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輪回
程歡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mama讓小小的他脫光衣服,只穿一條內褲。 他嬌嫩的身上一道一道的全是血紅的傷痕,那是衣架子打出來的,是mama對他的懲罰。 程歡蜷縮著身子想要躲避狂風驟雨般的虐打,但他的躲避卻遭致mama更激烈的打罵。 “程歡,你是男孩,知道嗎?你是男孩,你不是女孩?!?/br> 為什么?為什么mama會變成這樣呢? 但他不能問,不能想,不能動。 他只能說—— “我知道了,mama,我知道了?!?/br> 扇子般的睫毛撲掙兩下,躺在病床上的程歡緩緩睜開了眼。 毫不意外地,他對上了滿眼憔悴的向崇盛。 程歡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記得在失去意識前,醫生大喊著說產婦的zigong大出血,血壓都快穩不住了。 那一刻程歡以為他真的要解脫了。 他從來都覺得自己的出生是個錯誤。 質本污來還污去。 一個雌雄莫辨的怪胎死在生他肚子里luanlun產物的手術臺上,多么惡心下賤的死法,實在是非常適合他。 可惜他一貫是不幸的,想死都死不成,還得面對向崇盛。 “程歡,你真厲害?!?/br> 向崇盛的聲音沙啞到快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么,眼球里布滿了鮮紅的血絲,眼底滿是烏青的眼圈,胡茬都在下巴上冒了頭。 程歡淡漠地看著向崇盛,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你愛過我嗎?” 慘白的月光打進了窗,明明病房里有兩個人,各種醫療儀器的聲音也響個不停,但向崇盛的身影卻看上去那么孤寂。 “沒有,對嗎?”他幾乎是咬著牙,哽咽著說出這句話,卻努力控制住情緒,“從頭到尾,你只是想要復仇,對嗎?” “很有趣嗎?看著我為裝瘋的你忙前忙后很有趣,對吧?看著我們全家都被你折騰得精神衰弱,你心里一定很開心吧?耍的我們所有團團轉,你得意了吧,你滿意了吧?” 程歡移開了眼,垂著睫毛,安安靜靜。 “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給你,我不眠不休地想辦法給你聯系醫院,想幫你治病,盡我一切所能去瞞住消息,去保護你,”再也無法抑制住激動的情緒,向崇盛像被槍打中腿的絕望獵豹,聲嘶力竭地質問程歡,“你把我毀了,沒關系;你把盛家毀了,也沒關系;你就是想毀了向家,我都可以粉身碎骨去幫你!你要我這條命嗎?你要你隨時拿去,你就是要我現在去死都可以!” “可是你配嗎?程歡?你配我對你這么好嗎?” 向崇盛蜷起了拳頭,狠狠往墻上一砸,他幾乎用出了十成十的力,墻面都被他砸出了一個小坑。 “你從來都沒愛過我?!?/br> “你騙我?!?/br> 是肯定句。 “我從來也沒說過愛你?!毕麦w像是被人生生拆斷又拼上一樣疼,程歡摁了一下床頭的按鈕,機械床應聲而起,上半部分慢慢立了起來,程歡得以坐著和向崇盛說話,“是你要和我zuoai,是你要我當你女朋友,是你公開的這段關系,是你要我生下孩子,我怎么騙你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我不過是順水推舟?!?/br> 靜,靜得就像小時候寫在語文作文里的一樣,仿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向崇盛忽然笑了。 笑聲從胸腔傳來,他是發自內心地笑了。 向崇盛從桌上拿起一個牛皮紙包著的檔案,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程歡二字,是葉思宇的筆跡,他把檔案拋到程歡身上,力度并不大,程歡下意識地接了過來。 “拋棄你的不是盛紹華,他以為你死了;撞死田彩菊的更不是盛紹華,是那個司機。如果你要來認親,哪怕是來找盛紹華尋仇,你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來,盛家的大門永遠都為你敞開,可你用另一個無辜的生命去趁你的一時之快,你和當初想摔死你的田彩菊有什么區別?” 塵封了近二十年的過往隨著檔案的拆開從牛皮紙中涌出,程歡怔怔地看著里面的內容,方方正正的字體看起來那么熟悉,但是又那么陌生。 “你覺得田彩菊無辜,我mama就不無辜嗎?我就不無辜嗎?孩子就不無辜嗎?” 向崇盛振聾發聵的質問聲一句接一句地往程歡的腦子里鉆,煩得他想嘔。 “程歡,你以為你是在裝瘋,其實你真的瘋了?!毕虺缡⒀凵駨碗s地看向面色蒼白的程歡,指了指自己的太陽xue,“你有精神分裂癥,你有斯德哥爾摩,你忘記了田彩菊是怎么虐待毒打你的了,你把這些痛苦的記憶全部扭曲錯位成對父親的恨,你真的病了?!?/br> “閉嘴!” 終于被戳碰到了逆鱗,憤怒的程歡隨手拿起床頭柜上的的小刀就往向崇盛身上扔。 向崇盛陰沉著臉徒手接下了小刀,動態視力本可以讓他輕松地躲過小刀的攻擊,但他卻偏想要程歡傷害他,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讓自己記住程歡的惡毒,他才能夠保持足夠的清醒。 血從掌心里涌了出來,順著手腕往地上滴。 在門口等候的保鏢一直透著病房門口的玻璃窗注視這里面的動靜,見向崇盛受傷,立刻闖了進來,護士也趕緊跟進來給向崇盛處理傷口。 “孩子呢?”程歡突然覺得好累,靜止不動的病房就像是游樂場里的大擺錘一樣,轉來又轉去,他疲倦地問著,瘦削美麗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進來的小護士像是不會讀空氣,見大家都不說話,于是小聲地接道:“在隔壁呢,是個女嬰,挺健……”她旁邊另一個年紀稍長一點的護士故意用手肘頂了一下她的腰,小護士立刻噤聲了。 程歡虛弱地閉上眼,手上的檔案也順著掉落一地。 “向先生,傷口扎得有點深,能不能跟我們到護士站做進一步處理?”她們手上也就是帶了點普通的碘伏,要包扎還是得到醫務室去,年長一點的護士客客氣氣地詢問著向崇盛。 他看了一眼像是一時不能接受現實而閉著眼的程歡,又看了看傷口,點頭同意了。 一串又一串凌亂無序的腳步聲響起,病房門被帶上,房間內又恢復了寧靜。 確定人都走遠了,程歡才再次睜開眼睛。 他把身上手上的儀器針頭都拔了個干凈,費勁地爬下了床。 或許是動作幅度有一點大,程歡身上的傷口又撕裂了,鮮血一股一股地順著他的腿心往下流,但他充耳不聞,拿起病床上的枕頭,一步一步往外挪。 他出了門,走廊上空無一人。 程歡又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隔壁病房的門,這邊明顯空蕩蕩得多,只有一個小小的病床,和一個小小的嬰兒床。 看照孩子的護士似乎因為太累,已經在病床上睡著了,打著輕輕的鼾聲,而嬰兒床里的寶寶還醒著,發出一點一點的啊啊聲,微弱得幾不可聞。 程歡很瘦,走路幾乎不發出聲音,他走到嬰兒床前。 皺巴巴的臉,嘴巴翕動地張合,似乎是想要喝奶。 程歡不知道做母親是什么感覺,但是看到這個丑陋的怪胎,他心里直泛惡心,他透過這個孩子好像看到了他和向崇盛像動物一樣交配的場面,又好像看到了母親一次次打罵他說他下賤的樣子。 他好像還看見了他自己。 怪胎對怪胎的同病相憐。 太可憐了。 程歡的眼神里有淡漠,有憐憫,有憎恨,有疼惜,卻唯獨沒有遲疑。 他拿起手上的枕頭,狠狠地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