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蒙蒙亮林書源就被林東旭的奪命連環call吵醒。他暈暈乎乎地下樓給林東旭開門，由于太困連罵人的心情也沒有。林東旭進門之后源又鉆進被窩想睡個回籠覺，然后被林東旭無情地從床上拖出來。林東旭神神秘秘地，打開源的衣柜翻找著衣服，又是讓源帶換洗衣服又讓帶泳褲。

    源迷迷糊糊地刷著牙在房間門口張望。旭幫他收拾行李，急躁的樣子好像后面有十萬追兵要來取他的狗頭一樣。源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你要帶我跑路??？”

    “不好吧。你走了你爸媽怎么辦？”

    旭有點懵，抬起頭來望著源，表情有些茫然，眼神里又帶著一絲嚴肅。大概也是沒睡醒，反應有些遲鈍。

    源也糊涂了。

    “??？”

    “嗯？”

    旭這才反應過來，沒好氣地罵道：“你都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腦子壞了？想什么亂七八糟的。我帶你去玩??！”

    “這樣啊?！痹从行擂?，詢問的聲音小了些?！叭ツ睦锿?？”

    “先去市區吃腸粉。牙刷和毛巾也帶上吧，有備無患?！毙裣藲?，似乎是想到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飄飄然有些得意。

    源忍不住笑了，嫌棄道：“神神秘秘的。要過夜的話我先跟我媽說一下?！?/br>
    “別吵醒瑩姨。晚點我打電話給她說?！?/br>
    源看了一眼時鐘：“不用。她快起來了?！?/br>
    收拾好行李，跟才起床睡眼惺忪的家長說明情況之后，兩人就出了門。

    一出門便感覺到一股熱浪鋪面襲來。八月底的太陽即便是清晨七點也非同小可。毒辣的陽光刺痛雙眼也烤炙皮膚。

    “怎么昨天下雨了還這么熱?！痹幢г沽艘宦?。

    “今天算涼快的了。還有一點風?！?/br>
    兩人默契地小跑了起來。

    源躲在建筑的陰影下躲過太陽跑到大路上，站到旭的車旁邊催促著：“快點?！?/br>
    “是有鬼在后面抓你??？！”

    “我熱??！”

    或許不拌嘴還不至于這么熱吧。

    源喘著氣坐進副駕駛，才幾步路的功夫，這會兒已經汗流浹背了。

    才坐下，人就開始困了。源打了個哈欠，問道：“我們到底去哪里??？”

    “先去市區吃腸粉，然后去南澳。中午吃海鮮大排檔，下午日頭小一些，我們就跟漁船出海去體驗一下抓魚，然后撈到什么吃什么。南澳特色紫菜炒飯還可以。晚上在青澳灣那邊住一晚。明天中午順路去澄海吃它們那邊特色的蠔烙，會加佃魚和車白?！?/br>
    林東旭安排得明明白白，源聽得眼花耳熱，口舌生津，獨自一人咕咕直叫。但是他還是注意到一個問題：“現在佃魚不當季誒。而且你也不吃?！?/br>
    “我可以吃車白?！?/br>
    車白貝是沿海一種個大殼厚的蛤蜊。鮮味比較直接加上rou并不飽滿，潮汕地區多半是搭配咸菜或者苦瓜煮湯，點綴上芹菜末和九層塔葉，幾顆車白貝就能讓一鍋清湯寡水變得鮮美甘甜。是一種經濟實惠的海鮮。

    而佃魚則嬌貴許多。佃魚是潮汕人稱呼豆腐魚的別稱。這種魚在沿海一帶都有，也有些地方加水潺或九肚魚。這種魚通身柔軟，連骨頭也軟，沒什么魚刺，再怕魚刺的小孩也能毫無顧慮地盡情享用。魚rou水分含量極高，是豆腐一般的綿軟嫩滑的口感，很受喜愛，很多人打邊爐一次能吃十幾條。因為味道清淡口感好而且沒那么腥，這是源唯一吃的魚，但卻是旭唯一不吃的魚。林東旭覺得口感像鼻涕很是嫌棄。不理他，他就是反骨仔。

