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段記憶一閃而過，停留時間約莫兩秒，每個畫面斷斷續續并不連貫，破碎的記憶向章世余說明：這是他所不愿承受的場景。

    章世余看到，魅魔趴在地上，艱難地向自己爬來，臉上依舊是狂妄的笑容，他雙肩下的身體已經被撕碎，心臟和最重要的腹中能源核心都已經沒了?？伤琅f笑著爬向觸之首。

    “……”這段記憶畫面沒有任何聲音，但章世余能看清楚，魅魔在說“我愛你”，一遍又一遍……

    章世余頭疼欲裂，他雙手抱著頭部，不得不中斷記憶。悲傷、痛苦、恐懼、自責……負面情緒灌滿觸之首的身體內部，可惜當時的觸之首面對這樣的重傷根本毫無辦法，哪怕是現在的章世余，也恐無力回天。

    身體被撕扯成那樣可不是一個物種的功勞，魅魔受到了深淵生物們的聯合圍剿，他一人難敵一眾，結局就是悲慘地被撕碎，還被埋下無法再生的詛咒，帶著殘肢一路往下層飛來，直到因為翅膀破碎而墜落在觸之首面前。

    只是為了來說一句“我愛你”而已……

    魅魔的死亡早是定局，深淵里時常發生這種生生死死的悲劇，尤其是魅魔克萊特·鉑帕古通這種到處惹事又強悍還不服管教的家伙，是深淵首腦會的大敵。

    會為這魅魔感到悲傷的，或許只有觸之首一個了。

    隨后趕來的首腦會成員們護在觸之首身前，警惕地看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魅魔的尸體，焦急地問觸之首：“閣下！這家伙沒傷到您吧？！”

    “傷？”觸之首愣愣地搖頭：“他是我的朋友……”

    “??？”首腦會成員們面面相覷。

    結果還是時任首腦會第一高層的血族指揮眾人把魅魔的尸體搬回首腦會的停尸所，觸之首恍恍惚惚地跟上去，一路護送魅魔，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場景一晃，記憶場景被定位在解剖室里，穿著白大褂的人形深淵生物嚴肅地對成長為二十歲人類男性青年模樣的觸之首匯報道：“鉑帕古通體內有深淵之觸的卵包，已經半發育了，這種不需要被持續玩弄就能讓卵包發育的體質對您來說是十分難得的。讓他們為您繁育高智慧分體，或許能夠減少對其他物種的傷害，至少是，減少對他們的精神傷害?！?/br>
    眾所周知，觸手怪若是想分裂出高智慧的分體，必須抓住足夠耐玩的培育床，還要在培育過程中不斷給培育床施加性刺激，幾乎沒有生命體能夠承受高強度的玩弄。而重生至今數萬年都沒再培育出高智慧分體的章世余，不僅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培育床，更因為他自己不愿意為了重生而整垮那些無辜的家伙。

    首腦會的第一高層血族痛心疾首地說：“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至少這家伙傷不到觸之首的嘛！居然已經抱卵了！真是……唉！”

    白大褂研究員對血族說：“我們可以提取他的身體結構來培育與他相似的生命體?！?/br>
    血族雙眼一亮：“可行嗎？”

    研究員點頭：“我們發現他是個混血兒，擁有石頭龍和魅魔的身體結構，或許可以增加更多身體結構來培養一個融合體?！?/br>
    血族興奮地搓搓手直呼太好了，好半天才想起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觸之首，他尷尬地向觸之首請示：“那個……觸之首閣下，我們要培育另一個克萊特·鉑帕古通……”

    觸之首淡淡地問：“他會回來嗎……？”

