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藝看起來不起眼，就是一個普通中年人，誰知身手相當不錯，一下子就把狂怒的吳浩按倒。

    “還有筆嗎？”梁霄從護士手里接過那一沓手術同意書。

    護士看到梁霄，一下臉就紅透了，反應都慢半拍，好一會兒才從口袋里掏出筆，遞給梁霄。

    梁霄頭也不抬，“唰唰唰”把全部同意書都簽署完畢，遞回給護士。另一邊的醫生看同意書簽署好，立刻通知手術室繼續手術。

    緊繃的場面緩和下來，只有吳浩像是垂死掙扎的魚，被羅藝按在地上，不斷扭動身體想要站起來。

    “梁霄，你這個媽寶！就這么離不開mama！看mama懷孕就要出來搗亂！你這么大還沒斷奶嗎！”吳浩一邊掙扎一邊朝梁霄那邊吼叫。

    “你們聲音能不能小一些，這里是醫院?！彼曇魧嵲谔?，護士跑過來這里，讓他們聲音小一些，順便偷看梁霄。

    “大家都來看看，這就是大明星梁……”被護士一警告，吳浩反而嚎得更大聲，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只腳踩住，沒能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對不起，我太著急了，怕你亂說話……”宋程將腳挪開，他并不是故意要用腳去踩吳浩，只是當時情況緊急，用手太慢，用腳比較快。

    萬一被旁邊的人聽到拍下來，事情鬧大，對梁霄影響肯定不好。

    話說，梁霄今天怎么連口罩都沒戴，附近已經有不少病人家屬朝這邊觀望，甚至有的拿出手機對準這里。他立刻脫下運動外套，這件外套上面有帽子，他把外套披在梁霄身上，把帽子給他戴上。

    “梁霄，你把臉擋一擋，不要讓別人看到或者拍到?！彼纬谭隽合鲎谂赃叺慕饘匍L椅上面，然后到另一邊幫羅藝的忙。

    旁邊羅藝已經從師母那邊拿到手絹，塞進吳浩嘴里。宋程和羅藝一起把吳浩拖起來，一左一右把他拖到另一邊長椅上。

    等到吳浩冷靜下來，羅藝把他口中臟兮兮的手絹拿出來扔掉。吳浩像是失了魂似的坐在那里開始念念自語。

    “孩子……我的孩子……久瑜……他們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兒子沒了……我們的兒子沒有了……”

    宋程全身惡寒，冰涼從脊背向上襲來，這個男人根本不關心在里面做手術生死一線的戀人，卻念念不忘要生小孩，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執念。

    他忍不住望向梁霄。

    坐在對面的梁霄正低垂著頭，像是雕塑般一動不動。李永玉和師母坐在他旁邊，擔憂地看著他，他們兩人都一臉疲憊，李永玉還不停揉太陽xue。

    已經過去將近三個小時，手術還沒有結束。

    “羅藝，這邊交給你行嗎？”宋程指了指呆呆坐在旁邊自言自語的吳浩。

    “行，沒事，我剛打電話叫兩個年輕力壯的員工過來，應該也快到了?！绷_藝也朝梁霄那邊看，“你去看看梁霄的情況?！?/br>
    宋程朝梁霄那邊走過去，李永玉和師母抬頭看他，“老師，師母，手術還有四五個小時，你們坐在這里等太累了，我會陪梁霄在這里等的，你們先回去休息一下?！?/br>
    “不行、不行?！崩钣烙駬]揮手，表示不愿意回去，他不停揉眼睛，眼睛里已經開始有血絲。

    “老李……”師母勸說李永玉，“我們倆在這里也沒有用，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在這里守著?！?/br>
    “不行，要是久瑜有個三長兩短，我下去怎么跟我爸媽交代！”李永玉堅持不肯回去，他還是要坐在這里等結果出來。

    “師母，我去買點水給你們?！彼纬炭匆谎哿合?，他也很想坐在梁霄的旁邊，安慰他，然而現在情況不允許。

    宋程來到羅森，買幾瓶礦泉水，還買了一些面包，出來得著急，雖然已經過了飯點，但是大家都還沒有吃飯。離開前，他又順便帶了一條毛巾還有一包口罩。

    回到手術室門口，宋程將水和面包分發給老師和師母，但是他們都只拿了水，沒有接面包，表示吃不下。

    “梁霄，水，還有面包?！泵姘橇合鰫鄢缘南涛秗ou松面包。梁霄也只接過水，沒有接面包。

    “吃一點吧，要不然沒有力氣?！彼纬贪衙姘旁谒赃?，把口罩的袋子撕開，拿出一個來。

    梁霄默默接過口罩戴上。

    “羅藝，你隨便挑吧?！边€剩下好幾個面包。

    羅藝從里面挑一個，然后打開誰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一瓶。

    旁邊的吳浩轉過頭，盯著他們看。片刻后他像是搶似的，從放在旁邊的袋子里拿走一瓶水和兩個面包。

    宋程對他厭惡，但并沒有阻止他拿面包和水。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護士從旁邊過來告知：“李久瑜的家屬，請過來付一下治療費，如果有醫?？?，可以一并帶過來?！?/br>
    吳浩不知道是聽到還是沒聽到，總之，他狂吃完東西后又恢復成那副失神的樣子，坐在那里不動。

