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千秋(劇情章)
朝霞自天邊輝映,紅彤彤的,好看得緊。日頭從云中穿過,這便是金陵城里薄霧一般的春光。 可這春光才不過半個時辰,就聽天上一聲霹靂。云彩厚厚積了上來,一時間不見天日。 終究還是變天了。 蕙香扶著墻,將將卯時才進了后堂晨省,可這塊兒一個人也沒有。他拍了腦袋,才想起來原來今日是千秋節,依照大聿的律法,這一日都是不許動刑的。 他正要回去,路上卻被流云截下來了。一問方曉得,江余那日罰他抄書三日,可是流云是個急性子的,只一日半便將那三十遍都抄完了。 流云與江余說不通,也懶得見他。正好路上遇上蕙香,于是托他將經書送過去,省得他和江余兩相煩擾。 又一聲雷驚了天,不久便下起雨來,苑里泛起了青草氣兒。 蕙香溜著墻根躲雨,還不忘記護住自己懷里的經書。苑里的小倌兒統統教得是柳公權的字兒,除了他跟著江余 學得是魏碑。如今見流云的字兒,也不同于別的,看模樣跟的像是顏公。 到了屋門口,經書一點兒沒濕,蕙香倒是潮了大半。他正準備敲門,卻聽見屋里有人聲,是徐玉在里頭。 “這二皇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鞭ハ阃高^窗戶看見徐玉端了一杯茶盞,依舊是牛嚼牡丹,“前些日子還央著蕙香與他做戲,說是如何也要離開金陵城,這不,今日便走了?!?/br> “江哥,畢竟是你弟弟,怎么沒去送送他?” “去得早,回來了?!苯嘀钢贿叺乃蛞?,上面還滴著水,“沒去長亭,路上見了面?!?/br> “怎么?你徐掌事的就沒有看出來什么?”江余好笑地看著徐玉。 “怎么沒有?”徐玉立即駁了江余,他本以為二皇子出金陵城是與蕙香的事相關,不過看江余的臉色,又不太像。 徐玉半晌沒有道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悶悶認了?!靶行行?,我真不曉得那老皇帝到底是藏了什么昏招?!?/br> 興許不是昏招呢? 蕙香在屋外面看著,二皇子顯然不適合爾虞我詐的金陵城,可惜偏偏就身在了皇室。如今去西邊兒,未嘗不是一件幸事。蕙香自幼修史,皇家的事情,哪里是好揣測的?古之帝王,又有幾人存這等好心? “興許不是昏招呢?”聽到自個兒的心里話被江余一般問了出來,蕙香一笑,忽然想起了那句“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又是一番臉紅心跳。 里頭依舊說著話,怎料被蕙香一個噴嚏打斷了。 蕙香被江余拉進了屋里,給他找了套衣服換上,又遞了一盞熱茶過去。蕙香方才是濕了衣裳受了寒,一會兒便緩過勁兒來了。 “我竟不知沈公子什么時候也學會聽墻腳了?”徐玉拿他打趣,叫蕙香一時語噎,正要起身出去,還虧得江余解圍。 “都是內齋的人了,原本也沒什么聽得聽不得的,留下來便是了?!?/br> 江余自那以后,又說了許多。蕙香仰頭看著他,雖說江余身上的清貴氣兒是亂春苑也蓋不住的,但只有這時候他才覺得江余真像是在皇宮里長大的。 那樣偌大的皇宮,饒是皇子也需得步步小心。一個不留神,興許連怎么死的都不曉得。蕙香想起這些,舔了舔杯口,垂下眼。 “那位的子嗣不少,只是夠當皇帝的不多?,F下朝中只一個李秦,算得德才兼備,堪當大任?!苯囝D了頓,又繼續說,“此時將李秦弄出去,或許是護著他?!?/br> “這好好的,為何要護著?”徐玉不解,問出聲來?!耙鍪铝??” “還不得出事嗎?母妃當年辛苦籌謀,才讓各家制衡?!苯嗟皖^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后面的江余沒說,不過蕙香也知曉了。自江妃自盡,皇帝便想方設法破了她留下的東西。這幾年,江家衰敗得差不多了,便去削盧家的權。接著,這幾日革了這個的職,過幾日又殺了那個的頭,好不熱鬧。 一番胡鬧后,皇帝找了個慣會阿諛奉承的人,就是陳林。 