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師徒
城里熱鬧,又正逢世道不平,守城門的見了銀錢就放人過去,沒有多管。不過阿初謹慎,趕緊按照經驗找門路,讓傀儡頂了個流民的身份,倒是正經有文書了,上面寫的名字也叫阿正。他有些心疼地抖抖錢袋,但又覺得傀儡能一心一意伺候自己,比那些知口面不知心的人好多了。 他們在客棧里留宿,小二有些見識,看阿初的打扮像道士,便低聲說:“道長,莫非也是為了彭家的事情來?” “彭家?”阿初反問。 小二這才明白自己弄錯了,嘿嘿一笑,倒是沒有賣弄神秘,老老實實說了:“就是城南的富戶,彭家,獨生女兒本來許了一門親事,誰知未婚夫剛娶她沒到三天就得病暴斃了?,F在這閨女被夫家說是喪門星,休棄回來,整個人都瘋了。彭家不信,非說她被魘住了,滿大街貼告示要找有本事的人解決?!?/br> 阿初眼珠一轉,不自覺壓低音量:“報酬——” “多得很!”小二臉上好似籠了一層光,“若是我有這能耐,嘖嘖,肯定能娶一門媳婦?!?/br> “謝謝消息?!卑⒊踝R趣,從兜里摸了一點銀錢,丟到小二面前。對方笑嘻嘻藏好,又告訴他彭家的具體位置,才進廚房催菜去了。 不一會,桌上擺滿了熱騰騰的菜肴,有rou有魚,只是不像富人家有新鮮菜,只有一些干蘑菇。阿初隨便挑了點放在阿正碗里,說:“反正你也吃不了,裝裝樣子,免得嚇著人?!闭f罷,他便自顧自享用起了剩下的大半美食,吃得臉頰紅撲撲,最后還喝了滿滿一碗熱湯,整個人看起來也不那么干瘦了。 客棧樓上就是供人休息的房間,阿初開了門,發現屏風背后還有浴桶,不由贊嘆還是在城里日子舒坦。小二勤快,得了吩咐就燒熱水端上來,阿初好些天在野外走動,沒休整過,趕緊泡進浴桶里。阿正靜靜地站在一旁,這是傀儡的習性,喜歡跟在主人身邊。很快,阿初開口命令他干活了:“來給我搓背?!?/br> 起初阿正不知控制力度,把對方皮膚搓紅了,阿初齜牙咧嘴地罵他,好幾次后,阿正終于掌握了合適的方式,一點點揉搓。阿初舒服地喟嘆了一聲,又讓人捶肩膀,差點就睡過去了。 阿正依然安靜,只是那雙眼過分固執,里面似乎藏著一些沒被阿初注意到的貪欲。 第二天一早,阿初買了一批新的黃紙,邊rou痛邊往彭家去了。恰巧,彭家小姐正好犯起了病,滿府亂糟糟的,彭老爺和彭夫人好不容易安撫好,轉頭聽見有道士上門,連忙就迎了進來。夫婦倆已經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味,不計較兩人怪異的氣質,將事情一五一十道來。阿初曾在西南地區見過所謂被迷住了的女子,眉頭一皺,又問起小姐在出閨前有什么奇怪的表現。 “阿秀……她那段時候總睡不好,我想著是因為女兒家要嫁人,心里不安,讓廚房燉了好些天的安神湯。后來阿秀就沒提過了,出嫁時也順順當當的,只是人有些沉悶?!迸矸蛉说?。 阿初琢磨了一陣,詢問能否到原先那間屋子看看,彭老爺頓時面露難色,嘆息道:“她回來后就一直住著,剛剛又鬧了,我叫人喂藥逼她睡下了。道長如果要看,或許得等上一陣——” “如此正好?!卑⒊跷⑽㈩h首,“若真的有東西纏住小姐,讓她精神不安穩,我也能想些法子對付?!?/br> 于是一行人到了閨房附近,彭老爺揮退了所有丫鬟仆從,打算親自開門,阿初忽地目光一凜,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身旁的阿正已經徑直上前踹開了房門。彭老爺臉色大變,正要開口呵斥,阿初先一步沖上前,短劍一揮,狠狠刺中撲出來的一團腥臭不堪的玩意。這下眾人都驚呼起來,一看,原是個畜生腦袋,似狐非狐,似貓非貓,看著頗為駭人。阿正也緊隨其后,手里抓著半截畜生尸體,冷冰冰地走出來,一言不發。 惱他自作主張,阿初瞪了一眼,隨后向彭老爺和彭夫人解釋:“這是魈,性情jian詐,善于隱藏,尤其喜好鮮活女子……應是嫉妒小姐出嫁,害了她的未婚夫,又一路跟回來,攪得府里雞犬不寧?!?