    廣東人吃豆腐魚很有講究。家庭做法會蒸或者砂鍋大火燜焗保持魚rou最新鮮爽滑的口感。酒店做法還有取rou裹粉油炸做椒鹽豆腐魚。當然油炸在廣東還能做酸甜口，小時候源每逢去酒樓都要點一盤酸甜佃魚。

    在潮汕，佃魚是秋冬當季。夏季是薄殼花甲等貝類的季節。

    源覺得可惜，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

    “還是加車白好了。等冬天我們再去吃加佃魚的?！?/br>
    “好啦?！绷謻|旭笑著，將車載音樂的音量調低了一些?！耙_半個小時，你瞇一下?！?/br>
    “我睡著了你困了怎么辦。我陪你說話?！?/br>
    “不要啦，一天到晚說個不停，讓我耳朵安靜一下。你睡你的?！?/br>
    “好咯?！?/br>
    既然他這么說，源也就乖乖地倚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夏日的陽光依舊刺眼，他從手套箱翻出旭的墨鏡戴上，晨光柔和了一些，好像瞬間也不覺得熱了。肚子空空但是心滿意足，源面帶微笑地進入了夢鄉。

    到達目的地被旭叫醒，一開車門熱浪撲面而來，源猛然清醒。舊城區依舊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車水馬龍熙來攘往，從小食店里出來的人面上帶著飽餐后的心滿意足地跨上摩托車趕往工作單位，拎著菜藍子的老人聚在樹蔭下說著家長里短，雜貨店的貓咪趴在店門口怡然自得地睡著覺。小城的生活平平淡淡卻生機勃勃。

    市區的美食小店密集而緊湊。這一帶是市區的最中心，附近有最大的商場，居民樓下能找到幾乎所有的特色小吃。源偶爾會跟同學過來玩。

    老城區除了不好停車沒別的缺點。源跟著旭在小巷子里彎彎繞繞，才在一個隱秘老小區的一家腸粉店前停下。連招牌都沒有的店擠滿了人，腸粉米漿香氣和市區腸粉特有地蘿卜干的味道撲面而來，源原本因為熱漸漸升起的怒意一瞬間消散了。里里外外擠滿了人，生意紅紅火火，跟隔壁無人問津的同行形成鮮明對比。不用說，肯定是好吃的。

    潮汕人嘴刁，對食物有著極高的要求，即使最簡單的一樣小吃也吹毛求疵。在街邊隨便找一個擠滿本地人的店那必然是好吃的。不好吃的店根本開不下去。

    菜單也是最普通的款式，海鮮豬rou和牛rou。牛rou也不錯，但是豬rou吃得習慣一些。源正糾結著，聽見林東旭在跟蒸腸粉的師傅交代：

    “一條豬rou一條牛rou?！?/br>
    源詫異旭怎么自作主張幫他點了，不料想旭轉過身來問他：“你吃什么？”

    源愣了愣，有些意外。

    “跟你一樣?！?/br>
    一般腸粉的分量當作午餐是肯定沒問題的。但是連旭都要點上兩條不一樣的，到底是有多好吃？

    源更加期待了。

    潮汕地方的美食遍地開花百花齊放，腸粉用米漿制成的物美價廉的小時，街頭隨處可見，但是各個地區做法有些許差異：澆上粘稠芝麻醬和花生醬的潮州腸粉；有燉湯的揭陽腸粉；醬汁多且清淡的普寧腸粉，還有加了咸口醬油湯汁的汕頭腸粉。

    盡管店里顧客很多，但是制作很快，才找到位置坐下，腸粉就上來了。旭把腸粉往源那邊推，源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市區現在很流行薄皮腸粉，腸粉皮薄如蟬翼，晶瑩剔透，能看到里面的食材。食材很豐富，一份豬rou海鮮腸粉，里面加了豬rou末、雞蛋、生蠔、蝦仁、生菜和豆芽。除此之外，腸粉上還淋上了醬油和甜菜脯末，食材新鮮調味恰當，咸鮮可口。吃習慣了湯汁多的腸粉，這樣咸口、料比粉皮多的腸粉讓源覺得新奇也好吃。這家店的食材甚至更新鮮，rou類的汁水滲到米漿制成的皮里，更覺得鮮美，難怪林東旭要吃兩條。爽滑的米皮、鮮嫩的rou和酥脆的青菜豆芽，口感很是豐富。

