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安陽城,城主府內。 祁天河三人圍坐在一張氣派的紅木圓桌旁,桌腿雕刻著栩栩如生的吞金獸,正中央擺著個氣派的紫金香爐,只是此時雕刻的鏤空中積了不少灰塵,并未燃香。 與這氣派的擺設相對,桌上寥寥三菜一湯,放眼望去全是綠和白,竟不見一點葷腥,和尚吃齋飯也不過如此了。 疫病之下,城主府也沒多少富余。 “唉……各位仙長,安陽形勢危急,雖還有余糧,但豬牛羊之類的牲rou,卻是沒多少了,招待不周,還望見諒?!背侵魇且粋€圓滾滾的中年男子,正拿著個手帕擦額頭的汗,招呼著下人上碗筷。 薛灼星看著他寬松的衣袍,眼皮一跳,暗道都素那么久了,還能肥成這樣,這城主疫病爆發前莫不是個球吧…… “沒關系?!逼钐旌訐u了搖頭,“我還在山上住的時候,沒打到獵物也就吃這些?!?/br> 嵐對這些清湯寡水全無興趣,正百無聊賴地坐著,聽到這話,忽然笑了起來,一看那城主,果然肥圓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還請仙長恕罪、恕罪……”城主抖著嘴唇,還以為這年輕俊朗的修士是在諷刺他拿野人的食物招待他們呢! 祁天河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他,撓了撓頭,他和叔叔嬸嬸住在山上的時候,確實是這樣吃的啊,難道他說錯了什么話? 沒滋沒味地吃完一頓,城主看了眼三人,哪怕心中再沒底氣,還是深吸口氣,起身行了個大禮道:“諸位仙長,事已至此,老夫也徹底豁開臉面了,安陽遭疫已三月有余,城中眾人只知這疫病威力強勁,無論何種良方妙藥都難以奏效,然老夫私下派人暗查,這事情絕不簡單,已超脫人力所能及,唯愿仙長們能出手相救……” 薛灼星打斷他道:“誒等等,你這老頭求人幫忙倒是說清楚點,疫病蔓延三月,朝廷的人也不管么?非人力所能及又是什么意思,跟方才那個瘋醫師有關系?” 城主重重嘆了口氣,揮手叫來一個男子,“是老夫年紀大了,口齒不清,便讓小女的夫婿為諸位講吧?!碧岬脚畠簳r,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顯得破敗。 一旁上來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身材高挑,容貌算不上頭等英俊,但也十分端正耐看。 男人沖著祁天河三人一抱拳,語氣不卑不亢:“在下嚴盛?!?/br> 報了名號后,嚴盛娓娓道來。 三月前,安陽城內陸陸續續出現患上怪病之人,病人除了身體越來越虛弱無力之外,與常人并無區別,只是無論藥療還是針灸,用盡手段也不能醫治,最終,病人會耗盡命力,年輕力壯的年輕人能挺久一點,本就疲弱的老人則大多撐不過幾日。 也是因無醫治手段,瘟疫迅速爆發,而不知何時,民間流傳起一味名叫“回骸靈藥”的藥方,服此藥后,無論之前病得再重,也會變得容光煥發,面色紅潤,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氣。 彼時城主焦心疫病,對這“神藥”并未放在心上,只當是游醫行騙的說辭。 