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師父的病
最近的醫館不遠,我扛著人沖進去,郎中被我嚇了一跳,叫上抓藥徒弟七手八腳把師父放平在床上,搭上脈,才算安生下來。 “血虧,虛勞,病得很久了?!崩芍邪欀济?,按我的提示解開師父的上衣,“此處……有傷,合而不愈,個中緣由……未曾聽過?!?/br> “是毒藥?!蔽艺f。 “常年失血累及心肺,心力衰弱,肺氣不利。所以有咳喘疲勞、胸悶胸痛,偶爾頭暈昏厥的癥狀,對不對?胃腸疼痛,嘔血便血,應該也是常事?!?/br> 我連連點頭。郎中說的幾個問題也都在我意料之中,雖然師父不愿意看病,但我此前確實咨詢過好幾位大夫,大都這么推測。 “淤血堆積容易引發熱癥,就像這樣發燒。我給你開點祛熱邪的藥,再添些補血利氣的藥材。若是有胃腸刺激反應,用量就減半?!崩芍写笫忠粨]把藥方拍到桌子上,“小童,抓藥?!?/br> “至于這內毒,我未曾見過,不敢亂治,你可知道是什么毒,竟然能使創口不愈?” “不知道?!蔽胰鐚嵒卮?,已然看出了郎中眼里另請高明的意味。 “若是不能得本根治……”郎中見我已經抓藥要走,又把我叫住了,直言道:“腹內有淤血,氣血又虧空,身體損耗太嚴重,必會十分折損壽命?!?/br> 我心里一沉。 “……知道了?!蔽艺f。 我抱著師父原路折返,心里一點一點地發冷。與其說我是突聞噩耗,不如說我從一開始就隱隱感受到了這樣的預兆。身中奇毒,纏綿病榻,若不是師父總一副飄飄然的無謂樣子,使我下意識逃避這種預感,想來任何人都會把這病當作絕癥。 我從山上好不容易把師父拉下山,他不肯治,也不愿告訴我是誰傷了他還要下毒,我就四處為他打探情報。若是傳言中那位年后從京城返鄉的神醫也醫不好他,我就帶著他滿國游歷,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救人之法。 可是他自己不愿意。 為什么呀?我想不通。他自己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就這么無所謂嗎? 我把他放回包廂床上,仔細蓋上被子,用水打濕帕子蒙在他額頭,另一邊又朝酒樓的人討了瓦罐煎上藥。藥味在房間里擴散開,就如同我的心情一般,又苦又酸又澀。 “你會不會是從我一走就病了,一直昏著也沒人管?!?/br> 我坐在床邊,看著他的臉低聲言語。他還昏睡著,膚色慘白,眼下烏青,唇邊隱隱有血,碎發被汗粘在臉上,樣貌屬實凄慘。我伸手把他的頭發摘下來,他的頭發又黑又長,常常散著,偶爾也系起一個低低的辮子,都是懶得弄叫我給系的,我還經常因為系高辮還是低辮和他互相拉扯。 我還能替他系幾年的頭發呢。 師父大約被我弄醒了,終于舍得慢慢睜開眼睛,迷迷蒙蒙地茫然看著我。 “我怎么,好像聽見……”師父說話也氣若游絲,幾字一喘。 “聽見你……到處說我死了?孽徒?!彼f。 我舒了一口氣,旋即又一口氣沒提上來:“你聽見個鬼?” 師父閉了閉眼,一副無辜的樣子,我又不好同他置氣,只能起身給他端點水喝。他被我抱起上身抿了幾口,又躺下去,好像燒得不大清醒的樣子。 “……你無需在意我?!睅煾杆坪鹾g說了一句。 我無語了:“我不在意你在意誰。這么多年到我家白吃白喝這么多錢,也不能把你放了?!?/br> “對哦?!睅煾刚UQ?。 “我最近,給你掙了點錢?!彼抗夥趴?,好像在努力思考,“剩下的怎么還?” “您還認真了我是沒想到的?!蔽艺f。 “那就,賣我的血、賣我的rou,把我祭給你,夠不夠?好不好?” 我頭皮都要炸了:“什么??” 再去看師父的臉,他又昏睡過去了,眉眼舒展,面容平靜,好像一個無憂無慮、無悲無喜的嬰孩在無人無物的夢境中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