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安格爾當然記得。

    他那個時候還不到一百三十歲，就因為晉封少校一事到了帝星，年少得意前途光明，卻撞上蓋爾那個蠢貨，對他心懷不軌不說，還膽大包天到試圖付諸行動。

    因為一些緣故他在認識蓋爾之前就對他心懷芥蒂，再加上蓋爾居然敢對他做出這樣的事，新仇舊恨涌上心頭，于是他就順應自己的心意在皇宮之中把蓋爾打得半死不活，然后被聞訊趕來的菲爾頓抓了個正著。

    可是當時菲爾頓并沒有流露出半點異樣，只是在了解事情經過之后，淡淡評價了一句“真是年輕氣盛”，就把他和蓋爾分別關在了不同的宮殿，讓他們好生反省——其實就是懶得過問的意思，至少安格爾是這么理解的。

    反正他是沒看出當時菲爾頓對他有什么特別的情愫，甚至回想起過去七十年的相處，他都尋覓不到一絲痕跡，菲爾頓對他的確十分親近，教他權謀之術，授他治國之道，將他的獨子許配給他不說，甚至還將他的雄子派來為他侍寢，但是他也一直謹守雌子之間相處的界限，從未有過半點逾越之舉。

    “你是斯特林上將的獨子，金錢權勢雄子都不缺，我就算喜歡你，又能怎么樣？”菲爾頓有些好笑地反問，“又不是所有喜歡的東西，都一定要得到?！?/br>
    他初見安格爾，便如見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在他的眼里心中蔓延生根，不得解脫。那恣意任性的花啊，沒有致命的劇毒，只有銳利的尖刺，于是便毫不客氣地豎起刺對準任何敢于靠近的雌子，將自己嬌嫩的花苞和淡淡的香氣毫無保留地給了雄子，卻不知道在久經殺戮的雌子看來，那刺戳出的鮮血淋漓帶來的些許傷痛，又如何能與攀枝折花的快感和將那花據為己有的喜悅相提并論呢？

    如果安格爾不是斯特林上將的獨子，第六軍未來的繼承人；或者安格爾不要那么出色，讓他寄予厚望；又或者安格爾的性格不要那么高傲自負，寧折不彎，他或許早就將之折下，藏于深宮。

    只可惜，沒有如果。

    于是給他陽光，贈他雨露，為他撐起一片天空，看著那花逐漸綻放。

    安格爾忍不住腹誹起來，喜歡的都不想得到，那算什么喜歡，珈百璃都嫁給羅伯特五十年了，他有的時候還會吃羅伯特的醋，要珈百璃來哄他呢，不過想一想菲爾頓喜歡的人是他，他便覺得菲爾頓這種自我克制的性格太好了。

    他其實并不在乎別人喜歡他，從小到大喜歡他的人太多了，只要沒有做出實質性的舉動讓他困擾，他完全可以當這種喜歡不存在，但菲爾頓隱忍了整整七十年的時間，沒有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異狀，直到今天卻突然攤牌，到底是真的被蓋爾刺激的緣故，還是耐心耗盡，不想再繼續偽裝下去了？

    “你可以繼續這么想嗎？”他隨口問道，不抱希望，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可以?！狈茽栴D一口答應，然后迎著安格爾驚疑不定的眼神補充道，“你和雄子怎么樣我不管，但我不能接受你選擇我之外的雌子。所以你想要抱雌子的時候，可以跟我說?！?/br>
    這個是他的底線，安格爾再怎么寵愛艾德里安，再怎么親近縱容其他雄子他都無所謂，但是他不能允許安格爾和他之外的任何雌子有什么牽扯，若是那安格爾有可能屬于別的雌子，那個人必須是他。

    平心而論，菲爾頓給出的條件很優渥了，但安格爾還是聽得眼前一黑。

    “我就算要和雌子在一起，也會傾向于溫順無害的那種?！彼鏇]想過要和菲爾頓討論自己對雌子的偏好，說得很是艱難，“比如……”

    “比如誰？雌子的占有欲你很清楚，所以還是不要隨意比如的好?！?/br>
    他知道安格爾想說的人是誰，但是這并不代表，當這個人的名字從安格爾口中吐出時，他不想殺了他。

    安格爾只能默默把那個名字咽了下去。

    “我的長相身材應該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不過我的體質評級是s級，在床上比雄子耐玩得多，當然你如果想在別的地方做，我也可以配合……”

