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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嗯?”蔣文辭勉強辨認出眼前的人是自己舍友,松了一口氣:“嚇我一跳,以為宿管大爺聞到味過來抓我了呢?!?/br> 然后掐了煙,繼續看向窗外。 五月的天氣一直不錯,就是風大。 剛進屋的人身上帶了風的味道。 霍朗不是好事兒的人,也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興趣。 不過還是拿了他留在寢室的毛巾放在盆中用冷水浸泡。 自顧自的翻著要找的東西。 寢室里很安靜,哪怕有兩個大活人。 放假的緣故整個樓道也不吵,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像蔣文辭這種回家只為挨了一巴掌還倒搭了錢的,實在稀少。 書不多,很快就拿好,霍朗裝好書去衛生間擰了擰毛巾,臨走遞給蔣文辭:“敷一下臉?!?/br>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蔣文辭的謝謝和霍朗踏出門的腳步聲重合。 兩個人熟絡起來是什么時候呢? “我記得好像是我爸媽來我學校要錢,你幫了我一次?!笔Y文辭喝了口湯,話趕話聊到以前,很難不提起那次他父母轟轟烈烈又奇葩的要錢行為。 霍朗點點頭:“我當時可真是正義好青年?!?/br> 霍朗不明白明明他腳上的鎖鏈已經沒有了,為什么還是不愿意下樓去餐廳吃飯。 對此蔣文辭的解釋是:懶。 不過端上來倒也不麻煩,隨他高興了。 11. 那時候兩人已經大三,正趕上元旦前一天,團支書組織了聯歡會,鑒于下半年去實習的人會多,再難有時間聚,勒令所有人不能缺席。 班里同學一邊哀嚎一邊布置,蔣文辭正在吹氣球,被同學叫:“你爸媽好像來找你了?!?/br> 蔣文辭臉一白,緊忙下樓,兩人正在大廳等。 “為什么不接我們電話?” 蔣文辭皺著眉看父親:“沒空?!?/br> 蔣母拉了拉蔣父衣袖,堆起笑容:“文辭啊,是這樣的,你爸前幾天心情不好去打了兩把牌輸了點錢,你看你弟弟也馬上要上一年級了,咱家的錢啊……” “要多少?” 蔣文辭一句也不想多談,每次接到電話都是要錢要錢要錢,每次他準備錢都要多預備一份防止他們要。 “三……三萬?!?/br> “三萬?”蔣文辭不解的看著二人:“我沒有那么多?!豹剬W金加補助也不過五六千,他去哪弄三萬塊? “是這樣文辭,你看你周圍同學朋友有沒有人能幫你挪一挪的,你爸這錢挺急的……” 蔣文辭簡直被兩人氣笑了:“你讓我?去找我同學借錢?去還我爸的賭債?” 蔣父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木桌上:“你老子缺錢了你幫忙借點怎么了?” 大廳前臺的大爺沖這邊喊:“那邊的同學家長小聲點——” “行,能借?!笔Y文辭看著面前裝腔作勢的父母:“外邊利息多少算多少,借條寫我爸名,抵押你們住那房子,別說三萬,十萬也行?!?/br> “那不行……那房子還得留給濤濤呢,他還那么小怎么能沒有房子住呢嗚嗚……” 這是他母親。 “蔣文辭我養你二十多年,現在讓你幫忙弄點錢還要算利息還要記我頭上,我當初養條狗都比你值錢!……” 這是他父親。 蔣文辭冷眼看著他們發瘋,這種一唱一和他這兩年見識了好多回,習慣了。 以往他們鬧一鬧也就給他們了,這次金額太多他拿不出來,就是借這期末了也未必借的到,而且最后都是他的債。 蔣父見沒有效果,頭往前邊一探,咬牙切齒的說:“你信不信我把你同性戀的事說出去,我看你明年怎么實習?!?/br> 蔣文辭臉色一變。 蔣父見他有反應,心里暗喜,面上繼續威脅:“到時候你到哪個單位我就去找哪個單位老板,我看哪能留下你這么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br> 蔣文辭沉默了幾秒,就在他要說好我去借的時候,霍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霍式能留下?!