直到兩月前,城主女兒與這名叫嚴盛的男子成婚,大喜之日的第二天,城主女兒就患上了這怪病,身體日漸衰弱,城主眼看著女兒美麗的雙頰越陷越深,請盡名醫皆是搖頭,一咬牙,從民間搞到了一副回骸靈藥。 有如奇跡一般,城主女兒的病迅速好了,本來蠟黃的皮膚變得有如凝脂,甚至比得病前更加細膩,本以為這場災難已離自家遠去,然又過了一月,時值傍晚,一家人正用著晚膳,上一刻還在與夫君說笑的女子,下一瞬就毫無預兆地渾身血rou崩散成灰燼,唯余一架雪白的骷髏端坐椅上。 尖叫聲響徹府內,紅綢都尚未全收拾完,便又全換成了白布。 城主目眥欲裂,又悲又懼,這回骸靈藥,竟只能續一月性命,一月過后,便會化為骸骨! 城主憤怒地搜遍全城,想找到那個售賣所謂靈藥之人,然而這一查之下,才發現幾日之內,整座安陽死了不少人,街上幾乎處處白綾,那些沒用回骸靈藥的倒是活著,但都形如枯槁,不成人樣。幾夜間,安陽幾乎成了一座沒有活氣的死城。 更叫城主心驚的是,那售賣回骸靈藥的醫師,有如鬼魅一般,無論如何封捕,都無法抓到他的影子,每一天,都有新的民眾熬不住怪病,吃下回骸靈藥,每一天,都有新的骷髏產生…… 城主徹底怕了,便打算求援。 與其他幾郡不同,安陽所在的郁河郡是三派一山之一的流霞宗所在,流霞宗素來霸道豪橫,郁河郡內的所有大城,每年都得上交一筆孝敬。與之相對,流霞宗的修士弟子則會保護這些上供的大城不受大災大難所擾。 是以,城主求援的書信沒送去元陽幽都,而是遞往了流霞宗,然而,眼看著大半個月過去了,流霞宗仍未派弟子前來,這才不得已求助三個路過的修士。 這嚴盛一月前才喪妻,年紀輕輕便成了鰥夫,此刻講述起來,卻是條理分明,不見什么情緒,也不知是心性堅韌,還是本就與妻子沒什么感情。 “流霞宗啊……平日里抓妖倒是勤快,這時候怎么不急了?!睄剐α艘宦?,這中州的三派一山,就數流霞宗自命正統大道,與妖族多有沖突,他對其自然沒有好感。 “唉……唉……”那城主也是心中有怨,然到底活在大派蔭蔽下,再怎么委屈也是不能公然唾罵的,“還望三位仙長助我安陽城渡過此劫,府內雖沒余糧,銀錢倒還有些,小老兒愿奉上萬兩白銀,以示恩謝!” “萬兩!”薛灼星咋舌,繼而搖了搖頭,他修為三人中最低,幫不幫這忙,還得看他們。 祁天河也對這數字有些懵,這得獵多少頭野豬才能賺到啊……算了會兒算不清,索性不算了。 他想了想,那瘋醫師只有元嬰修為,應當不是他們的對手,道:“好……” “哐!” 話音未落,正門猛地被人一腳踹開。 “錢城主,我們流霞宗的人就在此處,你卻找幾個沒門沒派的無名野修幫忙,難道是看不起我們宗門的名頭?” 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行三人大搖大擺地走入屋中,為首的是一男子,身著白衣華服,袖口、兩襟處皆繡著紫色的云紋,腰側懸一寶劍,鞘上珠玉琳瑯。在他兩側,則是兩個身著同樣服飾的女修。 男子長得頗為俊朗,只是臉上帶著股無法忽視的傲然,他走過眾人身旁,眼神在薛灼星身上停了一瞬,“哼,甚至還有個練氣期的雛雞?!?/br> 兩個女修亦是新奇似地盯著薛灼星看了眼,素手捂在嘴邊,嬌笑作一團。 薛灼星面色不變,他一介孤兒能成長至今,若是一有人侮辱他便跳出去和人拼個你死我活,那墳頭草早兩米高了。 