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臨城三十三中正門斜對面的小賣部像往常一樣，早早開門了。

    沿街到處都是早點攤子，包子、饅頭、豆漿油條應有盡有。初春的清晨有些寒冷，可這股寒意卻被這些早餐散發出的騰騰的熱氣給沖散了，在這呼吸上一口氣，仿佛已經飽餐一頓。

    來上學的學生漸漸多了起來，中學里面還有一個小學部，是以還有不少家長用電瓶車載著年幼的孩子來上學，不一會兒，中學大門就堵得水泄不通。

    此時店里的生意很是不錯，武毅坐在收銀桌前，樂呵呵地收錢。

    “阿叔，阿叔！”

    一個短頭發微胖的女孩風風火火地沖進店里，把手中的五元紙幣往武毅面前的桌子上一拍，這架勢像是甩出幾百萬似的，“喏，還你的錢?！?/br>
    武毅嘆了口氣，接過錢。為什么這些孩子都喊他叔，他真的有那么滄桑嗎？

    他手里拿著錢，頓了頓，對著短頭發女孩笑了笑：“不是吧？我怎么記得你欠的是八塊錢?！?/br>
    “你吃屎！”短發女生瞬間怒目，瞪了武毅一眼。

    武毅：“……”

    咳……逗小孩挺好玩的。

    她轉身去店里拿了兩瓶飲料，沒付錢就直接走了。武毅叫了她的名字，問：“又賒賬啊，什么時候還？”

    “哈哈哈哈阿叔你放心我過幾天肯定還給你，不還我同桌就吃屎?！?/br>
    武毅不禁嘴角上揚，那人的同桌，已經在不知道的地方吃了無數次屎了。

    他渾身放松，癱在椅子上，望著店前的車水馬龍，就像在從前無數個平淡無聊的日子那樣做。

    來店里買東西的學生多與他熟識，很多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武毅差不多都能叫出來名字，遇見了就開玩笑幾句，互相找點樂子玩，也是有趣。

    武毅沒讓慕容家的奴隸出現在附近，卓連也被他命令留在酒店里。事實上，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慕容家的存在感并不高。只有越往上爬，才越能感受到這個家族的恐怖之處。

    他靜靜享受著這平靜的時光，或許，回到慕容家之后，就不會有那么平靜的生活了。

    隨后，他看著一個拎著豆漿和油條，扎著雙馬尾的女孩朝他店內走來，面上悠閑的神色頓時一變，換上了痛苦面具。

    “哎呀阿叔，別用這幅表情看著我啊，我這次不是來找你解數學題的?！?/br>
    女孩十分熟練地給自己拉了張椅子，在武毅身邊坐下，將書包里的幾張卷子拿出來，擺在武毅面前。

    “阿叔你懂的，老地方，簽‘張營輝’或者‘田小眉’，隨你?！?/br>
    武毅十分無奈地撿起桌上的一只黑色簽字筆，劃拉兩下就簽完一個名字。

    “張小姝，你爸媽就沒有一丁點時間來給你簽字嗎？”

    雙馬尾女孩啃了一大口油條，一邊嚼咽，一邊翻了個白眼：“他們整天就在乎他們的寶貝兒子，才懶得管我?！?/br>
    她極小聲嘟囔了一句：“反正我又不是親生的?！?/br>
    武毅沒聽清：“什么？”

    “沒什么……”

    女孩眼珠一轉，伸手往收銀臺桌面上擺放的零食盒子中一抓，拿出了一塊包裝看起來十分廉價的巧克力。

    “哈哈我和你說一個瓜，我們班的班花被隔壁班一男生寫情書表白了，情書里面就夾著這樣一塊巧克力，班花拒絕了，把信和巧克力退還回去。然后有人看到，那個男生一邊看著情書傷心地哭，一邊撕開巧克力的包裝把它往嘴里塞，哈哈哈哈笑死我了?！?/br>
    武毅聽后被轉移了注意力，有些無語地說：“追女孩子就送個一塊錢的巧克力？起碼也得送一大盒吧?！?/br>
    “是啊是啊，他平時對自己可大方了，鞋和衣服都特別貴，就是對人特別摳?！?/br>
    “這人怎么這樣啊?！?/br>
    “就是就是?！?/br>
    二人一陣感慨，又繼續聊起了別的八卦。