被衾世_蔣文辭身旁的椅子坐下,看著蔣父蔣母似笑非笑:“蔣文辭去哪能不能留下不是你能干擾的了的?!?/br> “哪來的混小子這么對長輩說話……” 霍朗不給他道德綁架的機會再次開口:“對于一個罵自己兒子罵這么難聽的人,我沒必要當長輩尊重?!?/br> 蔣文辭不知道他聽見了多少,只是心里慌慌的:“霍朗你先走吧我自己解決……” 霍朗沖他笑了笑。 再轉過頭面對那兩人就沒什么笑容了:“要多少錢?!?/br> “三萬?!?/br> 霍朗嘖嘖兩聲:“倒是不多,不過你說我要是給你了,你能讓蔣文辭消停幾個月?” “當然是到他明年學費的貸款下來……” 蔣文辭臉一陣紅一陣白。 太難堪了,讓這樣的父母和同學搭上話,每一句都在踩踏他的自尊。 霍朗點點頭:“行,你留個卡號,明天銀行上班我轉你十萬,蔣文辭畢業之前別讓我知道你們來sao擾過他?!?/br> 蔣父將信將疑的留下卡號,瞪了蔣文辭一眼,在妻子的攙扶下走了。 蔣文辭坐在一旁來不及阻止,此刻惡狠狠的看著霍朗:“我怎么覺得你不是幫我呢?” 去他媽狗屁自尊,他一下背上十萬的債,債主好像還知道了他是個同性戀,還有比這更絕望的事嗎?! 16. 當初的十萬塊拿去還了賭債,還給蔣濤打點關系送到了個不錯的小學。 剩的雖然不多,但也足夠當時三個人一陣子的花銷,若是蔣家父母中有一人有份工作,還能存下來以便不時之需。 可是從那次開始蔣父就沉迷上了賭博,從最初的一星期玩一次到三次五次,越賭越大,輸贏皆有,輸得時候更多。 余下來的錢都拿來還了賭場的欠款,蔣父不甘心,總想著下一盤能回本。 恰逢蔣濤有個暑期培訓,要去外地一個有名的旅游景點,蔣父想著,趁著兒子暑假沒到還有時間,贏一筆帶妻子順路出去轉轉。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當時已經欠了賭場多少錢。 所以當他再次走進賭場要開盤的時候,人被扣下了,不還清當時的債不能走。 正當他想給妻子打電話的時候,一旁一個觀察他好一陣子的男人把他拉過去直言道:“這種事兒讓老婆知道不好吧?” 蔣父被他三兩句話激的大男子主義的毛病犯了,當即決定不給蔣母打電話,那個人替他還清了賭債,打了欠條,蔣父被慫恿的繼續玩下去,也不敢將實話告訴妻子,輸了就再找那個男人借,然后繼續輸。 再然后在蔣父被煙熏的或是賭的紅了眼的時候,看也沒看那些欠條就簽了字,要不了幾日那個男人就翻臉了,蔣父再看欠條差點暈過去,簽的都是高利貸。 蔣父回到家顫顫巍巍的告訴蔣母,拿了蔣母嫁妝的金首飾去填那個無底洞。 遠遠不夠。 不過幾天的時間家里幾乎被搬空,蔣父被他們帶走,臨了留下一句:“三天內籌不到錢你就等著看你老公的手指頭吧?!?/br> 籌不到的,親朋不肯借,鄰里之間因著蔣濤一個小區霸王常常欺負別人家孩子的關系也并不好,蔣母想到了許久不聯系的蔣文辭。 蔣文辭那個同學,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十萬,這些錢他應該有吧。 17. 蔣文辭掛了電話定了最近的一班高鐵回家。 他已經幾年沒有回去了。 屋里的門被踢壞,窗戶也被砸碎。 蔣濤放玩具的地方也亂成一團。 沙發上還插著一把刀。 蔣文辭用力的閉了閉眼睛說:“報警吧?!?/br> 蔣母一聽這話像瘋了似的過來打他:“你以為我不知道報警嗎,他們走之前說了,我要是報警他們就剁了你爸爸的手啊蔣文辭!——” 蔣文辭推開母親,不想再看這個他也曾溫馨地住過十幾年的地方:“那就讓他們剁,活該他賭?!?/br> 蔣母哭的撕心裂肺。 今天已經是第二天。 蔣文辭忍著淚,眼睛充血一般通紅。 “你讓我怎么辦?!我問你你讓我怎么辦??!” 蔣文辭最不擅長和人吵架,脾氣再大的時候也能壓制自己不用毀壞東西這種方式泄憤。 他只能攥著拳頭,一遍一遍的問他的mama,你們讓我怎么辦。 “文辭,你那個朋友,他上次那十萬一點也不含糊,文辭你求求他,你救救你爸爸啊文辭……” 一旁的蔣濤用他胖乎乎的身體去撞蔣文辭,嘴里學著mama的話:“救救爸爸,蔣文辭你救救爸爸?!?