薛灼星只搖頭嘆道:“這點確實不如白師兄,想必白師兄早已不是雛雞,而是一位花蕾怒放、艷絕四方的絕世大俠了?!?/br> “呵,那是自然?!蹦歉甙列奘繉澝乐~不疑有他,只奇怪對方用詞怪異,皺眉道:“誰告訴你我姓白的?!?/br> 薛灼星帥氣的臉上露出個有些痞痞的笑容,在那青樓紅塵地聽過的詞張口就來:“冰肌玉膚,滑膩似酥,那么白凈,當然是白師兄咯?!?/br> 話說到這,女修之一已是反應過來,面色煞紅,尖叫道:“呀——師兄,他是說你賣……” “閉嘴!什么污話你都敢說!”另一個女修叱道,又扭頭向薛灼星,“你個不知羞恥的野修,竟敢侮辱白辰師兄!” 祁天河尚未回過味兒來,奇道:“啊,他真的姓白?!?/br> 薛灼星也是一愣,差點笑趴下去。 “你??!”白辰俊朗高傲的臉上一片惱羞成怒的狼狽,兩指并攏一揮,腰側寶劍出鞘,冷冽刀光直直劃向薛灼星。 祁天河沒想到對方會驟然出手,千鈞一發之際,只得靈氣凝于掌心,往薛灼星身前一擋。 他們二人皆是金丹修為,一擊之下,劍刃重新回到白辰鞘中,祁天河掌心也多了一道血痕,有血液順著掌心流下。 “哎喲!”城主被劍光嚇得往后一個踉蹌,被他的女婿嚴盛扶住。 薛灼星只覺眼前一花,二人已經比完了一招,他忙握住祁天河手腕,“天河!沒事吧?” 祁天河搖了搖頭,這點皮外傷,只是兩三息的工夫,已經愈合了。 “你他媽……”薛灼星怒瞪著白辰,他本只想嘴上討個便宜,萬萬沒想到這自詡名門正派的弟子,一言不合就出劍傷人! 白辰揚著腦袋,道:“道友間切磋比試罷了,有什么不服,盡管去流霞宗霧蘊峰討個說法?!?/br> 言罷,不再理會幾人,走到城主身側,垂頭看著他道:“快把這幾個野修攆出去,安陽城的事自有我們接手?!?/br> “這個……”城主暗自叫苦,幾位神仙啊,你們早不來晚不來,怎么偏挑這個時候! 猶豫了半會兒,安陽城到底還是背靠流霞宗,討好這龐然大物,顯然比幾個散修重要,城主為難地看向祁天河。 祁天河也是被對方乖戾的作風激起了火氣,對流霞宗沒了半點好感,“城里沒辦法再拖,我們各憑本事,盡快解決?!?/br> “好一個各憑本事?!币粋€女修冷笑道,“區區幾個野修,難道還真覺得自己比我流霞宗更有本事?” 薛灼星怒道:“你們有本事,那安陽怎么會變成這般死城!” “夠了!”白辰轉過身,滿臉怒容,他父親在宗內地位不低,向來是被巴結著的,沒想到才出來了一天,就被幾次拂了面子。 白辰右手掐訣,隨著清脆的嘀嗒聲響,淡藍色的霧氣在周身凝結,霧氣之中,隱約有波濤洶涌。 “現在為你們的出言不遜道歉,還能留一命!”水波越來越凝實,他竟是想在這里斗起法來。 祁天河渾然不懼,捏緊拳頭,結實的手臂往前一抬,火紅的烈焰霎時間在身前凝成一堵弧形火墻,壓向白辰。 不知道是不是體內有陽火的緣故,此刻雖然不能調動陽火,但他所施展的火屬術訣極為暴烈,同修為之下,竟牢牢壓制著白辰。 城主嚇得臉色發白,全靠一旁的嚴盛拖著身體,焦急喊道:“哎唷……兩位、兩位,手下留情??!”這要是打起來,他這宅邸不得掀了! “你——”白辰沒理會這嚷嚷,心中一陣驚駭,但又不愿承認自己堂堂霧蘊峰首席弟子會打不過一個不起眼的小散修。 