    武毅一邊收銀，一邊聽著女孩嘰嘰喳喳的說話，心情分外的好。瞧著快到了中學上課時間，店里已經沒有什么人了，他好心提醒一句：“時間快到了?！?/br>
    女孩慢慢悠悠地吸一口豆漿：“不急不急?！?/br>
    “都只差六分鐘了，你拿早餐進學校吃也是一樣的，干嘛非要在這里吃完?！?/br>
    女孩不緊不慢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喜歡待在這里，看到阿叔你就覺得好親切?？赡苌陷呑游沂悄惆职职??！?/br>
    武毅：“……”要是這是個小子，他一定找機會收拾一頓。

    女孩抬了抬下巴：“不急啦，你看，方老師這不是也才來嗎？”

    武毅順著看過去，一個穿著白襯衫的青年正朝校門口大步走去，他戴著銀框的眼鏡，手里拎了個黑色手提包，身材有些瘦弱，自帶著一股文化人的憂郁氣質，可能是急著趕過來的原因，出了點薄汗，他后背的白色襯衫隱隱約約變得透明。

    他忽有所感，朝武毅的店這邊看來，正好就撞見了一大一小正打量著他，對上武毅的目光，他的身軀震了一下，眼神飛快躲避，走得更加匆忙了。

    武毅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剛想說話，身邊女孩的聲音悠悠響起：“方老師真的好人妻哦?！?/br>
    “咳咳……”武毅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你你從哪里學的這些詞？”

    女孩嘆了口氣，表情深沉，仿佛經歷了許多滄桑：“有什么問題嗎？大人就是這樣，以為小孩什么都不懂，其實我什么都懂?！?/br>
    武毅：“……”

    他明白了，女孩這是到了中二病發作的年紀了。

    .

    學生上課后，店里的人流量就很少了。武毅這時候便喜歡去整理店內的貨架，看著東西都被擺放整齊，他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服。

    他還整理了一下自己放在木柜里的舊物，看看有什么是需要帶去慕容家的。翻翻找找中，武毅注意到了柜子最底層角落里的一個已經生銹的鐵盒子。

    武毅愣了愣，取出來拿在手里，臉上浮現出復雜的神色。

    這是當年收養他的流浪漢老頭臨終前交給他的。說實話，這老頭真不是什么好人。老頭年輕時也混黑道，年紀大了爭奪權勢爭不過別人，被人打斷了一條腿扔出來自生自滅。老頭救了他，卻灌輸給他許多錯誤的世界觀，教他去偷，去搶，去不擇手段地得到想要的東西，去替老頭和人搏命。等武毅經歷的事情多了，才慢慢改變了老頭灌輸給他的許多思想。

    他對老頭喜歡不起來，但老頭死了那么久了，現在也談不上討厭。

    這個生銹的月餅盒子是老頭的寶貝，他常?？匆娎项^往里面偷偷放錢，他碰一下就要挨打挨罵。后來老頭病重沒錢治，臨終前把這個鐵盒子交給他，沒再說上一句話就咽氣了。

    武毅知道里面是老頭攢的錢，他不想用，這些年一直都沒有打開過。

    撫摸著鐵盒子上面的銹跡，武毅心情有些沉悶，他頓了頓，還是打開了鐵盒的蓋子。

    里面果然是放著幾大疊的紙錢，有零有整，都用了橡皮筋整整齊齊地捆住放好?，F在的紙幣已經改版了好多次，驟然看見這些錢，武毅還有些懷念。

    一張折疊起來的白紙置于幾疊紙幣上，武毅拿過來打開一看，白紙的邊角已經泛黃，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了，這些字缺胳膊少腿的，有些不會寫的還用了同音字。武毅辨認了一會兒，看懂了，他越來越沉默。