/br> 彭夫人被嚇得渾身發抖,卻記起一宗舊事,顫聲道:“是了,那回我和阿秀去寺里求符,回來的時候好像撞見了什么東西。當時轎夫大膽,說是林子里的畜生,叫我們不必驚慌。呀!肯定是這鬼東西,竟瞧上了我們阿秀!” 阿初嫌惡地踢了踢地上的殘尸,斟酌著語氣道:“夫人,當天你們走的是哪條道?這東西應該不止一只,小姐房內的味道太濃了?!?/br> 聞言,彭夫人險些要暈厥過去,所幸彭老爺攙住她,才有力氣繼續回答:“是,是去大涼寺的路。道長啊,你可一定要幫幫我們可憐的阿秀,把那些畜生都殺了!”她說到最后,嗓音已經完全嘶啞。 幾人說話間,屋內忽然傳來一聲很輕的女子呻吟,彭夫人立即哭哭啼啼進去了。彭老爺也紅了眼圈,比起那些女子失身后就要把她們浸豬籠的迂腐人,他格外心疼女兒的遭遇,因此堅持要那些禍害了女兒的畜生付出代價:“道,道長,今夜就先住下來吧?!?/br> 阿初自然應下,晚飯時,他見著了清醒狀態的彭小姐,對方好好梳妝打扮過,雖說還有些憔悴,但已經不像傳言中那個瘋婆子了。她向阿初道謝,又瞥一眼寡言的阿正,說:“這位是道長的高徒?今日若不是他闖進來,我又要被那痛苦的噩夢糾纏不休……望道長不要責罵他?!?/br> “他冒犯了小姐,該受罰的?!卑⒊醪桓冶┞?,隨口搪塞了過去。 事實上,阿初自己也不清楚傀儡為什么會獨自行動,不聽從他的命令。等回到彭老爺提供的小院里,他讓幾個奴仆退下,抓著阿正細細檢查了一遍,可惜一無所獲。他自顧自思索,沒留意傀儡的鼻息漸漸沉重,沒多久,就被猛地咬上脖子。 “混蛋!” 阿初條件反射地拔劍,但太慢了,完全被對方壓制住,手指不甘愿地蜷縮。他沒想到傀儡的力氣會如此大,整個人繃不住摔倒在床,而對方順勢伏下,似乎非常癡迷地吮了一口。皮rou被意外guntang的唇舌觸碰,阿初渾身都顫了起來,好像被無數根絨毛搔弄著心口,癢得厲害。他試圖掙扎,也學著書里的知識希望重新奪取控制權,但阿正不為所動,固執地啜飲從傷口冒出的血。 然而,阿初想象中被傀儡反噬的情況并未發生,阿正有理性地克制了欲望,探出舌尖舔舐,直到他綻開的皮rou重新黏合起來。無論是誰,身體都是不正常的,阿初大口大口喘氣,過了一會,突然聽見一道陌生且低沉的聲音:“你……有什么目的?” 比先前感受到的更令他驚恐,阿初瞪大雙眼,許久,才遲疑地開口:“我是你的主人,你,你是我養的傀儡?!?/br> 映入眼簾的,是男人勾起唇角的臉,笑容和煦,卻給他一種恐怖感:“不是徒弟嗎?” 阿初不回應了,找準機會,一把從對方懷里逃了出來。不過阿正沒打算繼續禁錮他,有些僵硬地動動手腳,好像重新認識自己的身體那樣說道:“我明明死在了亂刀下……你果然是有本事的人,竟然能起死回生?!?/br> “這可不是起死回生?!卑⒊醴瘩g,“是術法,你應該變成沒有神智、只會聽從主人吩咐的傀儡才對。你到底是什么?” 阿正輕輕推開他的短劍,沒有被灼傷,輕易得如同撥開一枝花:“僵,或者更厲害的怪物,我也不知道啊。小道長,既然是你動手把我縫起來的,為什么你沒有答案?難道是學藝不精,分辨不出——” 最討厭人說穿這一點,阿初一下子暴跳如雷,連對峙都忘了,只顧著回嘴:“混蛋!我,我讓你重回人間,你非但不感激,反而處處與我作對!你本是我做的奴仆,要伺候我,怎么能反抗?” “好吧,好吧。若說報恩,我不介意以身相許?!卑⒄畛亮藥追?,嘴角咧得更開,讓人看出他的心情確實不錯,“不過啊,小道長要去解決那些魈,沒有我的幫忙,肯定會非常狼狽?!?/br> 聽出他話里的威脅,又發現短劍和符都傷不了對方,阿初不敢再提為奴為婢的要求,悻悻地收回手。 見狀,阿正手指一彈,屋內的燭火飄搖幾下,陡然熄滅。月光從窗外灑進來,把他大半輪廓涂成清冷的白,另一半仍處黑暗:“我們好好談談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