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上終南山隱,玄極地宮
青草蔓生的山崗上,一襲錦衣華服的青年和身穿青灰色道袍的年輕男子背靠著背隨意席地而坐,時而側頭交換著什么秘密,氣氛分外和諧。 沉光伏在扶蘇的膝上,對側是流云和紅楓嬉戲在魏曦冉面前,山間貍貓穿梭期間,追逐著隨風飄落下來的一片紅楓葉子,好不熱鬧。 這樣的場面不管看了多少次長君都不能覺得順眼,大象山有馴獸的秘法,馴豹更是傳統。這一對豹子是魏曦冉的師父留給他的,其中一只幼崽被帶去咸陽后被秦國的長公子扶蘇看上。 生靈各有氣場這種說法長君原來是不信的,直到他看到養花養魚甚至養王八都養不活的魏曦冉居然能把豹子和狐貍養得皮毛油光水滑,不得不信動物和人也有投緣一說。 乘以赤豹,從以文理,從驪山走出來的魏少師就如山鬼里描述的山間精怪,在咸陽城掀起了不小的風浪,引得擁躉無數。 類似的場面在咸陽,在九原,在大梁的時候,長君不知見到過多少,他不覺得自己是在嫉妒扶蘇,但當聽聞兩人的流言時,他并不比嬴政平靜多少。 扶蘇高潔無塵,自是不會俯就一地紅塵,他永遠是高高在上的令人仰望的一輪皎月,清輝俊朗,照耀萬疆。 長公子和魏少師走近時,多少流言紛至沓來,連魏曦冉自己都曾開玩笑的說過,如若他不是早一點遇到了長君侯,他也很難不對扶蘇動心。 有些時候一顆心被打動無關于性別,只因那抹美好,那份獨屬于自己的偏愛,那種被呵護珍視的溫暖,足以成為被庇佑者心底一生難以忘卻的風景。 愛上扶蘇那樣的美好存在委實不是多困難的事情,長君對此存疑,他和扶蘇唯二的兩次交鋒,每一次扶蘇都朝他射了一箭,是以長君對扶蘇的感觀很難好上去。 長君朝他們走去還沒幾步,一道閃電般的影子飛速的在他的頭頂一躍而過,臉頰上赫然多出來三道血痕,是被小型獸爪狠狠的抓破的。 猛一抬頭,面前一只瘦長的貍花野貓揣著前爪蹲在車窗上,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綠瑩瑩的眼睛并未顯出多少友好的意思。 臉頰上火辣辣的疼,長君伸手摸了一下,竟摸到了一手的鮮血,方才他做夢時被這貓撓了一下。 車窗被敲了敲,野貓跳到刺繡華服的手臂上,一轉臉埋進手臂主人的臂彎里,全然沒有做錯事的愧疚,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埋頭呼呼大睡起來。 “你醒了啊,那就下來吧,終南山到了?!狈鎏K的馬鞭在窗欞上又敲了敲,探究審視著長君:“你剛才好像在說話,你看到了什么?” 長君半闔眼,淡淡道:“沒什么?!?/br> 他只是突然間有些能夠理解嬴政了,一人一豹,一狐一貓,連寵物都是匹配的一對,扶蘇和魏曦冉站在一起,凡是好龍陽的都容易默認他們是一對。 難怪了嬴政會那般無法容忍魏曦冉,就像他越發難以容忍扶蘇一樣。若不是為了阿冉能回來,長君根本不想在扶蘇身上耗費半點心思,偏偏造化弄人,他們四人的命運愣是纏線一樣被緊密的聯系在了一起。 終南山存在一處地宮,玄之又玄,是長君第一次來這個世界發現,第二次來改建的。 長君是舉世罕見的天才,他是未來的科技結晶,人類培育出來的最優秀的基因產物,也是最成功的實驗體。 科學的終點都是玄學半對半不對,長君在未來得不到他想要的就回到了過去尋找答案,他想找到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神話傳說究竟是不是存在,世間到底有無神秘詭秘。 最終長君發現以未來的力量所抵達的過去起點,只能在春秋戰國,再往前就不行了,被無形的力量阻隔,這更讓長君堅信了神秘學說。 只是在尋找的過程中信念受到了動搖,遺留下來的神跡不足以說服他,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他發現了終南山體里面隱藏的玄極地宮。 這個地宮不知何人何年何月修建,也不知用何種方法和材料塑造,竟然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巨大的磁場,可以和未來的時光回溯機器達成一定程度的共震,不過并不能完全保證。 后來長君就開啟了一次次的穿越,他發現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從未來回到過去只能是一張單行道,這里的任何東西都不能帶回去。 越是艱難的挑戰越讓長君興奮,他想改造地宮好能把這里的東西帶回去,那將會刷新人類的考古學等各學界的歷史。 扶蘇等人都以為長君是殺不死的怪物,叫他是非人的存在,可實際上每一次的死亡對于長君來說都是真正的一次死亡,只不過他的意識可以在未來復活,然后重來一次。 因為他本來就是克隆的存在,擁有無數個備用的身體,彼此間的記憶共享,只要激活記憶芯片即可蘇醒。 越往山林深處走,扶蘇開始想起一件件事情,當年他和嬴政鬧翻,回到九原,收到了魏曦冉的來信,他們之間有一個特殊的約定。 