焦灼之際,一直沒說話的嵐在薛灼星后腰上戳了下,附在他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 薛灼星一愣,旋即高聲嘲道:“哼,如何,我這兄弟夠不夠本事?你們若還是不服,不如跟我們打個賭。我們要是贏了,就把你腰上的儲物錦囊給我們,我們要是輸了,就任由你們處置。怎么樣,敢不敢?” 白辰只覺身周越來越熱,苦苦咬牙撐著,額頭都流出汗水,眼看著就要敗下陣來,忙借這個臺階下,咬牙道:“行,便跟你們賭!” 唰唰兩聲,火舌與云霧盡數散去,屋內滿是蒸騰的水汽。 祁天河不明所以地看著薛灼星,“為何跟他們賭?” 薛灼星撇撇嘴:“傻狗說的?!?/br> 白辰呼出一口濁氣,死死盯著祁天河半晌,甩袖離去。 剩下的兩個女修面面相覷,她們二人都是筑基修士,雖道法不精,但也能看出自家師兄差點就輸了,心下俱是不可思議。 這還是她們頭一回見師兄吃癟,看來回頭得好好安慰這個傲氣的少爺了。 女修也跟著離開后,城主如獲大赦般松了口氣,對祁天河三人的態度越發恭敬,“快,嚴盛,快給幾位安排房間。流霞宗那邊也去打點打點,送點禮……兩邊房間安排得遠些……” 嚴盛點點頭道:“幾位隨我來?!?/br> …… “啪!” “嘭嘭!” 奢華雅致的廂房內,碎裂的瓷器鋪滿一地,木質燭架、桌椅皆歪歪扭扭地躺著。 白辰面色陰沉地坐在床上,心中滿是憤懣郁氣。 “師兄,別氣了,為那么幾個毛頭小子氣壞了身子,不值得?!彪S行的女修站在床邊道。 “是啊師兄,他們不過一個金丹一個練氣,另一人雖用法寶隱去了修為,但估計也強不到哪去,您還有峰主給的寶物,怎么看,咱們都是勝券在握?!?/br> 白辰被師妹輕撫背脊,鼻尖滿身清新甜美的少女體香,心情總算好了點,一手攬住人肩膀,道:“哼,那是自然?!?/br> 師妹又軟聲道:“到時候他們就得隨你處置了,我看不如把他們全部扒光,一鞭一鞭地抽到他們求饒?!闭f到這,臉上莫名燒起一片紅霞,那三人外形風格全然不同,卻都是一等一的俊朗帥氣,要真被扒光了抽打,不知是什么景色…… 白辰顯然也是暢想了一番,露出解氣的神色。 “到時候,非玩死他們不可!” “師兄不氣啦?” “不氣了,有兩個好師妹陪著,還氣什么?!卑壮統in笑一聲,拉住兩個師妹的手,往床面上一倒。 “??!” “討厭……” 這邊白辰同御兩女,一室春光。另一邊,祁天河他們也被安排進了一處小院。 薛灼星不滿地看著嵐道:“你這家伙,真不夠義氣,天河被欺負成這樣,你一句話都不說?!?/br> 嵐“嘖”了一聲,道:“說你蠢你還不信?!?/br> “什么?”薛灼星登時氣憤起來。 “那群家伙是流霞宗的人?!?/br> “流霞宗又怎么了!”薛灼星下意識頂道,然而不到片刻,神色就訕訕起來,倏地想起嵐之前說,流霞宗精于捉妖一道,嵐在他們面前,少不得偽裝一番,能不被注意最好。 院內種著一顆高大的槐樹,祁天河走到樹下的石凳旁坐下,看著二人,笑道:“星哥和我一樣,老忘記嵐是妖修?!?/br> 不如說,他們二人都未將嵐當做異類,以尋常相處,總忘了對方在其余人修中,并不受待見。 薛、嵐二人各自哼了聲,扭過頭去。 頓了會兒,嵐解釋道:“那領頭的佩劍是靈階靈器,在宗內地位肯定不低,儲物錦囊中應有不少好東西?!?/br> “說得好聽?!