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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公子扶蘇(父子)在線閱讀 - 章十一下同寢同食,同生同長(三)

章十一下同寢同食,同生同長(三)

    韓非入秦時,扶蘇正和趙允在云陽秋收。

    韓非入獄時,趙允在蘭池宮講學,列國公子貴族化名入蘭池,一葉障目,求學如渴。因來擾頗多,故而長閉蘭池宮,不許打擾。

    韓非被李斯假秦王旨意賜一杯毒酒,命歸西天時,趙允講學方告一段落,從魏棲山那兒得知了此事,驚怒交加,沖上府去問個究竟。

    李斯閉門謝客,不見趙允。

    當年一同求學時,蘭陵五子在蒼山結交,共寫名于玉簡之上,聯為此生至交,不背不棄,不叛不離。

    趙允在李斯府上喝了兩盞茶,面色的怒氣逐漸平息,變得分外平靜,當管家添第三碗時,他只是很淡的問了句:“你家主人還是不肯見我么?”

    管家閉口不言,神似啞仆。

    趙允攔住他的動作,道了聲罷了,起身便走。往外走的時候他想是自己強求了,李斯未入韓,而韓非一定是不肯入秦的,兩人必定會對上。

    但是他難以接受韓非之死是李斯一力促成,嬴政一定要韓非死么?身為人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君分憂,職責所在。

    可作為朋友的責任呢?如果不認同為朋友,一開始又何必結交,難道人心變改得竟然太容易。

    出了府,趙允沒有回頭,自然也看不到一人正在看著他。

    只見長身鶴立的白衣男子一把拆下寫有李斯大名的那塊玉簡,在門前的一頭石獅子上摔的粉碎,看也不看一眼,從殘骸上踩過,揚長而去。

    趙允離秦時揚言秦有李斯一日,他終身不入秦。

    李府高樓上,李斯面有苦色,目送趙允離開,長長一嘆逝于瑟瑟秋風中,喃喃道:“趙兄你還是固執依舊,而斯已面目全非了?!?/br>
    李斯家貧,受盡白眼欺凌,對權勢是畏懼恨毒,又眼熱渴望,立志一朝凌云,才入蘭陵追隨荀子,可以說他的目的從來都是和趙允許少充之流背道而馳的。

    追隨呂不韋時,他很好的完成了編撰呂氏春秋的任務,并以此自傲??稍谫窒?,他得知嬴政對呂不韋和呂氏春秋的態度后,就很快調整了狀態,再不提此事了。

    李斯對自己的定位就是想君主所想,他要嬴政同進退,思想行動上都要一致,才能達到他想要的目的,他要登上權利的最頂峰,就必須成為嬴政的心腹。

    在此后的幾十年里,李斯始終高度一致的貫徹他的理念,從沒有和嬴政產生過分歧,一直擁護著嬴政的政策,如果政策有誤,他不會極力支持,可也不會直諫反對。

    令行禁止,他一向做得很好。

    但這一次韓非入秦,嬴政得慕韓非大才,想收為己用,韓非乃韓國公子之身,豈能事他國之君,斷然拒絕。

    導致韓非下獄是李斯的進諫,秦國對于人才的引進措施一直只有一條,不能為己所用也不能為敵人所用。

    既然不能放韓非回去,那么咸陽獄是個不錯的地方。

    送去的那杯毒酒里,一定是有嫉妒的成份的,李斯猶豫再三,還是做下了除掉韓非的決定。

    文人相輕,改不了的通病,愚人仰奉賢者,天才只想超越,取而代之。

    嬴政讀到了韓非所著的和,對韓非大加贊賞,評價超過了此前任何人,譴特使去韓國,讓韓非以質子獻地的身份入秦,既是欣賞也是招攬。

    但韓非此人太傲,也太古板,他糾結自己的韓國公子身份,又不甘心韓國弱小,從蒼山學成,一心想要說動韓王實施變法,但韓國并不肯聽。

    韓國的法令遺用晉國的舊法,在此基礎上非但沒有刪繁就簡,反而不斷的添加,到最后厚厚的法令連篇累牘數百卷策,還不能寫盡。

    韓國曾用申不害變法,加強了君主的術治,國君有考察、監督和任免臣子的權力,但過于強調了國君的“術”,而沒有加以限定。

    貴族大世家沿用的還是舊法,新任官吏所治為新法,不可避免的產生沖突,沿襲下來的數代韓王竟然都沒能解決這個問題。

    再者言,權力集中統一到君王身上,長久以往,給韓國留下的術治危害便顯現了出來,在這個基礎上韓非想要讓韓國變法圖強,韓王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何況韓國已經太弱小了,土地人口大幅度減少,強秦虎視眈眈,趙楚兩國也不會放他坐大,韓國確實沒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留給韓非。

