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住克萊特的，是個扎著單馬尾的青年，那青年黑發黑眸，也就普通的牛仔褲文化衫運動鞋穿著，卻帶著一身冰冷氣質，開口是流利的外語，這就直接翻譯吧：“先生，請不要引起爭端，我們要解決的是怪物傷人殺人事件，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請放在一旁?！?/br>
    克萊特收回拳頭，上下打量那青年：“驅魔協會的分區副管理，看起來倒是青年才俊。既然這么大官兒都出來了，那就正經地說吧。這海鮫我有意花重金買下，替他贖身，不過本來他也是我們打撈小組撈上來的貨品之一，這筆錢我就不需要給了。既然已經是我的，那你們也無權處置他?！?/br>
    克萊特真乃邏輯帶師，憑他這種腦回路，跟他爭辯的對手就算長九個腦袋都轉不過來。

    青年淡漠地轉頭看去，海鮫奉予一直沉默地坐著，昨晚知道自己殺了人之后就這樣一語不發，似乎隨時都能平靜接受來自上層勢力的處罰。

    章世余對眾人說：“在這里我最有話語權，無論誰說要奉予參與演出掙外快，最終同意的口都得由我開，這是我的錯，你們可以處罰我?！?/br>
    長發青年對章世余說：“你管理疏忽的責任必須承擔，但殺人的事一碼歸一碼，那只海鮫必須被驅魔協會接管，確定他沒有威脅之后會被送回海洋?！?/br>
    克萊特發現奉予渾身顫抖，他站出來想說話，卻被葉留伊攔住。

    葉留伊冷著臉對長發青年說：“驅魔協會是人類組織建立的，所謂沒有威脅指的是智力處于中上水準，能夠對人類的指揮和招呼作出適當反應，對人類沒有獵食欲望，會主動協助人類從危險中逃脫。這些你們都可以當場證明而無需把他帶走。還有……”

    蛟雙龍從剛才開始就戴上手套沉默著翻弄那具尸體，他仰頭打斷葉留伊和長發青年的對話，用流利的外語說道：“尸體不會說謊，這是你們人類奉為圭臬的一句話。之前解剖結果已經出來了，死因是在腹部，看傷口是一擊斃命，但這人生前還受到了從側面而來的攻擊，打在手臂上留下出血點，不致命。背上的抓痕，不致命。頭部也有幾次較為輕微的撞擊，不致命。他自己拿菜刀砍傷自己的手臂，不致命。請問，在如此多不致命傷的前提下，你們如何判斷是海鮫對他懷有主動的殺意？另外，非卡達先生數天前就讓我幫忙安裝了監控探頭，我們不能保證觸手怪的小分體一定能夠記錄所有的真相，既然身在人間就按照人類的規矩來辦事。監控錄像嘛，隨我下樓查看吧?！?/br>
    章世余沒想到葉留伊還留了這么一手。他自責地嘆了口氣，昨晚是他疏忽，他更疏忽了周圍的防范，尤其是外墻的。

    在墻角和泳池角落的攝像頭將昨晚發生的事情完整地展現出來，至少是誰先動手已經有了證明，后面因為血暈染了池水而看不清還發生了什么事，不過處于劣勢的奉予進行了反擊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眾人在觀看錄像時克萊特的手下拿著查到的資料回來了。死者姓尹，外來打工的，但總是不務正業，一份工作干不到三個月就走。他高中輟學后莫名其妙跟著網上的人搞什么神秘學研究，根據他的親妹說這人從小就對神秘生物十分癡迷，平時唯唯諾諾瑟瑟縮縮，一談到奇妙生物就高談闊論起來，他深信人魚是存在的，一直在尋找。跟他一樣的狂熱分子并不多，那晚只有十多個瘋子堅持看完他的直播，大多數人對此嗤之以鼻。

    沒有看到最后的人沒法洗腦，很快就有人爆料是死者主動去找那個“人魚員工”，當時還能看到那員工躲避死者的追砍，后來因為鏡頭晃得什么也看不見，不少人選擇離開直播間，可能就算看完全程也是一臉懵逼的。

