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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護儀平直刺耳的警報聲響起，白布遮住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的臉時，余蘇杭還是沒忍住紅了眼。

    謝淮越過在一旁抹眼淚的護工，開門進去將人拉了出來。

    他了解余蘇杭，再讓他一個人待下去恐怕會出事，謝淮不放心。

    護工轉告余蘇杭，余瓊說希望身后事一切從簡，最好連葬禮都不要有。

    余蘇杭沉默了片刻，點頭說知道了。

    因為癌細胞已經擴散，余瓊年輕時簽的遺體捐贈協議也沒了用處，剩下的一些手續需要明天再來辦，留在這也沒有用，謝淮干脆直接帶著人離開了醫院。

    “你都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駛出醫院大門，謝淮單手扶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說。

    余蘇杭像是慢半拍一樣，隔了幾秒才無聲地搖了搖頭。

    謝淮微微皺眉，頃刻間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就去我家?！?/br>
    余蘇杭終于給出了點不一樣的反應，遲疑著問：“去……你家？”

    謝淮目不斜視，“你家太冷了，我怕我感冒?！闭f完又想起來，余蘇杭出門前頭發好像還沒來得及吹干，臉色更不好看了些。

    余蘇杭想到自己那個又冷又空簡直不像人住的家，有些尷尬，識趣地沒有反駁。

    跟他哥家那種獨門獨棟的別墅不一樣，謝淮不喜歡那么大的房子，嫌空蕩蕩的沒有人氣。

    他名下的房子還不如車多，而且要么太大要么太偏，干脆就在城南新開發的小區買了套復式，一二層帶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剛好適合他一個人住。

    一進門，謝淮直接進了浴室，半晌后出來塞給他睡衣和新毛巾，吩咐道：“水放好了，去泡個澡。頭發吹干再出來?！?/br>
    他今晚說話的語氣和往常并不完全相同，總會在無意間透出些許命令的感覺，讓余蘇杭壓根無法反駁。

    剛剛合適的水溫，朦朧的熱氣升騰在浴室里，暖黃的頂燈安全感十足，一切都恰到好處。

    余蘇杭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不是這件突如其來的事，他現在很有可能已經跟謝淮互相坦白身份了。

    想著想著，他的情緒又低落下來，也完全忘記了謝淮的叮囑，頭發還濕著就出去了。

    謝淮在廚房熱牛奶，聽見動靜一回頭，眉毛頓時擰緊了，“不是讓你吹干嗎？”

    余蘇杭正奇怪為什么這睡衣大小如此合適，心里又裝著事，壓根沒聽見他說了什么。

    謝淮隨手關了燃氣灶出來，本來想好好說道說道他這個大冬天不吹頭發的習慣，視線觸及余蘇杭的神情，心頓時軟了，拿過毛巾蓋在了人腦袋上。

    余蘇杭：“？”

    謝淮：“別動?！?/br>
    這兩個字簡直比開關還靈，余蘇杭下意識定住了，保持先前的姿勢一動都不敢動。

    等到擦了個差不多，謝淮正要撤開距離，手腕忽然被攥住了。

    “你家有酒嗎？”頭發上的水仿佛都跑到了眼睛里，余蘇杭的眼神濕漉漉的，身上隱約有沐浴露的淺淡香氣傳來，令人難以拒絕。

    謝淮：“有?！?/br>
    醉了也好，起碼能讓他不為今天的事傷神，睡個好覺。

    他從酒柜里取了瓶紅酒出來，用醒酒器換瓶后才倒了大半杯遞給余蘇杭，后者接過來，停頓了一秒，仰頭一飲而盡。

    謝淮：“……”

    余蘇杭這點酒量，兩杯下去沒隔多久醉態就已經很明顯了，話也變多了，屈膝坐在地毯上，背抵著茶幾，跟沙發上的謝淮面對面。

    “我也不知道爸爸是誰。她姓余，所以我也姓余?！庇嗵K杭說。

    謝淮伸手理了理他的劉海，“很好聽?！?/br>
    “護工阿姨說她特別喜歡這兩個地方，所以才給我起名叫蘇杭?！?/br>
    謝淮安慰他：“我也很喜歡。很好聽?！?/br>
    余蘇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眼圈通紅：“我不記得了。她不要我了，我不想記得她?！?/br>
    “嗯，那就不記得?！敝x淮換了個姿勢，離他更近了點。

    余蘇杭又不說話了，目光卻沒移開，紅著眼睛盯著他看，像是清醒了似的，半晌叫道：“先生……”

    謝淮一怔，下意識錯開了視線。

    喝醉的余蘇杭格外執著，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再藏，不管不顧地小聲重復：“先生?！?/br>
    因為酒精的作用，他嗓音有點啞，如同沙礫從心口滾過，又熱又燙，讓人避無可避。

    “……”謝淮的目光左閃右躲，最后無可奈何地落回他臉上，抬手蹭了蹭他的眼角，回應道：“嗯?！?/br>
    余蘇杭吸了吸鼻子，繼續喊他：“先生?！?/br>
    雖然跟想象中的過程不一樣，但總歸結果是相同的。

    謝淮在心里嘆了口氣，溫聲回答：“是我?！?/br>
    說完，他俯身在人眼皮上親了一下，很輕的，不帶任何情欲的。

    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在謝淮的臥室里醒過來是余蘇杭沒想到的。

    他愣愣地看著大床的另一邊，明顯有睡過人的痕跡。

    衛生間傳出水聲，謝淮穿著家居服出來，神色自然，“醒了？那起床吧，我去做早飯?！?/br>
    余蘇杭腦中閃過昨天被打斷的那場談話，正色道：“謝淮，我們談談……”

    既然已經挑明，謝淮也就不再掩飾，隨口打斷他：“不叫先生了？”

    剛剛啟動的大腦反應還有些遲鈍，余蘇杭呆呆地望著他：“我……你……”

    昨晚他并沒有斷片，所有記憶都保存得很完整，但在謝淮開口之前，他的確以為那是在做夢。

    謝淮眉毛一挑，聲音沉了下去，“你？”

    余蘇杭的呼吸驟然停住了，忽然不再出聲。

    謝淮眼看著他的眼眶一點點變紅，忍不住啞聲說：“哭什么?！?/br>
    有什么東西滑到了嘴邊，咸澀的，帶著苦味。

    “我找到您了嗎？”透過眼前的朦朧，余蘇杭認真地問。

    謝淮心里一陣抽痛，摸了摸他的頭發，又用指腹去蹭他嘴角，把那點淚痕抹開，口吻溫和，“是，你找到我了。你做得很好?！?/br>
    余蘇杭覺得自己應該是高興的，可壓抑已久的東西實在太沉重，連那點喜悅也變得微乎其微起來。

    眼淚砸到謝淮手上，浸潤了指縫，也燙壞了謝淮的心。

    余蘇杭想，他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但他管不了這么多了。

    各種負面情緒如同潮水般涌來，卻在決堤的前一刻收住了。

    他舍不得讓謝淮自責。

    余蘇杭睫毛上的水光顫動了兩下，神情看起來難過又委屈，“看您一眼真的好難啊?！?/br>
    脖子上的項圈只困住了他的心，卻并未給他任何指引，日復一日地提醒他去尋找那個未知的目的地。

    通往謝淮身邊的路很長，沿途滿是生著尖刺的玫瑰叢。余蘇杭走得艱難，卻從沒想過放棄。

    他終于在遙遠的冬日寒夜里一步步走到了他的主人面前，心甘情愿地跳進了再也逃不脫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