩味，“安翹這丫頭，長相和脾氣都不差，家里條件也很不錯，你為什么拒絕她？”

    傅稹莫名覺得溫翊并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

    溫翊口中的蕭蕭是A班的一名女同學，和傅稹是發小，蕭家二小姐，和溫翊一樣，從小都是優等生，有錢又有顏，聽小道消息講，這兩個人有娃娃親在身。

    “沒精力談戀愛?！备叼∑沉搜凵砗蟮某械拇髵炫?，很淡然地問道：“沒事的話，我能走了嗎？”

    溫翊拖著語調，“不能——”

    傅稹皺了下眉。

    “一點也不講同學情誼，幫我個忙吧，給蕭蕭打個電話，我從家里出來的急，沒帶手機?！睖伛醋诘厣?，手托著下巴，補充說：“沒蕭蕭的電話可以找安翹要，你應該有安翹的聯系方式?！?/br>
    冬日天黑的早，路燈在一瞬間連排亮起，傅稹低頭看著溫翊臉上青紫浮腫的指痕，還是找安翹要了蕭蕭的電話。

    他大概在安翹那里是特別關注，消息剛發出去不久，安翹就發了一串手機號碼過來，然后問他找蕭蕭什么事。

    傅稹想了想，問溫翊，“你介意安翹知道你的事嗎？”

    溫翊笑起來，他輕描淡寫道：“沒什么介意不介意的，我家有個看我不順眼的弟弟，他估計已經昭告天下了?！?/br>
    傅稹邊撥蕭蕭的電話邊給安翹回復[溫翊找她有事]

    “喂？是溫翊嗎？”

    帶著喘息聲的話語從手機聽筒那邊傳來，傅稹頓了一下，將手機遞給了溫翊。

    溫翊抬手接過，清了清嗓子道：“別擔心，我沒事，你過來接我吧，我在慈恩路和光華大道這邊，有個火鍋店和福氣來超市，在天橋下邊的位置?！?/br>
    電話那邊的人又說了些什么，溫翊抬頭看了眼傅稹，說道：“我爸動手打人又不是第一次了，正好過年，我也有借口出去。不然過年這么多天，整日面對那一家三口，我看著也來氣?！?/br>
    和所有有錢人一樣，溫翊也有個不太平的家庭，他親爸在外養了數年的情婦和私生子，于他十四歲時登堂入室，從此他成了那個家的外人，和他早逝的生母一樣格格不入。

    這些東西學校八卦的人太多，傅稹不免聽到些風言風語，他看著還在和蕭蕭打電話的溫翊，想這條八卦應當是真的。

    “轟！”

    機車精準地停在兩米之外的位置，一個穿藏藍色大衣的女孩兒從車上跳下，她手里拿著一部顯示正在通話的手機，目光在傅稹身上掃過，最后落在坐在花壇上的溫翊身上，面色冷下，“這可不是你說的沒事?！?/br>
    “呦，這是情緒激憤沒繃住和花壇同歸于盡了嗎？”

    騎車的男生手壓在車把上，俯身看著溫翊，取笑道：“姓溫的你也有今天?！?/br>
    溫翊伸出一只手。

    蕭蕭握住他的手腕，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溫翊單腿蹦了一步，到傅稹面前，將手機遞過去說：“謝謝咯，傅稹同學?！?/br>
    傅稹將手機收回口袋，“不用謝，我能走了吧?！?/br>
    溫翊不由笑了，他道：“當然，請便?！?/br>
    傅稹掉頭就走，他再耽誤耽誤回家又要被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