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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老生常談的話——一些血淋淋的道理時常就蘊藏在那些被人翻來覆去當口香糖一樣嚼的話里——是這樣說的: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說出這句話時,是把地上的口香糖撿起來又嚼了一遍。 辛德瑞拉的故事長盛不衰地作為童話流傳,灰姑娘憑借魔法,使王子對她有了執念,從此打破階級固化,兩人相親相愛過了一輩子。童話故事的迷人性在于,它對人性的洞見,永遠抽絲剝繭,干凈利落。 然而你看不到冰川下面的東西。深海下面,幾千立方米的一個龐然大物,不動聲色地潛伏在那里,等著你。即使隱隱然有了一點不可捉摸的預感,但還是想,不至于吧。不至于吧。童話總該實現一次,幸運總該光臨一次,概率總該輪轉一次,下一秒,轟——的一聲,爆炸的火光散起,船毀了。 做夢的人也醒了。 宋原不太記得爸媽離婚的具體情景了。 只記得有一次做怪夢,夢到一個人走在河邊,腳一頓,匍匐下來,摸索著要下河。宋原喊了一聲,模模糊糊的,也許喊的是“喂!”,也許是“媽”……那人果然停住了,遙遙地看了他一眼,居然就聽話地上了岸。 十幾年過去了,這個夢記得尤其牢。表層記憶里,沒有mama的身影,但他知道,潛意識幫年幼的他留住了一些東西。 mama為什么要走?小時候他想不通這個問題,內心時常涌起怨恨。年歲漸長,恨意溶解了,在那層土壤上,不屬于他的年齡的一種悲憐情緒漸漸生根發芽——恨意是對mama的,悲憐卻是對爸爸的。 如果你的爸爸最終被拋在世俗所定的成功線以外,換言之,比起很多人,他是個無能的爸爸,你會嫌棄他嗎?會棄他于不顧嗎? ——你不能,也不會這樣做。 于是能做的只有悲憐。 早慧的宋原身上有著矛盾的氣質,堅強和脆弱交替主宰,混合而成一種迷人的魅力。對于女生來說,那種脆弱是陰性的,她們依靠直覺獲得共鳴,宋原也因為這總是莫名其妙得來的善意,對女生永遠彬彬有禮,保持禮貌;對于男生來說,則主要體現為一種直樸的硬氣——宋原被惹到的時候,能動拳頭就不會動嘴皮子。 當你覺得一個人可愛或者可恨時,他的背后一定有原生家庭的影子在起作用——無需懷疑,那作用一生見效,保質期直到精神死亡。 堅強,是因為兩個人相依為命,從小見到了太多爸爸辛苦的一面,內心無聲無息地撐起了一片天,發誓要保護爸爸一輩子。 脆弱,更多的源于一種孤獨感。宋原不習慣傾訴心里話,每當有事情發生時,他訓練自己要獨自承擔。自認為強大,不允許別人一直成為他的盾牌,當他受到痛苦反噬的時候,這就是一道注定被攻破的堡壘。 他因前者而自發地有一種英雄情結,不愿看到弱小被欺負,走在路邊,即使頭被打破,也要仗義相助。這種沖動在他少年時期最為明顯,后面人格定型,有了理智作為輔助,不再那么容易受驅使,便呈現出一種介于少年感和穩重之間的氣質沉淀,接近于“藏鋒”。 宋原一生中遇到過很多人,后來有一個朋友這樣說:你幫別人救火,自己大面積燒傷。 那人初初幾面,交淺言深,居然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本性,適合去當個心理學家。 然而那是我們無論如何也說不到的后話了。 宋原有沒有后悔過,自己小學時,不該在某個放學的黃昏,繞道去鎮上的“貴族學?!薄麄儼嗨较吕飳α硪凰绣X人小學的戲稱——那條路上買漫畫書? 如果他不去的話,就不會目睹一場欺凌,就不會熱血上涌,為一個不認識的人打架。 如果他不打架的話,就不會被那個他連臉都不記得的人迷迷瞪瞪地記住很久。 如果沒有記住很久,高二這年他就會按部就班地升級、參加高考、報志愿、上大學,由此開始另一種更為平凡的人生。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被記住很久,但如果老天沒有降下一場疾病的噩運,他就不會在街頭失魂落魄地游蕩,不需要找一份兼職掙錢,那么事情也許還有緩和的余地。 然而,終究—— “你幫別人救火,自己大面積燒傷?!?/br> 這就是那句格言所下的斷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