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心悸
鎮上縣衙距離薛家不出十里,桑大人抓著人不一會兒便到了地兒。 到底是繁華城鎮的府衙,占著一片不小的繁華地段,門前一對石獅子坐鎮,高大朱色寬門敞開著,門頭上的牌匾燙金大字龍飛鳳舞,論氣派絲毫不比一州之府差。 只是門前石階上坐著的三位赭色短服的捕快們光明正大的在外玩賭,有幾分損了官家的顏面。 那三人賭癮正興,絲毫沒注意門前多了幾人。 薛少爺狼狽不已地跪在地上,很是屈辱,他想起來,但雙腿被施了法,無法站起。 桑大人略動了動嘴,薛少爺不由自主地朝著衙門膝行著前去,這總算引起了臺階上三個捕快的注意。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上衙門的,自是一個個震驚地站了起來,也看到后面站著遠遠觀望的桑大人和張丑人。 桑大人來前對自己容貌做了變化,只是一身氣質毫無遮掩,三個捕快看見之當以為是來了大人物,紛紛小心上前詢問。 桑大人理也未理三人,拉著張丑人率先進了衙門。 張丑人一路都暈乎著,從決定到出發再到這府衙,他還不太能理解桑大人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為薛家求饒是真打算徹底了斷與他們之間的糾葛了,畢竟在薛家時,薛夫人和老管事于他有過恩,卻不想事情走向卻逐漸偏離。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薛少爺跪在地上前行,膝蓋嬌貴,自是受不了這一路與地面的摩擦,不僅蹭出了血水,還留了兩路斑斑血痕。 張丑人收回目光,心里平靜異常,若是他人這么受罪,他許會心存憐憫,但對薛少爺,他的憐憫便提不起來了。 穿過天井,直入正堂,肅穆之地到底自帶威嚴,張丑人一下子有些緊張地靠向了桑大人,可很快他穩住了心情,下意識拉開了距離,惴惴不安地看了看桑大人,見他一派凜然,心底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地抿了抿唇。 桑大人很自然地坐到了上堂,拉住打算抬腳離開的張丑人叫他站在身旁。 張丑人也沒想到桑大人堂而皇之的霸占了縣衙,要自己當大人,他以為帶著薛少爺來就真的是來告官的。 不一會兒,外面呼一下跑進一群人,前頭一位邊跑邊整理著歪斜的官帽,身后隨了一堆人,表情皆驚惶不已。他們均是聽到有捕快說來了大人物,擔心是上面派人下來了,一個個著急忙慌地唯恐怠慢了大人物。 這縣衙是懶漫慣了的,平時多為生意糾紛,都喜歡私下找縣大人解決,上公堂是極少的事,時間一長,這縣衙幾乎成了擺設,從門前有捕快敢當街賭博一事便可看出一二了。 這一群人一進來,便見一人披頭散發地跪在堂下,膝腿的褲子上滿是鮮血,身上所著衣服看著不凡,人精點的只覺大事不好,再定睛一瞧堂上之人,無論氣勢和風度更是不凡了,頭都感覺兩個大了。 這當真是個不好惹的人,身份不明,可他們也不敢過問。 當然,他們只留意到了坐著的桑大人,站著的張丑人他們看到后都一個個地扭過頭嫌棄極了。 桑大人目光冷冷一掃,呼啦嘈雜的一群人便自噤了聲,一個個低著頭也不敢與他對視了。 張丑人默默地后退了幾步想躲,桑大人一把拽住將他又扯了回來。 縣大人到底經過磨練,很快便回過神了。 他在心里考慮了一番,決定不打聽這上面之人的身份了,要做什么便由這人去做,趕緊送走保萬事大吉。 他無端心生一股畏懼,諂媚地笑著拱了拱手。 “不知……這位公子……到我們縣衙有何指點???” 桑大人大氣地揮了揮手,“本大人審案?!?/br> 縣大人噎了一下,他以為這人就是來討要錢財的,沒想到是來審案。 “這、這審案……是、是下官……哦不……是我來做的事啊,怎敢勞煩公子?!?/br> 桑大人一拍驚堂木,不耐道:“我說由我審,你們給我分兩邊站好了?!?/br> 縣大人不知上堂者的身份,只覺這人非??膳?,比他還會耀武揚威,他趕緊使眼色,一邊的師爺忙打圓場。 “這……公子是何等高貴的身份啊,這審案的小事怎么好勞煩您啊?!?/br> 桑大人見沒人聽他話,身子向前傾了傾,聲音更低了幾分:“還是真要我殺幾個人你們才乖乖站好嗎?” 師爺一下氣短了,也不管縣大人瘋狂地扔眼色了,跑到一邊趕緊站好,一群捕快慫得也不慢,紛紛各自尋好位置當起了門神,獨留縣大人一個人站在中央,頂著桑大人冰冷殺人的目光險些就要跪下來了。 此時,那披頭散發之人卻突然開了口。 “哈哈哈哈……桑朔,你也只會欺負欺負我們這些凡人了,你這條喪家狗啊?!?/br> 縣大人兩腿打戰,感受到身上的視線移開了,趕緊擦了擦冷汗,一臉驚惶地溜到一邊去呆著了。 “怎么,我說錯了,我在清冥門可是聽說你的事了,哈哈哈哈,被你師傅趕出來的喪家狗,我有說錯嗎?” 