    李永玉立刻站起來，對護士說：“我來，醫?？〞簳r沒有，我用手機支付?！?/br>
    這時候梁霄站起來，拽住李永玉：“舅舅，讓他去付?！绷合鎏ь^看向吳浩，“這是你的孩子，我媽大出血也是因為有了這個孩子，手術費你至少應該支付吧？”

    吳浩的眼神開始漂移，他也不站起來，只是說，“我沒有帶錢，醫?？ㄔ诩依?，反正你們都有錢，你們去付?！?/br>
    梁霄垂下眼簾，長嘆一口氣，什么話都沒有說，對羅藝揮揮手，示意他去交錢。

    羅藝啐一口，“呸，小白臉！”

    “你那么有錢，你干嘛讓我付，我沒錢，而且，是你要切除她的zigong，這個手術費，肯定得你付?！眳呛埔蛔忠痪涞卣f道，他目光里蘊含的惡毒一閃而過，“前兩天，你不是還跑來跟她吵架了，在那之后，她就肚子疼了……”

    宋程皺眉，這吳浩人品真是極差，梁霄母親還在手術，他就忙著甩鍋，毫無責任感。甚至之前，還阻撓老師去簽字，各種行為簡直令人發指。

    梁霄母親是怎么看上這個男人的？

    “吳浩，我這里還有毛巾?！彼纬棠贸鲈诹_森買的毛巾，放在長椅上，溫和地朝他笑了笑。

    吳浩看到毛巾，想到之前被手絹塞住嘴的情形，立刻噤若寒蟬。

    梁霄抬起頭去看宋程。

    宋程察覺到他的視線，也回看過去，然而梁霄立刻露骨地移開視線。

    手術中的紅燈，仍然亮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結束。

    宋程看著那紅燈，思緒漸漸飄遠。

    他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有一次他去外面洽談業務，偶然看到梁霄在路邊發傳單。

    七月酷暑，正是最熱的時候，盡管帶著鴨舌帽，梁霄還是被曬得滿臉泛紅。

    遞出去的傳單時不時被拒絕，又或者剛接過，就被扔在地上。他拿起裝在包里的水杯，喝一口里面的水，然后繼續發傳單。

    宋程看了一會兒，假裝從旁邊路過，喊一聲“梁霄”。

    也不知道梁霄有沒有聽到，他沒有回頭。

    宋程也沒有繼續和他說話，只是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一瓶冰過的礦泉水。

    “給你?！彼麖阶宰叩搅合雒媲?，把礦泉水塞到他的手里。

    “謝謝?！绷合鲂÷暤乐x，卻不肯看他，露骨地避開宋程的視線。

    “這是你找的兼職？”宋程曬了才不到一分鐘，就覺得受不了，“為什么不找個家教什么的，這多曬啊?！?/br>
    “我學習不好?！绷合雎曇粼桨l地小。

    “那你要不要……”宋程考慮可以在公司給他一個實習的兼職機會，這樣也不至于在這里暴曬。

    “沒事的，宋先生，我不要緊的?！毕袷且f服宋程似的，梁霄又說了一遍，“我不要緊的，我是男生嘛，男生曬一曬，沒關系的?！?/br>
    “哦……好吧?！彼纬桃策€有事，只能離開，他明顯地感覺到有視線追隨自己，回過頭，卻看到梁霄在看別的地方。

    ……

    大約五個小時的時候，李永玉和師母實在支持不住，宋程再次勸說他們先回去休息。

    “老師，師母，我守在這里，有什么事，會馬上和你們聯系?！彼纬炭吹剿麄円驗槠v而衰弱的樣子，心疼不已，“老師，如果連你們都倒下，讓梁霄該怎么辦……”

    終于，老師和師母都同意先回去休息，讓宋程及時告知他們消息。

    宋程將他們倆送上出租車，以他們的狀態，根本沒法把車開回去。

    梁霄的工作室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年輕人，把吳浩看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宋程也終于有機會坐在梁霄身邊。

    然而梁霄卻一句話都不和他說。

    宋程思考片刻，拿出手機，給梁霄發了一條消息。

    梁霄的手機微信收到消息，發出提示音，他慢吞吞地拿出手機，纖長指節在屏幕上滑動。

    幾乎在看到消息的一瞬間，他瞪大了眼睛，將手放到口唇處，他發出很輕的啜泣聲。

    宋程像以前一樣撫摸他的背脊，“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梁霄用牙齒咬住手背的骨節，強忍住不發出聲音。眼淚順著臉頰滑落，透明的水滴落在淺灰色休閑褲上，變成一個個深色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