    韓非無數次的感慨生不逢時,但只能是悲哀嘆息,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韓國向秦國割地求和,派韓非來當這個使臣,足見韓王對他的不重視,并不在意他會在秦國遭遇到什么。

    步蘭殿西窗下,已長成小少年模樣的長公子端坐執筆,神色肅然的抄寫,他故意將韓非留下來的卷策放到最顯眼的位置,無聲的和嬴政抗議。

    所謂術治,即是用人制度的審核運用法則,是帝王的權謀之術,韓國成也術治,亡也術治。

    嬴政日暮時分踏足步蘭殿,得知扶蘇回宮了,秦王竟然有些恍惚,記憶里這孩子好像很久很久沒有看到了,蘭池宮一閉就是半月,說來不長,感覺卻有半年之久。

    一進門就看到榻上堆滿了竹簡,富有氣勢而孤傲的是韓非原本,字跡端方稍顯稚嫩的是扶蘇所作,撿起一策,嬴政念了上面幾句話。

    “堯舜得勢而治,桀紂得勢而亂,故勢治為本也。果然如此,其論則必成兩端:堯舜擁勢,雖十桀十紂不能亂;桀紂擁勢,雖十堯十舜不能治。如此,究竟是憑人得治,還是憑勢得治?”

    “憑勢得治么,暴君擁勢則圣賢不能治。憑人而治么,圣賢無勢而天下照亂?!?/br>
    為此論點,韓非用了自相矛盾的典故加以說明,論云:“賢、勢之不相容明矣,此矛盾之說也!”

    以彼之矛,攻汝之盾,將如何?論勢與治再沒有比這更高明清楚的了。

    嬴政將故作看不見他的小扶蘇提過來,用竹簡輕敲了敲他的頭,含笑問:“小狡童,你故意給朕看到的,想讓朕說些什么?”

    扶蘇稍稍抬眼,詰難嬴政:“父王何以一定要用毒酒賜死韓非?!?/br>
    “酒是韓非自己要的,他仰慕商君,求商君留下來的美酒,商君之酒秦王所賜,本就有毒,可明白了?”

    言下之意是韓非自己找死,而非他賜死的。

    “父王不是欣賞韓非么?”

    “敵人助手,寡人為何要欣賞他?欣賞他能幫著韓國強大做自己的對手?秦國的對手已然很多了,不能再多一個?!?/br>
    “韓王不容韓非,他在韓國不會得勢的?!?/br>
    “所以他自請入秦,就是為了一死明志,好喚醒韓國子民的血性,想用血叫醒故步自封,得過且過的韓王,他還是太低估他這個王叔的愚頑程度了?!?/br>
    “可惜了?!狈鎏K卷起,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百家爭鳴,萬花齊放,烽火摧折了數不清的賢才。

    嬴政掃落書簡,坐在席上,將扶蘇圈在懷中,語氣松快地道:“韓非批評韓國重于術治,僵化術治,但他自己的主張的變法也不過是在此范圍內的調整,難以傷到術治根骨,見效未可知?!?/br>
    “父王太自信了吧?!?/br>
    “事實而已,你為他鳴不平,但這個就是他的命,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使命,誰也逃不脫宿命的限制?!辟χ罅四蠓鎏K的小臉,手感記憶里的柔軟美好。

    “寡人的使命就是重新統一分裂八百年的山河,而你的使命,就是看著寡人一步步登極,并從父王的手里接過責任?!?/br>
    扶蘇還是不平,“那也不需要用韓非的命鋪路,他死得毫無意義?!?/br>
    韓非的死會在他的母國激起震動,可惜并不能改變什么,當年的舊中國是無數烈士舍生取義,于黑室鐵屋生生破開了一道希望之光。

    韓國只有一個韓非,遠遠不夠。

    嬴政頓默了片刻,他對于韓非的心情僅有惋惜,這種惋惜不是唯一,日后也會重現,都很淺薄。就像看到美好的東西凋零在眼前的一聲嘆惋,僅此而已。

    “李斯送去毒酒,是你默認的么?”

