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并排坐在地上，氣氛一時非常尷尬，按照在試煉內的時間，伊格有一周多沒有見到安，但他的體感時間卻比這長得多，試煉內這一周他經歷了太多事情，作為定音錘的安托送給他的疼痛，則讓這一切顯得更為漫長。

    伊格強迫自己想點別的，可是他的思緒并不能從旁邊這個只有投影的魔法師身上離開，事實證明就算是同一張臉，不同的身份下也能有如此多變的氣質，紅龍的蠻傲暫時不提，現在時間點的安托，不做表情時則是冷漠疏離。

    實際最初看到安偽裝的納西艾爾時，伊格不敢確定其身份，也是因為納西艾爾的活潑天真，實在是和安淡然溫柔的反差太大。

    “所以……劍靈到底存在么？”伊格先開口，比起一直尷尬下去，之后應該還有事情要做。這顯然拯救了局促中的安，他正不知道如何同伊格解釋這一切。

    “存在的！而且……而且確實和我一樣……”安習慣性把手指糾在一起，但卻互相穿了過去。他沉默了一會兒，恢復了從前平和的語氣，“納西艾爾很喜愛我，絕不在人前出現的劍靈，喜愛到以我的形態捏造了自己的人形。這也是我可以出現在這里的原因，因為納西艾爾和我的外形極其相似，我可以借由納西艾爾的靈體將自己的意識投射上來，這種投射可以不受空間甚至時間的影響，我本人還在學院的宿舍里躺著?！?/br>
    伊格望向安，忽然覺得他背后的墻面和光線如此礙眼，它們透過靈體模糊地映射在伊格眼中，讓安變得像一個隨時會消散的幻覺?！八栽嚐挼哪康氖鞘裁茨?？”伊格問。

    安扭過頭，盯著地板的縫隙，他沉默許久，再開口時確實伊格少見到的語氣，“黎爾想讓我重新站回世界眼前，但，伊格，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我曾經的樣子，我曾經能做的事情，現在只要拿回納西艾爾，我依舊可以做到七成，這七成就能帶來巨大的災難。黎爾想要圣劍使，想要勇者，想獲得能與教會制衡的力量，我知道他是為了半個世界著想，但我不能做回‘勇者’，我沒有資格，這并非是自暴自棄，而是陳述事實，我沒有資格作為勇者去決定他人的生死、或者左右一個陣營的勝敗。所以為了斷絕黎爾的想法，同時也是為了他的理想能夠正確的前進，我想要一個可以信任的代理人，我的力量如他的力量，我的信念如他的信念，我的傷痛如他的傷痛……”安停頓了一下，那雙金眼睛里透出一種伊格難以形容的不解的東西，那目光像是投向千萬年之后亦或是千萬年之前，伊格此時才能將安和安托——現在這位溫柔的魔法師和過去那位無所不能的冷酷暴君重疊在一起。

    “如同我之前所說，試煉是為了讓你和圣劍都能得出自己的選擇?！?/br>
    試煉的答案并非是“做到”，而是“選擇”，是圣劍和伊格的互相試探。

    試煉的結果只能展現選擇，并不能展現能力和覺悟，一次試煉時間太短了，而真實的生活永遠是漫長的且平穩的，安希望伊格能在旅途中找到自己所想選擇的道路。

    本來這些事情應該在他們旅程的最后才有說明，但誰知安演技不精，過早暴露。而且演技不精以外，過去的自己對伊格出手也是安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制定計劃啊……

    安有些頭疼。

    －同時·試煉外－

    達斯·世間最后的龍·尼德蘭遺跡的繼承人·永焚者·維系群星之人·古魔法學家·飛行的天災·永恒觀測者·利塔斯，正優雅地坐在亞沙德家的天鵝絨沙發上品茶。

    “草，這tm什么玩意，泡的啥??？”她吐著舌頭掀開茶壺蓋去看里面的東西，亞沙德翻了個白眼，“桑德克拉普的紅茶，加了一點干玫瑰果和覆盆子果干，哦，還有一點點蘋果干?！?/br>
    紅龍皺著眉，這玩意果味巨濃，像在喝沐浴液，結果吸血鬼、白狼、海怪全都一臉愜意，能不能有點內斂的追求？她吞下了抱怨繼續喝“沐浴液”，八成是因為狼喜歡水果的味道，所以才泡這樣味道的茶，她才不會直接問出口來讓面前兩個種族上的死對頭實際上的小情侶來有機會秀恩愛，搞得自己膈應。

    “你為什么同意安托這個讓伊格做持劍者的計劃？對你是一種麻煩吧?！眮喩车律僖姷匦钠綒夂偷奶接懓餐械膯栴}，黎爾非常地積極回答，像個老父親欣慰于女兒終于不會成天在家搞死亡金屬樂而起因是閨蜜背叛了自己，了。