    吃飯的時候沒有廢話，兩條腸粉一掃而空。吃完了兩條腸粉，源有些意猶未盡，他擦了擦嘴，抬頭看了看旭。

    旭知道源還吃的動，也不廢話。

    “走，去喝杏仁茶?！?/br>
    穿過小巷在走上幾步就到了。老字號幾十年如一日不變的招牌，手工打磨的芝麻糊和杏仁糊依舊保持古早滋味。旭要了一碗杏仁茶，而源要了一碗兩款混合的黑白配。在潮汕地方，很多小食可以搭配著混拼在一起。

    盡管是夏天，但是杏仁茶還是要喝熱的，冷了就失去谷物堅果的香氣。源用瓷勺舀上一小點，慢慢地吃著，看林東旭跟老板聊些有的沒的。

    “今天生意看起來還不錯?！?/br>
    “生意是還好，但是這個是辛苦活，也就剛好夠生活?！泵α艘魂嚭貌蝗菀撞砰e下來，老板趕緊給自己沖上一泡功夫茶?！澳銈兪谴髮W生？”

    “是啊?！?/br>
    “在哪里上學??？”

    “廣州?！?/br>
    “廣州好啊，我兒子在廣州上大學，現在工作了，之前還帶我們兩公婆去廣州玩。你們后生仔要好好學，以后有個好出路……”

    由于來過幾次，老板阿叔認得他們，當他們是街坊鄰里，也不見外，聊著聊著說起家長里短。林東旭一邊聽著一邊用瓷勺攪著杏仁茶，適時點頭應兩聲以作回應。趁阿叔說話的空檔吃上幾口，抬頭望一眼源，笑了笑，又轉過頭去看阿叔神色飛舞地講述自己幾十年前踩著腳踏車跨幾十公里去見初戀的日子。

    林東旭向來是比較敬重年長的人，對掃地阿姨也從來都是客客氣氣的。他聽人說話時習慣看著別人，表情認真，很討老人家歡喜。

    一碗清甜的糖水下肚，胃熨貼了，心情也舒坦。盛夏的酷暑好像也沒那么難熬了。

    吃完飯正式出發。林東旭從車載冰箱里拿出來一個玻璃保鮮盒。

    “是什么呀？”

    林書源心情好，說話語氣柔和，言語像是融化在蜂蜜里一般黏膩。

    “黃皮。后院樹上摘的。這個甜?！绷謻|旭心情也好，耐心地解釋了兩句?！跋牒炔枰部梢?。保溫壺里有滾水，后座黑色的包里有旅行茶具，可以湊合?！?/br>
    “太好了！我要吃黃皮?！?/br>
    吃了甜膩的，嘴巴里像是鍍了一層薄膜。吃些酸甜的水果，正好解膩。

    淡黃色果皮橄欖大小的小果子從梗上摘下來，洗干凈放進玻璃保鮮盒中。源喜歡吃酸的水果，夏天時常吃青芒果和黃皮。新鮮黃皮香氣特別，聞到了就流口水。半透明乳白色的果rou汁水飽滿，酸中帶甜，清爽可口，很是消暑，輕輕一嘬皮和果rou便分離，一顆接著一顆，停不下來。

    中國南部地區多產黃皮龍眼，這幾類水果容易養活不難打理，找一塊空地扔些果核，過幾年就有有收成，農村人家都會在自家門口后院栽幾棵。

    吃了幾棵源剝了皮塞到嘴里黃皮，旭說道：“你吃吧。我夠了?！?/br>
    “你是不是想喝茶？我來沖?！痹窗褨|西收拾好，取了茶具和水，手腳麻利地沖好一泡茶，都給旭喝了。

    “過去還要多久？”

