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群毆
不同于歐美國家的公私校與學區制,中國的高中往往能匯聚來自不同階級不同身份的學生和家庭。這些本應該生活在他們各自的階層里,并一生都不會有交集的不同群體,卻偏偏在統一的考試體制下,像柏青哥里的小鋼珠一樣被國家機器絞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從此產生羈絆。 “平哥,你回來啦?” 一個扎著兩根羊角辮的女孩從小巷子里跑了出來,她穿著人字拖噠噠噠地跑向剛回家的大哥,勒著腳丫子的塑料條露出來的部分明顯比其他的地方都要白,她常年在海邊風吹日曬,渾身上下都呈健康的小麥色。 關平看見meimei關枝,心情才好了一點,他勉強打起精神笑了一下,不想讓meimei看出自己此時的失落。 “平哥,姆媽今天做了魚湯,可鮮可鮮嘞?!标P枝抱著哥哥的腿,仰著頭沖關平瞇瞇笑。 關平蹲了下來,他揉了揉枝枝的柔軟的頭發,說:“那哥今天可要大吃嘞,一點也不給枝枝兒留?!?/br> “枝枝都給哥吃,打球可累嘞,枝枝都看到哥哥手上全是厚繭子嘞?!标P枝的小手掰開關平的大手,粗大的指節上全是厚厚薄薄不同大小的繭子。 “平兒來啦?快幫姆媽搬魚?!逼破婆f舊的一輛三輪車騎進了小巷子口上,三輪車的后座上全是因為海水而生的又青又藍的鐵銹,一個有些矮胖,皮膚黝黑的中年婦女笑吟吟地喊著關平。 “姆媽!”關枝屁顛屁顛地跑到mama身邊,關平也走了過去,接過母親掛在三輪車龍頭上的重物,兄妹倆手腳麻利地配合起來幫mama收撿還在三輪車后座上活蹦亂跳的鮮魚。 “就是你們不交攤位費,是吧?” 突然,老舊的三輪車后座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剛剛還翻來覆去的魚被踢得到處亂飛,飛到了巷子外的大馬路上,飛馳而過的汽車摩托車毫不留情地碾過活魚,剛剛還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忽然變了臉色。 關平的mama急忙大喊:“魚!我的魚呀!” 關平一家并非是浦海本地人,而是臨省的縣城人。關平是特招進三中的體育生,五年前失去丈夫的關平mama毅然決然地為了兒子的前途,帶著女兒一起來了浦海。 浦海是大城市,又是國際金融中心,開銷高,房租貴。盡管關平讀書免學費,每年還有獎學金,但仍然沒辦法支撐一家三口的生活。于是關平的mama就每天晚上跟著港口碼頭的漁民一起捕魚,到了早上就擺攤子賣昨天捕上來的魚,日子過得雖然清貧,但也幸福。 至于攤位費就完全是無稽之談,這次已經是這幫流氓第三次來找茬要錢了。這條道明明是政府開的專門擺攤的道,但這幫流氓就仗著自己有點關系,在這塊區域里橫行霸道,菜販子們也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交了點“保護費”。但關平mama實在是掏不出這個錢,光是在碼頭給龍頭的分成就要了她七分利,哪里還有多余的錢給這些流氓。 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的關平眼神銳利地掃過眼前的兩個紋著夸張紋身,戴著墨鏡,挺著肚腩的流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拳就揍了過去。被揍的那個染得一頭紅毛,我們姑且先叫他小紅,小紅一拳就被關平揍得癱倒在地上,軟綿綿地趴著。 旁邊染著一頭綠毛的小綠直接看呆了,他雙腿抖如篩糠,結結巴巴地指著關平說:“你居然敢打人?你完蛋了!我叫我大哥來!你們一家人等死吧!”說完,他也不管小紅的死活,鞋底跟抹了油似的,飛快地跑了。 看著綠色的腦袋一點一點消失在視線范圍內,關平揉了揉通紅的拳頭,轉身繼續幫mama搬魚。 做校隊經理的好處這不就來了嗎? 程歡拿著譚教練給的關平的家庭住址,又比對了一下路在巷口的路牌,確認了這里就是關平的家。他正拔腿要往里走,就被一大幫穿得花里胡哨,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人攔了下來。 為首的那個穿著黑底白紋的襯衫,戴著土得掉渣也不知道真假的大金鏈子,嘴上叼著根程歡只有在影視劇里看過的大雪茄,粗聲粗氣地問程歡:“小兄弟,這里是余徑路嗎?” 盡管程歡很想說,路牌明明就在他身后,寫著偌大的余徑路這三個字,不過他還是咽下了想嘲諷的沖動:“應該是吧?!?/br> “走,”那人大臂一揮,“都抄家伙跟我進去?!?/br> “大哥!你可要好好教訓那個大塊頭,他還羞辱你,說就算是你們老大來了,他也一塊揍!”小綠在旁邊添油加醋,告狀的樣子活像里的一只耳。 余徑路?大塊頭? 程歡稍微一想就猜出來這些人恐怕是找關平麻煩的,他不動聲色地退出巷子,拐進另一個無人的小路里,報了警。 電話那頭接得很快,程歡盡量壓低音量和接線員確認消息。 “是,余徑路176號,對,有人聚眾斗毆,嗯,你們快來吧?!?/br> 忽然,程歡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轉過頭去,正是那個叼著雪茄的土大哥。 “我就說你小子不對勁,一伙的是吧?給我打!” 