    “安想偽裝圣劍選擇了新勇者，這樣就算是教會想要插手，也要考慮新的持劍者是不是有什么勢力在背后支持，會有更多時間去準備聯合政府，這也是我同意的原因，”黎爾不無感慨，這是他欣慰的另一件事情，安終于在如此漫長的時間里學會了有前因后果的思考，而且如此合理正常，“當然他肯定有自己的私心，具體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想知道?！崩锠柕ǖ钠妨丝诓?，他故意說不想知道，就是真的不想知道，安肯定告訴了利塔，他不想讓利塔說出來，因為聽到了一定會覺得胸悶氣短。

    利塔少見的沒有因為“憑什么只有我受傷”的惡意心理而故意將這件事講給另外兩人聽，而是語氣隨意地跟了一句，“隨他去吧，我也管不了什么?！?/br>
    三天前，也就是伊格拿起圣劍的前一天，紅龍在安托的家里接到了安托的電話，她在安走后受黎爾的委托來蹲守可能出現的刺客或者密探。

    電話的內容很簡單。去接伊格，帶他到神廟拿圣劍，去亞希多遺址啟動圣劍的試煉，途中最好能壓制伊格身上的yin紋避免發作。

    安解釋了這樣做的理由，為了黎爾、為了他的計劃、為了伊格的身體，種種原因詳盡闡述。紅龍撇撇嘴，把這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略過去，直接問，“原因或許可以解釋成目的，理由也可以當做動力，但你沒說你自己的目的啊?！奔t龍聽到電話對面沉默了下去，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在回響，紅龍猜測他在神廟，神廟內會聚攏雨聲，旨在體現神與大地的交流。

    安確實在神廟里，他注視著這把扭轉他人生軌跡的劍，封印期的納西艾爾毫無往日榮光，像一把普通的老物件，布滿灰塵沙粒。安在納西艾爾周圍用魔力寫下無形的咒語，這些咒語會讓伊格在觸碰到納西艾爾的那一刻就能使納西艾爾明白這是個和安自己聯通的代理人，納西艾爾會很喜歡伊格。

    “我可對小狗沒什么興趣，你得給我個你的理由，我沒興趣因為‘善意’幫你折騰他?！边_斯利塔斯非常不客氣，善意一詞咬字很重。

    “……我……”安一時之間不止如何表露自己，他心中有一種心情，像是漲潮的海，他不敢窺探，一旦打開一角就會洶涌而來淹沒整個理智，他不知道該如何出口，甚至不知道這是否屬于利塔曾經提到過的“像個人類”，他是人類嗎？人類是他這樣的嗎？他的感情是否正確？他的渴望是否真實？

    “我……或許是有自己的目的，但我不知道是否應該歸類為目的……”他確實是先想出了這個結果——伊格成為圣劍的持劍者——才由此出發去推動各方，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他才發覺自己最根本的動力只是個虛無的疑問：一個曾被投入戰斗的人這樣疑問，一個未曾被任何事物主動選擇也未曾選擇任何事物的這樣疑問到，“如果他可以選擇，會不會選擇留在我身邊?！?/br>
    沒有安預料之內的怒火或者冷嘲熱諷，利塔只是如常地說，“好，你把要做的事情給我發一個有文字的，我懶得記?！?/br>
    利塔晃著手中的茶，暗暗嘆氣，其實她確實想罵人，罵“你他媽的傻逼”之類的德拉貢粗口，但也已經是之后的事情了。

    “安的事情先翻頁不提，我想問我前幾天炸了飛龍島，雖然現在好像還沒有官方公布，對你的計劃有破壞嗎？”她把安托的事情岔了過去，問向黎爾。

    亞沙德一臉了然，怪不得學院內開始禁言論壇而且開啟了網站白名單，他連論文都沒辦法下盜版的，只能買官網的高價論文。飛龍島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大戰之后，在世界性的魔力源衰減的當下，只有飛龍島逆天而行發展了起來，雖然大家都對這個黑市國家充滿唾棄，但奈何飛龍已經成為南半球一個強盛的種族，甚至通過完備的旅游業和娛樂業讓各方無法置喙，況且飛龍島緊挨著虛數通道這種交通要道，這樣的地方真的被嚴重打擊到了的話，按理來說，大概會對所謂的計劃破壞嚴重……

    但黎爾卻興奮起來，“完全沒有！不如說來得正好！不然，我當時也不會詳細地告訴你飛龍島的情況?！崩锠栃χ谧郎险归_一張投影，上面正是飛龍島，也就是維潘四島，而有兩個副島已經被隕石砸沉，只剩下一點火山巖裸露在海面上?！耙忉尀槭裁磥淼谜?，要從飛龍這個種族開始講起……”

    從那么遠開始啊，利塔小聲抱怨道。

    “好吧，近點，從飛龍竊取了德拉貢的遺產開始說起，總之由于世界上所有魔法都受龍魔法的影響，德拉貢也因此在大戰中受到教會聯合各國勢力的攻擊，但同德拉貢的戰斗過于慘烈，而教會也并不知道龍的遺產到底是什么，就被飛龍鉆了空子。