    作為克萊特人脈之一的一名記者反問爆料人為什么不報警，爆料人苦笑著說那家伙經常為了暗示神秘動物存在而弄虛作假，他們以為是節目效果就沒搭理。人心之冷漠讓克萊特都不由倒吸一口氣，不也有人眼睜睜看著直播間里的主播死在沙發上半小時才報警的嗎？那些事不關己的吃瓜人即便是聽到慘叫還能看得津津有味。他們混淆了娛樂和真相，估計就算知道死者有意傷人，也會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態度饒有興致地觀賞這種鬧劇。

    克萊特安排了愈合能力優秀、平時極少拋頭露面的手下去冒充人魚員工躺在醫院病床上吸氧，讓記者造假采訪拍攝。案件曝光后人們開始指責襲擊“員工”的死者，說他是活該被泳池底部的放水口吸住，那就是報應。

    悠悠眾人之口堵也堵不住，好在這事是跟執法隊那邊打過招呼才沒讓人類插手調查從而擴散開來。但人不能白死，知道是自己不成器的兒子死在章世余的深淵城堡，死者的父母帶著女兒過來討論賠償事宜。

    這種事完全在克萊特的意料之中，他知道章世余肯定會認下自己的過錯，可他克萊特是什么流氓？讓他妥協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邊驅魔協會的調查員都還沒走呢，那邊死者的父母就趕來了。幾年沒關心過兒子的那對老夫妻一說到錢的事兒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早間新聞剛播出，他們就上路了，克萊特搶在人類插手之前撥打那家人的電話，發現他們都快到章氏公寓了。

    老太太一來就跪下哭嚎喊著兒子的名字，他們的女兒就站在一旁尷尬地看著，倒是老頭兒還做做樣子扶他老婆起來。

    章世余這邊本來人多勢眾，克萊特只揮手讓葉留伊留下，其他人躲后邊看戲就行。

    “別哭，哭沒用，你家兒子死了，死之前拿刀砍傷我們的員工，是他要殺人在先，你們說怎么賠？醫藥費得出是吧？后續的營養費也不能少吧？還有什么精神損失費啦誤工費啦～等等?！?/br>
    克萊特一連串的先聲奪人咄咄逼人，說得那對夫妻一陣懵逼。

    “死者為大??！你們有沒有良心！”老頭奮起指責克萊特，手指尖都快戳克萊特鼻孔里了。

    克萊特微笑著反問：“一個殺人未遂嫌犯的父母跟受害者的老板聊良心，你們的道德制高點建在深淵里嗎？”

    看起來不過才十五歲的少女掩著嘴偷笑。

    克萊特帶著三人往樓上走，一邊對他們說：“咱們聊聊這事兒到底怎么回事。首先是你們家兒子鉆了我們管理的空當，從城堡外墻爬上來，他的攀登工具我們沒動過，你們戴上手套自己檢查。然后是他帶來的菜刀，上邊只有他自己的指紋，不信你們交給警察鑒定去。泳池已經放干水了，看到那里了嗎？排水口附近是不能去的，排水口的控制開關被安裝在泳池里不是我們的疏忽，這是為了防止游客誤觸。事發時你們兒子拎著菜刀下水追砍我們還在排練水下動作的員工，監控錄像關于岸上的那一段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你們看我手機錄屏，死者曾出來換過一次氣，當時員工在他三米開外，不久水面上出現血液，對應死者拿刀砍傷自己的手臂，然后通過錄像可以模模糊糊看到，死者將員工逼到墻角，兩人抱在一起，血液再次溢出。監控拍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找到對應的位置，死者大約是在中央排水口附近開始大量失血。哦，出現在鏡頭里的是我，我是入夜檢查的時候發現不對勁于是過來查看的。作為專業員工，肯定知道打開排水口是非常危險的行為，兩人在追逐期間死者曾經靠近過那個開關，我們看不清是否是他打開了排水口。結合之前他的行為來看，他有很嚴重的自殘傾向，極有可能是抱著同歸于盡的想法來襲擊我們員工的?！?/br>
    在克萊特一番cao作和巧舌如簧的辯解下，近乎完美地將海鮫殺人的行為掩蓋了過去。老頭提出要見接管案件的警察，但這件事是不由警察插手的，那中年調查員只好臨時充當冒牌貨過來聽老頭哭訴一定要給他兒子主持公道。