縣大人看著那癲狂之人,由衷敬佩,再一瞧堂上的人,嚇得收回視線,戰栗地縮小了自己的身子,慢慢向后移了移。 他算是明白了,這是遇到神仙之人的糾紛了,怎么神仙有糾紛還需要跑到他一個小小縣衙來審案子了。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要為那下賤的人來尋我麻煩,但我可不會相信你會這么好心幫他討公道,如果真這么好心,你就不會在現在才出現了,桑朔……” “你上次殺過我一次,我也不怕你再殺我一次了,哈哈哈哈……審判我,你以為你把我帶到這里來審判我,你就代表你正義了?還有你……張丑人……你這個賤人……賤骨頭……為什么、為什么選他都不選我,你會后悔的,你肯定會后悔的?!?/br> 說完,薛少爺狂笑起來,眼中的恨意不加掩飾。 張丑人唇色慘白,眼中驚懼之色交加,似站不穩了一般蹣跚了一下,他惶惶然地望向桑大人,見其絕艷容顏上是一片冰冷。 在一干人等心驚地看著薛少爺發狂發瘋的時刻,桑大人冷淡地說了句話,一下穩住了驚悸的眾人。 “說夠了?” 話落,薛少爺莫名挨了一巴掌,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桑大人又淡漠地吐出了一句。 “說夠了?” 接下來又是一巴掌。 在后來的時辰里,這句說夠了仿佛魔音,對應的下一個聲音鐵定是巴掌聲。 薛少爺被打得臉頰高高腫起,口吐鮮血,撐不住的昏迷倒地。 桑大人甩了甩手,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去,拿水潑醒他?!鄙4笕朔愿酪呀浬笛哿说谋娙?。 一個捕快吞了吞口水,趕緊跑進后堂端出一盆水,潑在了薛少爺身上,暈倒的人呻吟著慢慢轉醒。 桑大人目光深幽,勾著唇笑得嫣然奪魄。 “看來是說夠了啊?!?/br> “本來我不想讓你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可既然你聽說了我的事,我自是明白拿什么殺人埋尸,囚禁虐待他人一事辦你你肯定不服,我想了想啊,好像殺你不太痛快,讓你感受絕望才叫痛快?!?/br> “我要讓你分不清地獄,讓你時時陷入地獄,不論清醒,睡覺,吃飯,地獄如影隨形?!?/br> “我們魔道有一種魔輪花,服之成癡兒令神智陷入十八輪回,神魂掙脫不出,可也不會讓你永遠變成白癡,而是會讓你時而清醒,便要叫你嘗嘗人間種種酷刑,生不如死?!?/br> “夢亦在獄,醒亦在獄?!?/br> “我想想,判你受多少年這種罪呢……二十年?三十年?還是一百年?”桑大人撫掌含笑一一道出,忽而轉頭問張丑人輕聲道:“你呢,覺得判多少年合適?” 張丑人迷茫地看著他,一時也答不上來。 薛少爺聽得渾身發抖,口齒不清地咒罵著,可誰也聽不清他說什么。 桑大人看出他的猶疑,輕唔一聲,轉而問向下面的縣大人,“你說,身負重罪者,按你們律例除了判死一刑外,最重刑罰是什么?” 縣大人被問到時嚇得腳一軟地跌坐在地上,他已經認出那瘋癲之人是薛家的二少爺了,也不知怎么得罪了這堂上的人,連有大公子在清冥門那種仙門為弟子的薛家居然都任由自己的二少爺被抓到官府定罪,可想而知這堂上的人薛家都不敢惹,更遑論他一個小小的縣官了。 縣大人哪里知道,薛府剛逃出大難,薛老爺看到自己兒子被抓哪里不心焦,可他權錢都有,奈何家中無有敵過修者之能的人,實力比不上啊,現下只能派出下人趕過來盯梢了,只是路途需要時間,現在還未到達罷了。 縣大人也不敢隱瞞,顫著聲回道:“按律死刑最重,公子既不想殺他,便還有徒刑三年,并流放三千里?!?/br> 桑大人聽罷,皺著眉搖了搖頭:“徒三年并流放罪可滿足不了我判的罪罰,想來便以無期為刑吧,一輩子都在牢里好好受過?!?/br> “活多久便受多久的罪,想來甚妙啊?!?/br> 在桑大人的威勢下,判罰蓋定,并囑咐師爺以文書記錄入案,他擔心走后薛家來救人,除了在縣大人身上施了手段外,他另在薛少爺身上也種下手段,若離開囚牢一步,則魂命斷絕,徹底死個干凈。 他的這些手段并無遮掩,甚至還一一道出后果,那縣大人聽完自己身上被下的手段后哭喪著臉生無可戀了,薛少爺在被收押拖下去時,眼中滿是怨毒之色地盯著張丑人。 關進牢中,薛少爺幾經掙扎,卻還是被逼著服下魔輪花,高傲如他變成癡兒這種懲戒比讓他死了還痛苦。 出來時,張丑人看到了一個好端端的人活活變成癡兒的場景。 他與桑大人一同走出了官府,卻毫無大仇得報的暢快感,他只覺得今天發生的事太過罕奇,他以前不是沒想過來報官,可惜最后都無疾而終,眼下公道討回來了,他應該高興才是,可為何他會感覺發冷。 為什么、為什么他仍有心悸感。 薛少爺的話是真的嗎,還是騙他的。 不,他不應該相信薛少爺,他說的那些話就是為了氣桑大人,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