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霄，”宋程收拾外賣餐盒，收拾到一半，突然停下來，“我發現一個問題?！?/br>
    “嗯？什么問題？”梁霄正在擺弄手里的樂高小人偶，聞言將人偶放下，望向宋程。

    “你好像已經連續好幾天都叫鹵鵝飯的外賣了，”宋程拿出手機，調出外賣軟件，查看上面的點餐記錄，“我看一下，連續六天。會不會有點多？”

    “哦?！绷合龌卮鸬煤唵沃苯?，“我喜歡?！?/br>
    既然梁霄這樣說，那就沒辦法了。宋程也不想像討人嫌的父母一樣，盯著孩子說該吃什么不該吃什么。

    再好吃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吃膩，總之在別的方面，注意讓梁霄營養均衡就行了。

    盡管梁霄說不需要，宋程還是每天倔強地加點水果和蔬菜沙拉。

    吃完飯，梁霄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搭樂高，反而攤在沙發上不動。

    “今天工作很累嗎？”宋程收拾完外賣盒，把垃圾打包好，準備下去扔掉，看到梁霄躺在那里，他隨口問一句。

    “還好?！绷合瞿贸鍪謾C準備刷，看到宋程打開門，他又把手機放下，“你去扔垃圾？”

    “嗯，扔完我準備去散散步，”宋程看到梁霄從沙發上坐起來，“你要不要一起去？”

    “既然你這么希望我陪你去，那我就去吧?！绷合雎朴普酒饋?，把手機放進褲子口袋，朝玄關走過去。

    “……”好吧，梁霄高興就好，隨便他怎么說。

    宋程拎起垃圾袋，打開門，站在門口等梁霄穿鞋。

    “下次，要買沒有鞋帶的鞋?！绷合鲎谛〉噬?，開始系意外脫落的鞋帶。原本他都是直接穿脫，這次鞋帶不知為何松下來，需要重新系起來。他看到宋程的無鞋帶運動鞋，不禁也想要一雙。

    “這鞋確實方便?！彼纬逃X得梁霄應該穿好一些的衣服和鞋，下次帶他去以前自己經常購物的店好了。

    之前用洗衣機給梁霄洗衣服，居然有件連帽衫就那么破了，質量真是太差。明明不缺錢，為什么不買好一些的東西呢，說實話，宋程對此相當好奇，所以問過梁霄。

    梁霄不耐煩地告訴他，反正又沒人看，　隨便穿什么都無所謂。

    夜風習習，大約因為已經四月，所以并不特別涼，吹到臉上反而有種被溫柔撫摸的感覺。

    穿過小橋之后，就是圓形月明湖。月明湖是人工湖，形狀也恰如滿月般圓滿。湖上面橫跨月明湖大橋，將湖分成兩半。

    周圍間或有散步的人，三三兩兩路過。

    宋程和梁霄，沿著月明湖一圈的紅色塑膠跑道慢慢走。

    天空中星星稀疏，也因此更顯得掛在空中的半彎月亮皎潔明亮。跑道旁邊是月明湖特有的路燈，燈光溫柔微黃，是月牙形狀，柱身上雕刻有月亮的月相變化圖案。

    “今天風很舒服?！彼纬谈惺艿綔厝岬娘L吹拂在臉上，忍不住對身邊的梁霄說道。

    “小孩好多，好吵?！绷合鲇靡环N懶散的走路姿態朝前走著。

    “你討厭小孩嗎？”腳下踢到小石頭，宋程將小石頭輕輕踢到旁邊。

    “與其說討厭，不如說是害怕，”梁霄微微側過頭，白色月光和淡黃色路燈的光線，在他臉上交織覆蓋，像是電影里畫面一樣，美麗又帶有迷幻色彩，“他們的父母，究竟是抱持怎樣的心情，把小孩生出來的呢。是懷著喜悅，向上天乞求得來的孩子，還是隨隨便便不小心懷上的孩子，又或者是如同詛咒一般不受期待出生的孩子。父母不一樣，孩子也會不一樣吧?！?/br>
    “受到更多愛護的孩子，應該會成長得更加順利?！彼纬桃苍浵脒^，自己的出生對于父母而言究竟有怎樣的影響。

    “宋程，你喜歡小孩嗎？”梁霄似是不經意般，問出這個問題。

    喜歡，還是不喜歡，聽上去好像非常簡單。其實是非常復雜的問題。

    宋程的話，并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他并沒有過小孩。曾經的那一段婚姻，妻子為保持身材，不愿生育。

    父親那邊給過壓力，但是宋程尊重妻子意愿，他知道生育一個小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尤其，如果母親不愿意生育這個孩子，他又偏偏被生下來的話，那么這個孩子肯定不會得到母親全心全意的愛。

    那么父親的責任呢，宋程的父親，幾乎不參與任何育兒過程，從有記憶開始，宋程就沒有和父親一起玩耍的記憶。

    如果他自己有孩子的話，要怎么做？宋程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沒有去愛過別人的人，根本沒法知道，要怎么去愛。