    “不是,但李斯說的不無道理,韓非在獄中寧可絕食,也絕不接受寡人的任用?!辟氐溃骸绊n非也知道自己活不長了,他病重不接受醫治,到這個份上,李斯提議給他解脫,未嘗不是仁德?!?/br>
    “可以放他回韓國?!?/br>
    嬴政莫名笑了笑,“韓非要么死在獄中,要么死在刺殺父王失敗上,再要么,他會自戕在秦國的門戶函谷關?!?/br>
    從接下這一道出使任命,韓非走上的就是一條死路。韓國的朝堂已經忍不下他,使秦是他最后的價值。雖然殘忍,但這就是他的處境。

    “列國都敬仰商君,可卻只有秦國用了商君法治,王兒知道為何么?因為世上只有一個商鞅,只有一個秦孝公。韓非不是商鞅,韓王也遠比不上孝公?!?/br>
    見扶蘇還是低落,嬴政寬慰他:“良臣擇明君相隨,韓非的悲劇上演了無數次,所以沒什么可惜的?!?/br>
    但這話不能寬慰到扶蘇,嬴政這才注意到他這個孩子心地過于仁善,不得不告誡扶蘇:“為君者,不能有婦人之仁,觀全局而舍小微,非常之時需要做非常之事?!?/br>
    扶蘇突然道:“所以孝公之后商鞅被車裂,昭襄王時白起被賜劍命自刎。商君變法傷害了世族權貴的利益,而且法政嚴苛,新王要用他血平息貴族?!?/br>
    嬴政臉上笑意淡去,靜靜聽扶蘇說完。

    “長平之戰后,昭襄王給武安君的急書只有一片空白,坑殺四十萬俘虜實際上是君王的意思。當時的秦國無法供應四十萬俘虜,更不能把他們放回趙國,那樣秦國的損失更大。但是君王不能如此殘暴,殘暴的只能是將帥。明明是先王的意思,卻要白起承擔罪責,用他的血來寧息四十萬怨魂?!?/br>
    “他也可以不殺俘虜?!?/br>
    “只要他是白起,他就不可能看不透父王口中的大局,他不可能不為君王分憂?!?/br>
    “你想說什么呢?”

    “父王,我不想那樣?!?/br>
    這些都不過是龐大帝國里陰暗的一角,在任何一個國家的歷史上循環往復,不知發生了多少次,實在不算新鮮,也不罕見。

    然而扶蘇不想變成冷血的君主,他大概是明白了為什么歷史上的所有權臣能臣都落不到好下場,榮極則辱極,登頂即跌落,輪回使然。

    嬴政忽笑出聲,傲然道:“王兒怕什么,有父王護著你,你想做什么都行。父王開世用武,而你穩定江山用仁德,相得益彰,豈不很妙?!?/br>
    扶蘇輕哼了聲,“先生有句話深得我心,與其困在權力的漩渦里掙扎,倒不如棄之而去,寄情山水,體察民情。魏曦冉也要走了,我真想和他一起去?!?/br>
    嬴政沉了臉色,“這種話不該是你說的。趙允么?他竟然教你這種思想,一般的民眾能做什么事情?不過是政權下的塵土,而你不同,你的一句話就能改變很多人的命運。王兒是學糊涂了么?你想逍遙,那也得看你有沒有資格?!?/br>
    一扯扶蘇身上的衣裳,“你所穿所用,皆是秦人供給你的,你的地位也是秦人尊崇的,在其位,謀其職,懂么?”

    “我就說說而已?!狈鎏K撇撇嘴,跳下地拾起書簡,嬴政攔住了他,“不必收拾了,趙高,將韓非子的書籍都存封藏書閣?!?/br>
    “那韓非呢?”

    扶蘇這般不依不饒令嬴政生出了不快,“寡人已命人用冰鎮棺尸,遣送回韓,還想怎樣?”

    “我能去看看么?”

    “車隊早就出發了,看什么?你就給寡人好好在步蘭殿反省反省,想清楚了再出去?!?/br>
    扶蘇一愣,他喜提禁足了?可是……“父王讓我想清楚什么?”

    “自己想!”

    嬴政拂袖而去,步蘭殿宮門竟關闔上了,扶蘇百思不得其解,想找央芷問問,他離宮這些時日嬴政又受什么刺激了。

    央芷院內寂然,院門虛掩,扶蘇悄悄推門進去,叫了兩聲沒得到回應,攀著窗一看,大吃一驚。

    央芷竟臉有淚痕,火盆里不知在燒些什么,癡癡的望向東方,宛若雕塑。

    扶蘇不敢問怎么了,她的表情太悲傷了,許是想念了失蹤尋找多年無果的jiejie了吧,但火盆里好像是織物不是紙錢?

    扶蘇復又躡手躡腳退出了院子。

    等扶蘇的禁足解了后,魏師及其弟子已經離開了秦國了,不知是否過分巧合,象師館焚于天火中。

    扶蘇不顧什么所謂的天意使然,硬是差范靖主持重修象師館。

    嬴政看到扶蘇精力太旺盛,就讓聶申教他習武。

    春去秋來,時間溜走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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