魏曦冉是個孤兒,師父去世后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他要給師父報仇,但他也以為長君是妖怪,只有搗毀他在終南山的巢xue才可以徹底消滅長君。 扶蘇和他的約定則是來給他收尸,這只是一句玩笑話,當時魏曦冉也沒想過能活著走出來,他給扶蘇寫信不過是怕不能成功而已。 魏曦冉必須要殺了長君,再深的感情也不能越過一條性命去,隔著血仇如何能再愛自己的仇人??伤驳拇_手刃過一次長君,并將其尸體埋在了大象山的山腳,長君能復活只能歸因于鬼魅非人。 這樣帳就算不清了,魏曦冉只想在殺了長君后把自己的命賠給他,好了解一切的因果。 前世的扶蘇是因為嬴政身體不好而回到咸陽,又因焚書坑儒爆發了爭吵,導致他們關系出現裂痕的最主要的原因卻另有其他。 扶蘇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逃出了嬴政的囚禁,再未有機會回去,咸陽那邊的來信只有一紙賜死的詔書。 字跡是嬴政的親筆字跡,扶蘇確認過許多次,他不敢置信嬴政會對自己下達這樣的詔書,可天底下誰有膽子敢矯旨逼殺長公子! 那時的扶蘇也覺得蹊蹺得很,他甚至在想嬴政是不是后悔了想抹掉錯誤,才想連他也一起抹掉,可冷靜下來后就發現完全不可能。 扶蘇收到魏曦冉來信時正是最煩躁的時候,他也想趁此機會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扶蘇清楚的記起了自己是無所謂死亡的,前世他一直坐鎮九原和匈奴打交道,他也曾親自改頭換面和越秋等人深入過匈奴腹部做過內應埋伏。 匈奴的單于和他決戰時在箭上涂抹了奇毒,魏曦冉以毒攻毒壓制了毒性,但對身體傷害極大,不論是出于何種理由,扶蘇都不可能放任魏曦冉落入危險中。 長君那等可怕狡詐的危險存在,他豈能讓魏曦冉獨自去面對。 一步踏出后,周圍的場景陡然一變,周遭的人也都消失了,原地只余下扶蘇一個人。 有了前世的記憶后,扶蘇并不驚惶,玄極地宮的入口是“活”的,沒有人可以找到,但地宮可以主動邀請進入,難怪長君答應帶路那般干脆,也難怪魏曦冉翻遍了此地都找不到入口。 一條悠長的青銅長廊出現在扶蘇右側,新鮮的血印是從里延伸到外的,地上一大灘猩紅的血液,在這個時間靜止的地方永遠不會凝固。 鬼使神差的,扶蘇伸出了右手和其中一個最為清晰的血掌印重合,眼前一陣恍惚,扶蘇好像看到了嬴政撐著墻艱難的一步一步挪了出來,周身遍布傷口。 扶蘇鼻子一酸,潸然淚下,過于強烈的情緒沖撞在胸膛里,激烈得幾要噴薄而出。 扶蘇幾乎可以猜到長廊的盡頭有什么,越往里走,血印越密集,空氣中彌散的血腥氣味也就更濃,壓抑而窒息。 穿過九道浮雕石門,扶蘇走進了一個不算陌生的密室里,高高的頂,繚繞的黑氣,中央的石臺和邊緣處慢慢流淌下來的蜿蜒小溪,以及石臺中央的半跪的男子。 橫隔在他們面前的時光被折疊壓縮,最后短暫的在這個特殊的時空里停止,雕像般的男人艱難的轉過身,終于看見了他等待了無數歲月的心上人。 “我,我……”扶蘇語不成調,往前走了一步,男人的身上到處都是傷痕,比夢境中的可怖多了,扶蘇非但不覺得害怕,只覺得心疼,心臟被大手死死的揪住的抽疼。 “王兒,你回來了啊?!?/br> 扶蘇哭著拼命點頭,“我都想起來了?!?/br> 男人走下石臺,想為扶蘇擦掉眼淚,但他的手卻穿透了扶蘇的臉頰,并且他的身體在不斷的消失,臉上卻露出了溫和的笑意,語調柔和到了極點,“不要哭,朕只是個執念的殘響而已,能等到你,再看你一面就已經很滿足了?!?/br> 扶蘇匆忙去抓住他的手,也只抓到一手空氣,“你會死么?” “朕不會死,朕永遠陪在你身邊?!蹦腥素摼味嗄?,心痛地道:“扶蘇,那道詔書不是父皇下的……” 扶蘇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br> 男人痛苦地道:“那支箭,也不是要射向你……” 扶蘇說:“我明白的,你不會朝我射那一箭……” “但最終還是傷了你?!蹦腥颂撎摀嵩诜鎏K胸前,那處沒有傷口,完好無損。 “不能怪你?!?/br> “父皇也不是想關著你,那不是父皇的本意,只是……只是如果你不是朕的孩子,該有多好?!?/br> 男人喟嘆一聲,卻又笑道:“不,你是朕的王兒,朕才能擁有你?;厝グ?,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父皇在道路的盡頭等你?!?/br> 一道白光劈開了昏惑的地宮,鋪成敞亮的道路,男人用余輝照亮著扶蘇的歸途,他的身體化散成千萬光點。 高大的黑豹沖過來半蹲在扶蘇面前,示意他坐上去。 跨過時間的長河,暌違了多年后的重逢,在光路的盡頭,一面復雜的嬴政靜靜的等著他,眼眶也微微紅了。 扶蘇坐在黑豹上與他遙遙相對,冷風拂過臉頰,濕冷了淚眸。 嬴政的嘴唇動了幾下,扶蘇辨認出他說的是兩個字:“王兒?!?/br> 扶蘇仰頭眨了幾下眼睛,眼淚沒有被憋回去,只能掉下來。 他低頭回望著嬴政,輕聲道:“父皇,我什么都想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