毖ψ菩亲叩狡钐旌訉γ?,翹著二郎腿坐下,“那也得我們贏了才行?!?/br> 嵐指了指自己鼻子,道:“我們可是跟那瘋醫師正面打過交道的,肯定比他們快?!?/br> “說起來……”嵐往前一屁股坐到石桌上——石凳只有兩個,沒地兒了,“那個城主的女婿,也有些古怪?!?/br> 薛灼星這回贊同地點了點頭,道:“尋常人死了媳婦,還是那么慘烈的死法,不說魂不守舍吧,至少一個月別想睡好覺,他那樣子,也太淡定了?!?/br> 祁天河想了想,說:“確實有點冷漠?!?/br> “不光是這點?!睄拱欀碱^,“他身上的氣息很怪?!?/br> 薛灼星聳肩,道:“什么氣啊息的,反正我的鼻子是聞不出來?!?/br> “他也是修士?”祁天河問。 嵐猶疑了會兒,搖頭道:“身上是純正的人氣,非妖非魔,rou身也未引氣洗髓過,與一般凡人無異?!?/br> 三人就這么在槐樹下坐了會兒,巨大的樹蔭灑落在地,不知是不是安陽城太過寂靜,風吹過樹葉時的沙沙聲,有些陰森。 “這樹長得真好?!毖ψ菩请S口說了句。 入夜,兩方人馬不約而同地選擇先修整一晚,按城主所說,瘋醫師行蹤鬼魅,夜晚不是抓捕他的好時機。 暗淡的銀月懸掛,夜幕下的城主府像是蒙上了一層紗。 祁天河半夜醒轉,去放了個水,回來時卻見嵐倚坐在那老槐樹的樹枝上,手里拋著一個鈴鐺。 “嵐?睡不著么?” 嵐把那鈴鐺握在手中,低頭看著祁天河笑道:“在想些事情?!?/br> 祁天河不急著回房,走上前去,看著他手心問道:“這是?” 嵐卻沒回答,反問道:“你還記得我們初遇時候么?” 祁天河臉色一燙,那屈辱的經歷,怎么能忘? “唔?!彼鷣y點點頭。 嵐身為妖,沒什么羞恥觀念,自然道:“與鐘靈座不同,我千鈞座的妖族族人大都有發情期,成年時的首次,更是難以自控,通常不會出門。我那時在外面,除了任務外,就是為了這個東西?!?/br> 不等祁天河發問,嵐繼續道:“這物名喚千尋鈴,里面被我放了從故居找到的父親的一縷毛發。只要靠近與他有‘緣’之人,便會有所反應?!?/br> 說著,嵐將那鈴鐺靠近祁天河,鈴鐺毫無動靜,又把鈴鐺貼在自己胸口,登時清脆的響聲不斷。 祁天河大概明白了,有些悶悶地道:“你父親……”他記得嵐曾經說過,自己父母早在幼時就都死了,嵐是被“藏”撿回去養大的。 嵐點點頭,道:“我想用此物,查明他們死因?!?/br> “我幫你?!逼钐旌雍敛华q豫道。 “不必?!睄拱砚忚K收回儲物袋內,“此事少不得跑遍東界,陪你到幽都后,我會自己去查。不過,你倒是可以親一親我?!?/br> “???”祁天河尷尬道,萬萬沒想到嵐話題跳得如此之快。 嵐彎下腰,靠著有力的雙腿和腰勁掛在樹枝上,帶著少年朝氣的帥臉上露出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燦爛笑容。 “就當安慰下我,嗯?天河哥……” 祁天河耳朵發紅,仿佛看到了他搖著狼尾巴的樣子,上前一步,微抬起頭,和嵐交換了一個帶著草木氣息的吻。 “唔……” 嵐咬了下祁天河嘴唇,鼻尖在他臉上蹭了蹭,滿意地重新直起身子,剛要開口,視線余光中忽地閃過一道影子。 “嗯?”嵐跳到槐樹頂,朝遠方看去。 祁天河疑道:“怎么了?” 黑暗的夜色中,一個男人鬼鬼祟祟地翻上圍墻,出了城主府。 “是嚴盛?!睄固袅颂裘?,“他這時候出去作甚,果然有問題。天河,把那呆子叫醒,我們跟上?!?/br> 片刻之后,寂靜無人的安陽城街道上,一道可疑的身影穿過小巷,又過了會兒,三個人無聲無息地走過同一個地方,然而這還不算完,又是半晌,同樣三個人安靜地穿行而過。 白辰念了個屏息訣躲在墻后,夜色下一身白衣分外明顯,好在墜在最后,無人看他。 一女修輕聲道:“師兄,我們這是做什么?” 白辰英俊的臉上帶著傲然,說的話卻沒什么骨氣:“他們肯定不簡單,我們悄悄跟著,到時候坐收漁翁之利?!?/br> 隨行的師妹自然不會指出這點,恭維道:“師兄真是聰慧!” “足智多謀,不愧是師兄!” 三伙人一行跟著一行,各施手段避開城衛,不消片刻,就到了城外。 此時月上中天,天色明朗了些,嚴盛一路不停,走到一座城隍廟前。 遠處草堆內,薛灼星打了個哈欠,道:“他這是來偷情?” 話還沒說完,那城隍廟內就走出一個人影,斷了一臂,正是那瘋醫師! “嘶……”薛灼星嘴角一抽,接道:“口味真別致?!?/br> 嵐沒理會他的插科打諢,道:“看來不用我們費勁找人了?!?/br> “嚴兄大半夜的跑到這來,可有什么解釋?” 三人踏出草堆,嚴盛被這一聲喝問驚到,回過頭來,臉色接連變幻,最后哭喪著臉,驚恐地朝著他們沖來,“仙師!仙師救我!這瘋子以我性命相逼,我不敢不從??!他做的事,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瘋醫師眼見變故,雙足一蹬,身影朝城隍廟倒飛而去! “別跑!”嵐身形一閃,化為一陣青色旋風,跟著沖進廟內。 祁薛二人剛想跟上,那嚴盛抹著眼淚,一把抱住了薛灼星的小腿,顫道:“仙師、仙師……”一副虎口逃生的丟人模樣。 祁天河道:“星哥,你看好他,我去幫嵐?!?/br> 薛灼星只好停下,低頭無語地看著這城主女婿。 這人好似長期被瘋醫師脅迫,嚇出了點問題,此刻腦袋埋在薛灼星小腿上,身子不正常地顫抖著。 “轟隆”一聲巨響,城隍廟內爆出強勁的能量,屋瓦橫梁頓時四散開來,廟頂端破開一個大洞,嵐與瘋醫師雙雙飛出。 瘋醫師頭發紛亂,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神色癲狂,月色之下,嵐的瞳孔泛著翠綠,身后浮現出一匹蒼翠巨狼的身影,狼影一聲嗥叫,方圓百尺內的樹木皆被狂風捶打得亂晃,無數葉片隨著風壓席卷向瘋醫師。 瘋醫師卻是不閃不避,斷臂處血rou涌動,竟是長出一個怪異的野獸頭顱,獸頭張開嘴巴,污穢的靈氣煙一般逸散,與嵐的風屬妖氣糾纏在一起。 “起!”祁天河并指如劍,朝上一揮,一道奔騰的火柱自下而上噴涌而出,瘋醫師及時閃開,卻還是被燒掉了那長出的怪異頭顱。 “嗬啊——”瘋醫師發出痛呼,分明是人,此刻發出的聲響卻伴著轟鳴,更似野獸。 嵐乘勝追擊,青光一閃,身影浮現在瘋醫師身前,掌如狼爪,悍然一揮! 一瞬間夜色驟暗,唯剩翠綠耀眼的三道爪痕伴著呼嘯的風聲閃爍在夜幕。 瘋醫師在防御被破的瞬間硬挨了這一記,胸口登時現出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如破布般飄墜在地。 