    “開過去一個小時，到了碼頭要坐輪渡，到島上大概四十五分鐘?！毙翊鹬?，又說道，“可以先睡一下?！?/br>
    “剛才睡了，現在不困了?！霸凑f著又沖了一泡茶?！拔遗隳懔奶炝?。昨天我聽到一首個很好聽，我放給你聽?！?/br>
    “到底是要聊天還是要聽歌啊?！绷謻|旭說著，嘴角微微上揚。

    “歌放完之前不許說話?！?/br>
    下達了命令，源用手機連接上車載藍牙，點開一首歌，調大了音量。

    歌還沒聽完，源已經開始想午飯，他問到：

    “我們中午吃什么？”

    “不是不讓我說話嗎？”

    “你不是已經在講話了嗎？”

    大約是跟旭一起呆久了耳濡目染，源也變得口齒伶俐。

    林東旭笑了笑，答：“南澳吃海鮮大排檔哩?！?/br>
    “南澳有什么好吃的？”

    “那就多了，紫菜、生蠔、糯米豬腸、金薯……”

    旭列了一系列光聽名字就讓人流口水的食物，源有些蠢蠢欲動。

    “還有多久到，能不能快一點?！?/br>
    “兩個小時?！?/br>
    “你剛剛不是還說一小時！”

    “哈哈?！?/br>
    吵著鬧著，時間倒是過得快。下了高速穿過城區，慢慢地海出現在眼前，近得好像伸手就能摸到。

    碼頭上排著很多等著搭渡船去島上的車。源是第一次坐車上渡船，很是興奮。他降下車窗，趴在窗旁看著車隨著隊伍慢慢開上船。夏日炎炎，然而風卻有絲絲涼意，夾雜著海水的氣味。越靠近船越能感受到空氣中的咸味越來越明顯，濕潤而厚重。車輪碾過鋼鐵跳板發出咚的一聲，源懷著一種仿佛小時候第一次跟爸爸去海邊游泳的新奇和亢奮望著眼前的大輪船，感受到車身隨著海面的起伏搖晃著。

    “好棒??！”

    他轉頭看旭，旭回以一個得意的表情。

    “出去走走?！毙裣嘶?，招呼源下車。

    腳踩在甲板上時感覺到更加明顯的晃動，船只隨著海浪波蕩。源跟在旭后面，望著旭寬厚的背，只覺得腳下軟綿綿的。他要十分地小心腳下的每一步，才不至于一個不小心腳軟栽到旭身上。

    四周全是人。暑假旅游旺季，縱使是酷暑也攔不住游客。周圍的游客多數往客艙去，畢竟烈日當頭，誰也不想中暑。

    習慣了廣東夏天的少年人不怕日曬，倒是因為在海上行駛涼風陣陣，也不覺得太熱。兩人不說話，默契地往前走去，在走廊上找了個安靜的角落。

    旭趴在欄桿上，指了指不遠處的碼頭。

    “我們等下就在那里下船?！?/br>
    源扶著圍欄，將上半身傾斜，探出半個身子在外，好讓自己看的清楚一些。被船卷起的海水落在臉上，清涼又暢快。

    在岸上源就注意到這個島，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才意識眼前的島嶼要比想象中的大許多。隱隱約約能看見島上的一些民居，樣式跟一貫的老屋差不多，讓源覺得親切，一下子覺得跟這個小島親近了許多。

    他笑著望向旭，才發現旭一只手撐著頭，望著他出神。

    “還不錯吧？”旭笑了起來，說著問句，語氣卻是理所當然的篤定。

    源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由胃里涌上來難以抗拒的焦渴，幸福感沖昏了頭腦。太陽灼燒他的后背，欲望則灼燒心靈。他定定地望著旭，輕聲問道：

    “寒假再來一次吧？”

    畢竟酷暑難耐。

    “還沒玩就想再來一次？”說著旭又笑了起來，神情中沒有一絲意外，依舊是他一貫不可一世的態度，仿佛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的漫不經心。

    酷暑難耐。源覺得自己要喘不過氣來。

    旭笑了起來，將手放在源搭在圍欄上的手上。

    “等寒假我回來了你再陪我來吧?！?/br>
    海風中夾帶著的鹽分附著在皮膚上又濕又黏，緊握著的兩只手，黏黏糊糊的，悶沉沉的難以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