    “孩子，第一眼看見你，老子就知道你是有錢人家的種。那時候你發了高燒，身上還有傷，老子最討厭那幫有錢人，本來不想救你，但最后心腸一軟，還是救了。老子承認對你不夠好，也仇富，救你也是為了享受使喚有錢人家大少爺的感覺。但老子當時打聽到了，有人正在追殺你，搜查你的下落，老子把你藏起來，也算是救了你兩次……你不要恨我。我全部的錢都在這里了，拿著去找你的家人。盒子底下有一個東西，當年從你身上掉出來的，可能和你家有關……回家去吧……對不起?！?/br>
    武毅拿著信紙的手有些抖，他仰起頭眨了眨眼，深呼一口氣，然后把信紙疊好收起，拿開那幾疊錢。

    放在鐵盒底部的是一個玄黑色的令牌，不知道是什么材質，摸起來很是堅硬。令牌上面篆刻了復雜的紋樣，中間陰刻了兩個他不認識的字，像是某個家族的族徽。二十多年過去了，令牌上用作裝飾的流蘇沒有一點變色和跳絲，拿起令牌，流蘇自然地垂落下來。

    武毅盯著手中的令牌，腦袋忽然一痛，眼前閃過了一個畫面。

    滂沱大雨中，一個女人將他摟緊在懷里，把玄黑令牌塞到他身上。

    “泓兒，你一定要活著，一點要活下去，去找爸爸，然后……讓他給我報仇?！?/br>
    女人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戀戀不舍地看著他，然后頭也不回地和一些人離開了。

    他想大聲開口呼喚，卻被身邊人立刻捂住了嘴，他只能看著女人離自己越來越遠……

    “武老板在嗎？”

    店外頭傳來聲音，將武毅的思緒喚了回來。

    他把東西放進褲子口袋里，出去。

    見到來人，武毅一愣：“方老師，怎么是你？”看見青年身邊還跟著一個垂著頭的小男孩，武毅奇怪道：“你怎么還帶了個學生?！?/br>
    方老師看見武毅，下意識垂下眸子避開他的視線，扶了扶眼鏡，聲音嚴肅對小男孩道：“你自己說?！?/br>
    “對、對不起老板，我、我做了壞事，我……我偷了你店里的一支筆，對不起?！?/br>
    小男孩紅著臉說完這句話，然后顫顫巍巍地給武毅遞上一支筆和一張紙。

    武毅接過來，看了看紙上的字，嘖，是一封道歉信。

    “偷點東西而已，多大點事……”

    “咳咳……”方老師忽然咳嗽幾聲。

    武毅收到他的暗示，止住了話，蹲下身去揉了揉快把頭低到地上的男孩的頭，語重心長地說：“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阿叔不會生氣的?！?/br>
    “真的嗎？”小男孩眼睛一亮。

    “真的?！蔽湟阈Φ煤芎蜕?，“但是以后要改掉這個壞毛病哦，做個好孩子知道嗎？”

    小男孩瘋狂點頭。

    方老師見狀，沉著聲音說道：“好了，老板原諒你了，你就趕緊回去學校上課，下次再讓我發現，我就找你爸媽談話?！?/br>
    小男孩被嚇到了似的，應了一聲，然后飛速地逃走了。

    “怎么樣？方老師，我剛剛表現不錯吧？”小男孩走遠后，武毅笑著說。

    “嗯?！?/br>
    青年臉上沒有了方才故作嚴肅的神態，靦腆地點了點頭。

    武毅看著他直愣愣地杵在那里不動，問：“方老師怎么還不走？”

    面前的人抿了抿唇，武毅觀察到他的耳尖霎時間紅了。

    武毅似笑非笑道：“方老師這是又想挨cao了？”

    良久，青年低低地應了一聲：“嗯?！?/br>
    “不用上課？”

    “我今天的課已經上完了，下午都沒課?！?/br>
    “上次是誰被cao得哭天喊地的，現在還有膽子來找我，不怕下不來床了？”

    青年又抿了抿嘴：“我……我這次讓你舒服?！?/br>
    武毅聽道“舒服”那兩個字，渾身熱血沸騰：“好，去你家！”

    沒錯，方老師，方青辰，是他的炮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