嵐轉了轉手腕,走到近前,道:“這回你可跑不了了?!?/br> “不錯,誰都跑不了?!本驮谶@時,身后傳來一道耳熟的聲音。 祁天河臉色一變,扭頭看去,只見是那名叫嚴盛的男人,只是此刻他的表情已完全不見方才的狼狽,而是帶著笑意,右手夾著失去意識的薛灼星。 “星哥!”祁天河緊張地看過去,好在薛灼星好像只是昏迷,氣息無礙。 在男人開口的瞬間,城隍廟周圍溫度驟降,大地震顫,一根又一根的枯骨從地面竄出,沉重的鎖鏈勾連在森森白骨間,其陣式好似構成了玄妙的術訣。 透明的魂體四處飄蕩,聲聲哀怨的慘叫環繞,短短數息間,這里就成了一片鬼域! 嚴盛一身黑衣,臉色幽白,好似修羅,“正好將你們這群礙事的家伙一網打盡!” 嵐瞳孔一縮,震聲道:“鬼修!” 難怪他沒從嚴盛身上感覺到靈氣,鬼修最擅附體隱匿,那嚴盛是凡人沒錯,卻不知何時早就被這鬼修附了身!而槐樹向來易引陰氣,難怪那院里的槐樹長勢驚人,這么一個鬼修常日住在府內,長得能不好嗎! 嚴盛身上溢出森森鬼氣,催動著這早就布好的大陣,祁天河只覺遍體生寒,被濃郁的陰氣遮蔽五感,體內靈力運轉也晦澀起來。 “糟了?!睄谷f萬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極為罕見的鬼修,局面霎時間逆轉,正要催發妖力,趁鬼域未徹底成型前將眾人帶離,腳下卻裂開無數縫隙,這城隍廟不知何時底部早被挖空了,地面破開之后,自地底傳來強勁的吸力,隱約間,好似有無數鬼影糾結成一團,朝著上方伸出雙手。 噴薄的鬼氣讓嵐周身靈脈一滯。 嵐咬著牙道:“這家伙,把全城的怨氣都聚在這了!” 地表徹底破開,嵐與祁天河沒了落腳之處,體內靈力在鬼域中亦是無法調動,雙雙墜落下去。 遠處,白辰臉色一變,局勢早已超出他的預測,驚道:“快跑!” 嚴盛笑著轉向他們三人,遙遙伸出一手,道:“都說了,一網打盡?!?/br> 啊—— 一聲尖利的嘶吼將白辰三人震得短暫失神,一只龐大的骷髏手從地下升起,一把握住了流霞宗三人。 白辰腰間寶劍不斷震顫,散出彩色靈光,然而這面對妖修無往不利的靈器,對這鬼氣卻是無可奈何,骷髏巨手巍然不動,將三人拖入城隍廟下的深洞。 離地面越來越遠,白辰神色滿是不甘,這鬼修不過元嬰修為,若是尋常,決計不能如此輕松地解決兩個同階修士,然而嚴盛早早布下鬼陣,安陽城又死了如此多的人,怨氣鬼魂皆被他聚集于此,為他所用,有心算無心之下,有如化神修士出手,他們沒第一時間跑到陣外,必定要輸。 又過了片刻,地表的枯骨重新縮回底下,瘋醫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顯然傷得極重。 他手上掐了個土訣,周圍泥沙浮動,開始修補地表的窟窿,在徹底修好前,嚴盛把薛灼星向洞口一拋,同樣扔進了地底。 轟隆聲過后,地面恢復如初,再看不出一絲陰森鬼氣。 嚴盛背著手走到瘋醫師身旁,道:“安陽鬧出的動靜太大了,我怕這里的鬼氣引來尊上注視,待處理了這幾人,就換個地方?!?/br> 瘋醫師喉嚨嘶啞,呵呵笑道:“待我們煞血樓壯舉垂成之時,你們便不必再怕他?!?/br> 嚴盛神色冷淡,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