    血族為了計劃成行，只能厚著臉皮保證道：“當然！我們保證還給您一個一模一樣的克萊特！”他說著，還利用觸之首的視覺盲區向研究員拋眼神。

    可惜觸之首什么都能看到，可他就是不說。

    “那就做吧……克萊特……”心思單純的觸之首就這樣被忽悠了。

    實驗一直在做卻一直失敗，直到數萬年后，利斯卡代發現克萊特·鉑帕古通無法被完整凝聚的原因是因為缺少觸之首的身體結構。于是他向同是實驗體分娩出來的觸手怪“編號一”要了些觸之首的分體，終于成功融合成克萊特與費洛特，其他對照體因為沒有觸手怪分體的融合參與而很快失去活性。

    這就是觸之首有關于克萊特的記憶，但還有些缺漏，章世余決定一起補一補。

    觸之首在第一代克萊特·鉑帕古通身亡后數千年，終于將智力提高到統領級別。他回到深淵上層，從為了研究更強融合體而成立的實驗室獲知，不管是誘導生產還是人工合成，實驗室一直難以培養出像本源克萊特這樣強悍的融合體，觸之首主動叫停了試驗，卻聽研究員說，如果沒有更強的衛兵，至少像是本源克萊特這樣強悍的家伙，深淵首腦會最大的兩個派系恐怕會打起來。

    于是觸之首召見了首腦會的兩個平起平坐的高層成員，將他們教訓一番。紛爭暫且是停止了，直到六千年前，觸之首驚覺融合體試驗不知因為什么而再度開啟，那大約是首腦會成員的決定，他本想制止，卻遭到了首腦會的阻攔。

    首腦會成員還是用了那個借口：如果觸之首您不愿被卷入紛爭，那就為我們多分裂幾個劃下止戰線的高級分體吧？

    這個借口讓涉世未深的觸之首再次落入圈套，他提供了自己的卵包，這個卵包被帶回實驗室，植入一名融合體的身體內，生育出了編號一。那個融合體則因為沒有智商、無法離開實驗室而被拋棄抹殺。

    首腦會并未將這些殘忍的事實告知觸之首，他們與編號一合謀培養更強大的融合體，在編號一生成智慧之前一直給他洗腦，讓他配合去做這件事。

    然而首腦會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利斯卡代的出現將編號一的思維徹底扭轉，經過利斯卡代的調查，他發現首腦會根本是想控制和利用觸之首，或許是因為觸之首這數萬年來一直都表現得太過于溫和，使不斷更新換代的首腦會成員們漸漸丟失了對觸之首的敬畏。

    聰明的利斯卡代決定將計就計，與編號一協商潛入觸之首主體的界域內，協助生殖管和不成熟分體分裂，造出更多終極防御分體，即是之前房客們對抗的“腐朽之觸”。同時，利斯卡代撿起被多次拋棄又重新拾回的鉑帕古通復制計劃，對克萊特的復制研究進行更深入大膽的探索。

    身體因被植入觸手怪分體結構而力量大增的利斯卡代決定讓融合體和自己一樣，也加入觸手怪的身體結構，他原本只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結果竟然大獲成功！

    比起更強力的復制體，利斯卡代其實更看重智商這一塊的發展，他把“克萊特”這個屬于本源的名字給了現在活躍于深淵里的復制品，在實現自己的夢想之后，他花費一千八百多年去精心培養克萊特，直到八年前，首腦會終于決定再次對其他派系進行清掃時，利斯卡代不得不帶著手下與合作者一起進入章世余的身體，以尋求編號一的協助。

    他沒想到的是，經過千多年的反省，編號一徹底脫離了他們的掌控，擁有了自己的思維。編號一悟到，無論是怎樣的派系，這些深淵生物都只想利用觸之首為自己牟利，哪怕理由再怎樣“為觸之首著想”。于是他背叛了利斯卡代，將他的手下全部屠殺，并用觸手控制了利斯卡代的思維、侵占他的rou體，放他回去假扮畢斐，暗中挑動首腦會兩派的戰爭。

    編號一是最了解觸之首內心想法的，因此在與克萊特戰斗的時候總是放他一馬，目的就是為了讓克萊特覺醒屬于融合體的強大力量后成為觸之首的培育床，或者是——將他培養成足夠殺死老化觸之首的“刀”。