    葉留伊這個大jian商在人類世界花了幾十年補習法律知識，他當著老人的面開始計算他們家能得到的賠償金額，至少喪葬費是要出的，按照普通標準也就幾萬，深淵城堡的管理是疏忽，但這不是入侵他人私宅的理由更不是殺人中途出現意外的免罪詞，如果排水開關上提取到死者的指紋，則死者謀殺甚至自殺的推理成立，完全無過錯而且不存在設施管理不當的深淵城堡的負責人章世余先生根本不需要為此賠償。反觀死者，持刀傷人導致人重傷住院的醫療費需要死者及其家屬負責，重癥病房一天花費上千，給死者出的人道主義買棺材的錢都不夠用的，還要因為死者的持刀傷人行為賠償受害者一筆的錢，若是損傷神經導致癱瘓，加上傷者年輕才二十歲，他后邊三十年每個月能掙八千的社會價值而言哪個不比死者的經濟價值高？

    葉留伊不多廢話，直接擺出最終結果，死者家屬要賠償高學歷高收入的“人魚員工”七十萬余元。葉留伊笑道：“官司你們只管去打，我們不會欠你們喪葬費用，同時你們也不能欠我們賠償金。賠不上來你們全家都會被加入失信名單，你們家獨苗的女兒也會因此受累?！?/br>
    老頭老太氣得發抖，老太太當場撒潑打滾甚至還拖著女兒的褲腳讓她一起哭。

    哪知女孩兒的三觀是正常的，她一把將自己的褲腿從母親手中拽下，對母親說：“哥活著的時候就沒給過家里一分錢！他天天在外邊游手好閑還管我要我的零花錢補貼他的飯錢！我不說這種人渣死得好是因為我念在跟他還是兄妹的份上！但凡哥活著的時候你們有對他多一句關心他都不至于心理變態成這樣！拿著刀追砍無辜的人，還自殘自殺！我不陪你們訛人！人家愿意出喪葬費已經很善良了，你們還想要什么？！”

    克萊特無奈地說：“小meimei你三觀挺正，人在這兒死的不假，你們要是不把這件事鬧大我們就私了，你爸媽賠償我們員工的錢是他們賠償的錢，你上學的費用是你上學的錢，我們拿了你父母賠償的錢回頭給你一點點打進你賬戶里去包你讀完大學，剩下的做你生活費，你看行嗎？”

    女孩掩面哭泣，被她mama揪著耳朵斥責：“小蹄子你敢答應？！你才十五歲做不了主！”

    老頭指著克萊特的鼻子渾身顫抖色厲內荏地威脅：“打、打官司就、就打！我就不信！公道不在我們這邊！”

    蛟雙龍躲在一旁看得牙關緊咬，林次的手被章世余緊緊握住，不然早就沖出去了。

    女孩哭泣將近半分鐘后，撥開母親的手怒吼道：“我不要他們賠償！這事算了吧！算了吧！跟占理的人撒潑打滾你們有意思嗎？！我不要跟你們一起進失信人名單！大叔，你們愛賠賠不賠拉倒！我未成年我說不上話，但我也知道好歹，我知道我哥什么玩意兒！就算他是被殺的我也無所謂！我網上接稿畫畫給自己掙零花錢被爸媽要求資助我哥一點的時候我就好恨！他死了我輕松了，愛怎樣怎樣吧！以后結婚他們敢跟我男友要彩禮我直接離家出走！話我撂這兒了，要是跑了就是來這里的！”

    奉予聽著那女孩的話，他不能完全理解那些話，只知道女孩憎惡她的家人們。

    “克萊特，”葉留伊拍拍克萊特的肩膀：“怎么辦？”

    克萊特冷笑道：“這筆錢你們不賠也得賠了。放心，小姑娘，我有辦法讓你不進失信人名單?！彼緛砭筒粫改敢黄鹗茏?，怕的是父母拿孩子吸血。

    章世余轉頭看躲在身后的金發聯絡人和長發青年調查員：“我倒是有個非常便捷的辦法?！?/br>
    蛟雙龍瞥章世余一眼，主動走出去。

    “讓你們看看夢魘真正的能力應該如何正確使用吧?！彬噪p龍留下的這句話，讓章世余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