他原本不過是陳家的庶子,被嫡母欺壓,險些餓死街頭。后來陳林入了軍營,他拼上一股做人上人的勁頭,漸漸也攢下來許多軍功。陳林腦子活又嘴甜,一時得了皇帝的青眼。那時正逢皇帝在打壓朝中舊臣,那位看他無權無勢,最益做傀儡,便拔成了太尉。 皇帝以為那以后便可以高枕無憂了,哪里曉得又扶了一個權貴。 這幾年,陳家勢大,幾乎是只手遮天。那位,怕是又睡不安穩了。 雨下得大,蕙香看著外頭的雨,滴滴答答也不曉得何時是個頭。 也不是他一個在看雨,宮門外的樂伎也正等著雨停。 “公公,行個方便?!睒氛?,手上碰撞一錠銀子,細長眼睛瞇得幾乎找不見,“請教公公往里頭通報一聲,八音可淋不得雨?!?/br> 那位公公一甩拂塵,銀子便不見了蹤跡?!罢f了多少遍,你們何時能進去,還不是看天,奴怎么會知曉?” 公公說完扭著屁股去了另一處,留下一眾樂伎憤憤不平。 樂正倒是見怪不怪了,樂呵呵去一角坐下避雨,反復擦自己那把琴。 “這天莫不是下漏了,怎么雨還沒有停?”幾個樂伎方說完,就聽見有人來喚,要他們去涼亭等著。 樂正半點沒敢耽擱,屁顛屁顛跟在小公公后頭,懷里的琴倒是抱得死緊。 涼亭里頭只坐了兩個人,皇上和陳林。這二人舉杯對酌,談笑風生,仿佛毫無嫌隙。樂伎們不得進涼亭,只能在外頭奏樂。 絲竹聲起,好一曲。琴聲開始質樸悠遠,只是忽然聲變,嘶啞不堪,如鴉雀一般?;实郯櫫嗣碱^,喚過樂正來問話。 “稟圣人,許是琴進了水,音不好了?!睒氛牧藗€頭,大呼“圣人恕罪”。 “罷了?!被实厶Я耸?,“上好的焦尾琴,真是怪可惜的。朕素聞陳卿家通音律,不知可會修琴?!?/br> “圣人之命,臣下豈敢不從?!标惲謱氛姓惺?,“拿琴來,我看看?!?/br> 陳林右手去接,狀似隨意?;蛟S因為他出身行伍,總帶一股子殺氣?;噬仙磉吺毯虻男」浦?,覺得陳太尉不像是要去接琴,反而像是要去拿刀。 樂正走得慢,一步一頓,腳步聲和著亭子外頭的雨聲,叫人聽不太分明。 “來吧!” 陳林曲了手指,卻忽見寒光乍起,刀尖一閃,向他襲來。 他早年打過仗,是腥風血雨中殺出來的人,曉得如何保命。陳林縮回右手,左手推出一掌,將樂正推倒在地上,要去奪他的刀。 “護駕!快護駕!”小公公還沒喊兩聲,便被皇帝打斷了。他親手種的因,這果也應由他來嘗。陳林是大聿的太尉,統領天下兵馬,外頭來人護駕,自然也是陳林的人。 皇帝都要落荒而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過他還沒有跑兩步,便被陳林攥住了衣領,“圣人這是王哪里去,可要臣下送送您?” “不……不用?!被实刍剡^頭來,看見樂正臥倒在地上,被打得滿身都是血,一時失了神。 “亂臣!賊子!你還想怎樣?”李明被人笑話了一輩子昏君,到頭來倒是硬氣了一回。 “圣人稍安勿躁?!标惲掷事?,“送圣人回太極殿?!?/br> 呼啦啦來了許多兵甲,龍袍便在甲胄的簇擁下不見了蹤跡。樂伎和宮人皆被拉去杖斃,這時候的涼亭便只剩下了雨聲。 “大人,您身體真硬朗,這下手也不輕”樂正這時候從地上爬起來,一臉諂媚,“您看我這戲演得如何?” “有點樣子?!标惲挚粗稚系呢笆?,拋了一錠黃金扔進他的懷里?!皠e急,還會有賞?!?/br> 樂正聽這話,樂開了花。他用鼻尖嗅著金子,恍如芻狗。 “聽話,再賞你一杯酒?!标惲帜笞×藰氛南掳?,直接將就灌了進去。樂正不過抽搐了幾下,便七竅流血,面孔發黑,成了一團爛rou。 陳林看見地上的人,嘆了一口氣。那酒本來是皇帝款待自己的,沒成想最后竟是這樣的用處,真是可笑。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簡直要把天下漏了。陳林叫來兩個兵卒,趁夜將樂正的尸體扔進了亂葬崗。 千秋節本是圖個千秋萬載,沒成想成了個笑話。從那一日,皇帝被軟禁在宮里,陳林挾天子以令諸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