    “菲爾頓！”安格爾實在聽不下去了，緋紅著臉打斷他的未盡之言，“別說了！”

    他的皮膚極白，卻不是雄子那種白里透粉粉里透紅的白，而是素凈如雪不帶一絲暖意的白，讓人覺得只可遠觀，不可近前，仿佛稍稍接近，便會被他所帶的寒意凍傷。

    如今冰雪肌膚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整個人都柔和起來，連嗔怒也成了嬌嗔薄怒，菲爾頓忍不住閉了閉目，盤算著要不要冒著被他報復的風險多欣賞幾秒鐘這樣的美景，最后還是遺憾地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想要更多。

    七十年的隱忍，不只是因為不忍心折斷他的驕傲，也是在等一個機會。

    一個能夠讓安格爾接納他的機會。

    而如今，那機會就在眼前。

    “我只是想說，我是個不壞的選擇?！狈茽栴D避重就輕地道，“你不是喜歡拆禮物嗎，你可以當我是一件收到的禮物，你可以選擇現在拆開它，也可以讓它放在倉庫里，等你想拆的時候再拆?！?/br>
    他這個比喻實在有些不倫不類，安格爾忍不住轉嗔為笑，“哪有人把自己比作禮物的?！?/br>
    比起他的怒容，菲爾頓自然更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誰不喜歡心愛的人在自己面前毫無防備的綻放笑顏、而是想看見心愛之人對自己冷眼相對呢，如今見安格爾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也忍不住笑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察覺到那危險和恐懼都已經消失了，它們突然出現，也驟然消失，于是他快步上前，在安格爾身邊單膝跪了下來，他仰望著自己心愛的少年，沉聲道，“安格爾，我只是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絕非逼迫。你喜歡就接受，不喜歡也沒關系，我們就像從前一樣相處，好不好？”

    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跪在他的面前，姿態低微，神情忐忑地祈求著他的憐惜。

    安格爾收了笑，凝視著身前的菲爾頓，忽道，“你會后悔的?！?/br>
    不等菲爾頓開口，他又繼續道，“我有一件事瞞著你，如果你知道了，一定會后悔現在說的話?！?/br>
    “隱瞞這件事會對你有害嗎？”

    “沒有?！?/br>
    “如果我知道了，會傷害到你嗎？或者說，會讓我們現在的關系破裂嗎？”

    “我不知道?！卑哺駹栍行殡y，這取決于菲爾頓，而不取決于他。

    “那就不要告訴我好了?！狈茽栴D想也不想地道，“既然你之前認為瞞著我比較好，一定是有你的考量?！?/br>
    各大貴族家里不可告人的事情多了去，哪怕菲爾頓身為皇帝，也不覺得自己應該事事知曉，他今天被蓋爾刺激到了，提前跟安格爾攤牌已經是錯，安格爾反應劇烈更是驗證了他的選擇錯誤，如今好不容易緩和下來，沒必要再行冒險。

    “如果我們繼續維持朋友關系，這件事對你沒有影響?！卑哺駹柪^續揉眉心，“但要締結婚姻關系的話，你必須知道?！?/br>
    話一出口他便醒悟過來，他居然被菲爾頓繞暈了頭，下意識地考慮起來自己接受菲爾頓之后的事，但他現在最應該考慮的，難道不是是否接受菲爾頓嗎？

    然而低頭看看驚喜之色溢于言表的菲爾頓，他又覺得，這個選擇似乎也不錯？至少比起數面之緣的伊澤爾，他和菲爾頓相處的時間更長，關系也更加親密，唯一的不確定因素在于，菲爾頓能否接受那件事。

    菲爾頓現在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當然想過自己和安格爾的未來，只是他想的是安格爾厭倦雄子后想換換口味后，從一大堆雌子中選擇他作為地下情人，隔三差五跟他滾個床單，然后過個幾十年上百年，等安格爾足以掌控這個國家后，他會將皇位禪讓給安格爾?？丛谒鲃幼屛坏那榉稚?，安格爾應該不會對他斬草除根，也許還會在皇宮中為他留一座宮殿，然后在需要他指點迷津或者突然想起他的時候來看看他——他所想過的最好結局，也不過如此。

    可安格爾說，締結婚姻關系。

    他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不只是取樂，也不是因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