    “所謂龍的遺產，是指德拉貢種族體內長成的魔力結晶，每條龍從出生就會在魔力核心內生長一塊，龍如果死去，龍晶很快便會消散，回歸德拉貢的領地尼德蘭，成為下一代龍晶的原料，龍晶記載了所有古魔法和龍的魔法，這種傳承使所有龍從出生開始就是使用魔法的佼佼者，而且龍晶本身的力量和記載的知識非常龐大，導致飛龍獲得龍晶之后，部分個體借此獲得了進化，他們體型變大、腦部也變得發達，能夠完全理解龍晶內的知識。

    “但同時，進化后飛龍也理解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們自身可以做到的東西非常有限，很多魔法需要大量的魔力支持，而飛龍沒有龍那樣可以直接將自己的生命力轉化為魔力的體質，無論儲存多少魔力都會因為使用龍的魔法消耗殆盡，于是飛龍開始改造龍的魔法為自己所用，其中最為重要的是龍的培育魔法，可以用來培育器官和肢體，飛龍用它來培育自己的親族……也就是飛龍種里最多的雄性飛龍?！?/br>
    亞沙德聽得一頭霧水，“你的計劃跟飛龍克隆他們的種族的雄性有什么關系？”

    黎爾搖搖頭，“關系很大，”他喝了口茶，繼續說道，“之前我提到飛龍的魔力并不及德拉貢，所以他們要種族發展的話，需要完善的自己社會體系，而魔物的社會建立在充足的魔力之上，但大戰之后世界上魔力循環開始減弱，所以他們培育出的親族這些雄性飛龍的目的，是作為整個上層飛龍社會的燃料。

    “最初他們直接將培養為成體的雄性飛龍　整個處理成魔力結晶安放在城市的各個位置，以此來滿足主島的魔力循環，但后來發展了旅游業和娛樂業之后來往人員增加，飛龍尸體做成的結晶產生的魔力量會降低，而且克隆的成本并不低，于是飛龍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也就是通過收集的性交補魔中爆發溢散的魔力，通過轉移魔法，移動到籠罩主島和旅游島的結界內，這樣飛龍核心的兩個島就能充盈魔力，正常運轉。也就是把補魔的原理應用到充盈大地魔力的實踐上，第二代克隆的雄性飛龍也都配合這套魔力調整計劃，刻意調整了性欲的興奮值。并且因為其余兩個島時刻出于魔力瀕臨枯竭的狀態，會讓飛龍更加饑渴與魔力循環。

    “此舉讓飛龍在大戰之后迅速崛起，飛龍島成了全球最大的魔物奴隸黑市以及魅魔聚集地，同時兩個核心島也變成了世界上魔力濃度最高的地方。飛龍從不動幻想種和人類以免被圍剿，而其他分布更廣泛的魔物也不會在乎自己的同族到底過得如何，甚至還有不少親自參與販賣的。買的不夠還會搶，不止是其他種族還有自己的種族，這些性交、虐待甚至殺害所逸散出的所有魔力，都成了供養飛龍上層社會的燃料?！?/br>
    “現在你們知道為什么我說做得好了嗎，因為飛龍這一套系統運行得非常高效且有用，隨時可能暴露并被其他勢力效仿，況且飛龍正在試驗克隆第三代雄性飛龍，腦容量更低，魔力循環更快，壯年期更長，而且服從性會更高，完美解決第二代飛龍中出現過覺醒者的問題，所以利塔沉了飛龍另外兩個遍布黑市和妓院的島，飛龍失去動力源，恐怕百年內很難再回到世界舞臺上，盤面上棋手又少了一個?！?/br>
    “這么多棋手，你難道在玩大富翁？”艾耶忽然冒出來，他從后面環住黎爾的脖子，親昵地把頭放在黎爾的頸窩里，黎爾因為這個冷笑話笑得止不住。兩個克拉肯黏黏糊糊親親我我，瞬間讓房間中的san值狂跌，并不是視覺上有什么沖擊，而是存在本身讓所有人意志凌亂。

    “打住打??！一會兒亞沙德真的開始發作我就把你倆涮火鍋！”利塔起身把艾耶和黎爾兩個章魚扯開，分開之后感覺空氣里的漂浮異樣感立刻消失。艾耶把手里的蛋糕遞給利塔，拘謹地道歉，“我忘記收斂氣息，抱歉?！崩炖镎f著“給亞沙德道歉啊跟我道歉干什么”卻拿走了蛋糕。

    亞沙德情況確實不妙，他感覺太陽xue在緊繃著跳動，白狼輕車熟路架起亞沙德從容離開，還不忘跟對面三位傳達晚餐在哪吃。

    “強行留住即將崩潰的魔法社會是要付出代價的，飛龍的代價是同族，朵切黎和北境聯盟的代價是整個國家，真期待教會和其余魔法國會付出什么……一定是足以毀滅它們自己的沉重代價吧?！崩锠柕男θ菹?，無力地倚在艾耶的胸前。

    黑發的克拉肯撫摸著伴侶的頭發，溫和地說，“我們的目的不就是這個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