程歡細胳膊細腿的哪里是他們的對手,他大叫一句:“有警察!” 那群蠢貨果然都立刻回頭去看警察是不是真的來了,程歡借機往旁邊一溜,迅速地跑了。但流氓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小綠尤其發現得快,嚷嚷著就要追上程歡。 “程歡?你怎么?小心!” 準備把三輪車鎖在巷口的關平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程歡被一群造型怪異的奇行種們追逐的場面,他趕忙抄起三輪車里剖魚的尖刀,怒目圓瞪地沖了過去。 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看見關平是真敢上,他們反而亂了陣腳,生怕自己被捅,爭先恐后地往外跑,就連雪茄大哥都慌不擇路,屁滾尿流地跑了。 程歡氣喘吁吁,剛想道謝,只見關平的背后,一個紅頭發的殺馬特正舉著一個啤酒瓶子要往關平腦袋上砸,其力道之大,如果砸下去,關平腦袋指定要開個瓢。 哐嚓。 啤酒瓶碎在了石泥地上。 可憐的小紅又被一個拳頭給砸得飛了出去,他癱倒在一片滿是魚腥的積水里,本來就不清醒的腦袋這下是徹底暈了過去。關平轉過頭,詫異地看著來者,竟然是小腿上還綁著紗布的向崇盛。 程歡趕緊跑了過去,攙住向崇盛受傷的那一側,他包扎傷口的那一條腿不能太用力,否則傷口又會崩開。程歡心里又心疼又生氣,他一方面生氣向崇盛就著一條壞腿跑了出來,另一方面又心疼他一條腿走過來該多痛啊。 “對不起,隊長?!?/br> 這還是兩年里,向崇盛第一次聽到關平叫自己的隊長。 向崇盛伴著程歡,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拍了拍關平的肩膀,他所有的怒氣都隨著打在小紅臉上的那一拳消散了:“行了,以后大家還是兄弟?!?/br> 向崇盛何嘗不知道關平為什么生氣。這一次的聯賽對他太重要,衛冕冠軍的強者中鋒,將徹底改變他的家庭命運,讓關平帶上mama和meimei過上更好的日子,關平遠比自己更需要這個冠軍。 “哎呀,平兒,你這么多好同學都來啦?”關平的mama穿著圍巾,手上還拿著冒著熱氣的鍋鏟。關平抬頭一看,汪茗、詹浩晨……還有葉思宇都在。 關平忽然覺得眼睛里酸酸的。 關平的mama招呼著大家都進來吃飯,她開心的不得了,熱情好客的江東人就是喜歡熱鬧,她燒了一大鍋菜,雖然都是家常小菜,但詹浩晨很給面子地連連夸贊,讓關平的mama笑得合不攏嘴。 關枝則一直盯著葉思宇看,這個小花癡似乎從來沒看過這么白凈秀氣的帥哥,盯得連關平都替她尷尬。 吃過煙火氣十足的晚飯后,程歡找了個借口把葉思宇叫了出來。 他們走在路燈下,安安靜靜。 浦海碼頭比起其他地方更顯落后和原始,地上經常有許多易拉罐和碎紙片,還有因為排水系統不好而堆積的污水,所以兩人都走得很慢,只當散步。 警察拖著小紅正往警車上拉,他們倆都停在了黃色的路燈下,沒有再往前打擾他們。 “看得出來,關平很重視年底的聯賽?!背虤g先開了口。 “嗯,我知道,都是我的錯?!?/br> 葉思宇的眼神略帶憂傷,他沒有正視程歡,而是看向燈影之外的地方。 “你最近的狀態很不好,是因為你喜歡的人嗎?”程歡遲疑著又問道。 葉思宇震驚地抬起頭,沒想到自己心底的秘密竟然被程歡看穿了。 橘黃色的燈光照在兩人的身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凝冷的空氣讓程歡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葉思宇見狀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遞給程歡。程歡本想有些骨氣的拒絕,怎耐寒風吹過,激得他猛打了兩個噴嚏,只好不情不愿地接過,羊毛呢的藍綠色蘇格蘭格紋圍巾,上面還沾著葉思宇的體溫。 “為什么喜歡他呢?”程歡淡淡地問。 葉思宇一怔,猶豫了一會兒才開了口。 “還是因為籃球吧,其實最開始也只是隊友間的惺惺相惜,但慢慢的,注意力就從籃球轉移到他身上了?!闭f完,他摘下了金絲眼鏡,捏了捏鼻梁。 “所以,那天我抽中的大冒險的紙條是你寫的,對嗎?”程歡又問。 “嗯,抽中紙條的概率是1/12。我當時想著如果我真的有那么幸運,那我就告訴他我的心意……只可惜并不是我抽中了?!比~思宇又將眼鏡帶回,苦澀一笑。 程歡沉默了一會兒,說:“你這段時間這么消沉也是因為我嗎?” 葉思宇的表情似乎變得有些痛苦,神色掙扎起來:“算是吧……本來都已經決定放棄了,但在你的刺激下,我又開始搖擺不定了……甚至已經到了沒辦法好好和他一起訓練的程度了……” 程歡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解釋道:“可是他已經和我交往了?!?/br> “嗯……嗯嗯?” 疑惑的表情逐漸轉成了震驚,葉思宇顯得有些焦急:“你怎么能腳踏兩只船呢?” 程歡這才意識到,他們好像并不是在說同一個人。 “你喜歡的人,難道不是向崇盛嗎?” “不是啊?!比~思宇搖搖頭,很嚴肅地否定了程歡的話,“我喜歡的人,是關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