    宋程也不知道，如果孩子出生，他會不會喜歡那個孩子?；蛟S他和父親不一樣，會愛上自己的孩子，陪他玩耍陪他洗澡陪他做游戲。

    但是他更怕的是，自己會和父親一樣，對自己的孩子冷漠無情，以工作為借口，將責任都推到孩子母親身上。

    所以其實也是他自己默許妻子一直避孕，不生孩子。

    “我沒有過小孩，所以也不清楚，到底喜不喜歡小孩?！彼纬趟妓饕环蟠鸬?。

    “宋程，你知道嗎？”梁霄諷刺似的笑笑，“我媽，十八歲就生下了我。目的，是為了報復那個讓他懷孕的男人?！?/br>
    宋程悚然一驚。

    “很愚蠢吧？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就生下小孩……”梁霄長嘆一口氣，“沒有受過生活毒打的人，總是會異想天開?！?/br>
    即使梁霄什么也不說，宋程也知道，在二十多年前，一個未婚生子的年輕女孩，會受到周圍以及社會的多大壓力。

    而作為那個無辜的孩子，又會承受多大壓力。

    “梁霄……”宋程輕輕撫摸他清瘦的背脊。

    “我常?；孟胛业母赣H是奧特曼，或者超人，從天而降，在我被欺負的時候，會來救我?！绷合鋈滩蛔￠_始啃咬手指甲，“可是這種幻想，逐漸變成憎恨，我恨父親拋棄我和母親，恨他再也不出現，后來甚至詛咒他去死。逐漸，我就覺得，他應該真的死了?？傊?，他在我心里已經死了?！?/br>
    宋程明白這種憎恨的心情，他也曾經恨過父親，為什么只知道工作，從來不和他一起玩，他也希望父親能和別人家的父親一樣，帶著自己打球或者做其他運動。

    他輕輕握住梁霄啃咬的那只手，梁霄將手從唇邊移開。

    “我討厭小孩。他們就像是最忠實的狗一樣，無論被虐待也好，被無視也好，還是一個勁地粘著父母。這是生存本能，還是別的什么，我就最討厭這一點?！?/br>
    “如果，連父母都不能親近的話，那孩子就太可憐了?！彼纬倘滩蛔￠_始猜測梁霄以前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樣的。他那個還是孩子一樣天真的母親，真的有好好愛他嗎。

    “是啊，既愚蠢又可憐，可是又毫無辦法，因為小孩都很軟弱，能依靠的就只有父母。所以只能跟狗一樣，給塊骨頭就跟著走?！绷合鐾嶂X袋，看向月亮的方向，他側臉的輪廓像是切割開夜空般鮮明。

    宋程沉默不語，他意識到，梁霄討厭的并不是小孩，而是他自己本身，因為無法放棄對父母的期待，然后厭惡這樣的自己。

    盡管現在他已經成功，看起來什么都不缺少，但是他心里的那個小孩，還一直沒有長大。

    這樣的梁霄，不禁讓宋程覺得既心疼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兩人沉默著走下去，月明湖的四周突然亮起彩燈，撕裂原本漆黑的夜空。湖面反射出彩色燈光，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他們一直朝前走下去，仿佛跨越了時間?；蛟S人生也是這樣，有難熬和黑暗的時光，但總會有迎來絢爛光明的那一刻。

    ……

    “老李同意去做手術了！”師母喜滋滋地告訴宋程這個好消息，然后看一看周圍，聲音壓低，“你的勸說還是有用的?！?/br>
    之前老師一直不肯去做手術，于是宋程每天長吁短嘆，等到老師問他原因。

    宋程故意這樣回答：“我想和老師一起舉行個展，然后把朋友們一起叫過來觀摩?？墒敲刻鞊睦蠋煹难劬?，實在沒有心情畫畫?！?/br>
    今天師母就來告訴他，老師要求去做手術。

    利用老師對他的擔心，宋程實在是有點愧疚。不過老師的眼睛能早一點手術，就不會繼續惡化下去。

    “師母，手術日期定下來的話，請一定要告訴我一聲?！?/br>
    “當然?！睅熌更c點頭，隨后又惆悵道，“要是小旭在國內就好了?！?/br>
    小旭是老師和師母的獨子，國外留學畢業后留在當地定居。所以他們身邊也沒有能夠照應他們的人。宋程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能夠關照他們。

    “要不要，告訴老師的外甥？”宋程想到梁霄，如果梁霄知道老師要手術，會不會也擔心呢。

    “告訴霄霄嗎……”師母似有難言之隱，苦笑之后沒有說話。

    宋程也自覺地沒有繼續問下去。他不禁想知道，梁霄和老師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導致他們避不見面。

    可是師母不說，梁霄也回避的話，說明是不能為外人所知的事情。其實無論是什么事情，是怎樣的理由，都不會影響到自己，宋程伸出手，回想起那天晚上，撫摸的清瘦背脊。

    一陣鈴聲打斷他的思緒。

    是師母的手機響起，她查看手機來電頁面后，猶豫片刻才接起電話，沒說兩句她就面色大變，朝畫室里面大喊：“老李！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