/br> 蔣文辭漠然向旁邊一側身,小胖子慣性使然撞到了鞋架的邊角上,疼的坐在地上哭。 蔣濤從沒叫過他哥哥。 蔣文辭穩穩聲音,擦了擦眼淚,長嘆一口氣,從家里走了出去。 霍朗拍完畢業照就沒見蔣文辭人,不過也不是工作日,就當他畢業傷春悲秋去哪躲著了。 霍朗接到電話時太陽正準備落山,蔣文辭聲音帶著點哀求:“霍朗,能不能借我些錢?!?/br> 霍朗趕到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按照地址給的小公園找到蔣文辭,那人好像一直在長椅坐著,動也沒動一下。 霍朗遞他一個包子說:“先吃點東西,別等會求我都沒有力氣?!?/br> 蔣文辭沖他苦澀一笑。 生活將他分成了兩部分,家庭帶給他的陰郁暴躁和絕望,家庭以外的溫順樂觀和對著未來日子的一點點向往,霍朗就站在這兩部分之間,見識了他的每一面。 18. 霍然接到霍朗電話時還遲疑了一下,接起來疑惑的喂?了一聲。 “哥?!?/br> “惹禍了?” 霍朗隔著電話翻了個白眼:“不是我,R城這邊你能插上手嗎?” “我的好弟弟,我手伸那么長你覺得合適嗎?” “不合適,但是能對不對?!?/br> “……小兔崽子……” “謝謝哥等會我把具體消息發給你盡快解決最好別拖過后天哥再見?!?/br> 霍然:“…………” 霍朗掛了電話,就見蔣文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手里的包子已經吃光了,霍朗:“?沒夠吃嗎?” “我得給霍式打多少年工能還清?” 霍朗樂了:“你rou償,十年八年也就差不多了?!?/br> 蔣文辭嘆口氣:“謝謝你?!?/br> 霍朗手搭在長椅的靠背上笑:“我要是攤上這么個父母,我早拉著他們去斷絕親子關系了?!?/br> 蔣文辭仰頭透過樹葉去找月亮。 “我小的時候……他們不說像溺愛蔣濤那樣溺愛我吧,對我也是極好的?!?/br> 年輕的父母總想把最好的都給孩子,那時候父親在公司里如魚得水,母親和朋友合伙開個早餐攤,每天忙忙碌碌過得也算溫馨,蔣文辭說想畫畫,他們就送去學,蔣文辭想出去玩,他們就借輛車跑遍周邊城市的景點。 蔣文辭小學一年級的三好學生獎狀搬了兩次家也沒搬丟,蔣文辭斷斷續續掉的牙被母親洗干凈收在一個扁扁的化妝品罐子里。 霍朗只覺得蔣文辭口中的蔣父蔣母和他認識的,不是相同的人。 月亮很好找,蔣文辭開始數星星。 “可能因為我真的錯了吧,在性取向這回事上?!?/br> 若不是和父母感情不錯,蔣文辭怎么敢就那么直白的告訴他們。 蔣文辭那時的生活重心全在學習和畫畫上面,沒有注意那兩年父親煙抽的越來越多,母親也比從前憔悴不少。 查出懷了蔣濤的時候,母親的早餐攤被整改歇業,朋友卷走了積蓄不知所蹤,父親所在公司進了個關系戶,處處和那些老員工作對。 希望在那個成績繪畫都不錯的大兒子身上。 付出都是想要回報的,而當他們的生意工作都窮途末路的時候,引以為傲的大兒子說出了我好像喜歡男生這句話,這無異于在他們身上壓下最后一根稻草。 蔣父蔣母享受家長會老師對他們孩子的表揚,享受親戚在過年聽到蔣文辭成績后對他們投來的羨慕的眼光。 他們不能接受這么多年已經在心里扎根的驕傲犯這么大的錯誤,他們不想接受外面的指指點點:看,他們的兒子是同性戀。 多惡心啊。 還好,還好還有蔣濤,還好他們還有個兒子。 蔣文辭被悄無聲息的放棄了。 如今蔣濤才是他們家的希望。 蔣濤并不喜歡畫畫,可是父親逼著他去學。 不過是想再復制一個蔣文辭出來。 蔣文辭偶爾想起那個被蔣濤傷了眼睛的小女孩,和父親咆哮出來的那一句“我的兒子沒有錯,我的孩子怎么會做錯?!?/br> 都是他的錯。 那幾年不聞不問,再找他就是威脅他要錢,那樣一次又一次幾乎把他對那個家的愛消磨干凈。 可父母的爭吵時說的話就是蔣文辭心里的石頭,他努力想用血rou去融化,卻被磨得越來越疼,石頭越來越大越來越鋒利,他也越來越覺得,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霍朗想說點什么,最后也只是安靜的陪著他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