    殺死觸之首的命令是編號一下的，反正觸之首不可能真正死亡，也幾乎沒有生命體能夠殺死他，編號一只是想看看克萊特到底有多強，這家伙讓他覺得很有趣罷了。

    編號一不懂感情，他因此永遠無法成為章世余的重生載體。

    當年許下的諾言一直是觸之首自己內心深處的痛，他因為恐懼死亡、害怕本源克萊特的死狀而違背了自己的誓言，他將自己的記憶藏起，心中卻一直記掛著這份愧疚。

    將所有記憶拾回的章世余背靠著自己的觸手，無力地嘆了口氣。首腦會的紛爭并非是他引起，但鉑帕古通衛兵試驗、不斷有與克萊特相似的復制品被融合出來，這與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聯系。哪怕沒有觸之首的許可，首腦會那些混球也依舊會去復制克萊特。

    深淵之門被摧毀，而章世余還能回來是因為他本身就是溝通深淵與人類世界的重要橋梁，想恢復深淵之門也非常簡單，前提是犧牲觸之首數萬年的能量積累。這么做的結果，就是導致章世余陷入沉睡，或是智力直接變回孩童時期，跟重生也差不多了。

    章世余沒跟任何深淵生物通氣，他回到人類世界，回到章氏公寓，在公寓里找到坐在二樓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的克萊特。

    章世余走向克萊特，在他身旁坐下，用悲傷而略帶恍惚茫然的語氣對克萊特說：“我欠你的承諾，欠你會跟你一起死的承諾……”

    克萊特眨了眨眼，終于對章世余開口說話：“你沒必要死亡，我們根本不是同個階層的物種?！?/br>
    章世余轉頭看著克萊特的側臉，只見這魅魔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視畫面，也不知看沒看懂電視里播放的東西。大概只是想讓眼睛里充滿什么色彩，當人類無所事事的時候，偶爾也會開著電視，實際上什么也沒看，光盯著五彩斑斕的畫面發呆。

    當然，章世余這句話并不是感慨，他測試出眼前這家伙——恐怕不是克萊特。

    “你是那個復制品，對嗎？”章世余揭穿了他的身份。

    “克萊特”面上露出一絲微笑，他抬頭看向章世余，溫柔的聲音從他喉間發出：“觸之首閣下，您什么時候發現的？我應該，就連那些蝕刻的觸手，也偽造得天衣無縫才對?！?/br>
    “我看了我的記憶，你們體內本來就有我身體的構成部分，被引出觸手并非難事。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而你給予我沒必要去死的回答，必然是因為看過了我的記憶之火。那或許是本源克萊特時隔數萬年后……想要傳達給我的話語吧……而真正的克萊特，他不會給我這樣的回答，而是會用更賤的語氣開玩笑卻又認真地告訴我：那我們這輩子一定要一起活到天荒地老?！?/br>
    因為過于驚恐和悲傷，觸之首并未記下本源克萊特更多的唇語。重讀記憶影像時章世余才發現，本源克萊特還說過一句話：你要活下去，活著很好。

    當時，不論是觸之首還是那個傻魅魔，都理解不了什么是“愛”，尤其那個傻魅魔，更不懂這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現在的克萊特懂了，愛情不需要轟轟烈烈，那就是長久的相伴而已。

    克萊特掀開斗篷，抱著費洛特的頭顱走在陰森幽暗的深淵城堡走廊上，他一直在附近徘徊，在深淵城堡里休息了五個日夜，笑著向費洛特述說自己的經歷，以及對章世余的愛意。

    直到費洛特再次開口，與他同源的頭顱將章世余的話語也一起說出來，復述給克萊特聽。

    “他還活著嗎？”章世余問費洛特。

    “我不想說?！辟M洛特嘴角微揚，一抹微笑看似溫柔實則邪性。

    “是嘛……那我去找找吧?！闭率烙噢D身離開公寓，奔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