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云陽失蠱,強施云雨(一)
云陽東郊,青山環抱的小院內,嬌俏可愛的豆蔻少女蹲在神容俊朗的青年身旁,全神貫注的看他用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的書寫自己的名字。 兩人挨得略近,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端得是相得益彰的景色。 “殿下,酒來了?!迸蹙贫鴣淼陌鬃犇抗獬亮顺?。 “放那兒吧?!狈鎏K頭也不抬,指著地上的兩個字說:“你看,這就是你的名字,你自己寫寫?!?/br> 白谞將酒盞置于小幾上,一片片拾起整理好散亂的絹布,隨意掃了眼上面的篆字,嘴角勾了勾,弧度偏向于嘲諷之意。 隨后安靜的立于一邊,白谞也專心去看扶蘇教習。 扶蘇的字端方得體,筆畫勻稱,每一處的拐折都恰到了好處,風骨不輸于當世大家,一看就覺得定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然而扶蘇生性貪玩,自有一派風流天真,懶散刻在了骨子里,對功課是相當不上心的,太子傅府里的老先生們常被他氣得不輕,就沒見過如此消極怠慢的學生,甚至罵他和一般富家紈绔無二。 可即便不上心學業,扶蘇的功課還是最好的,生生又氣得他那一干子族兄族弟不知在背后罵了他多少。 大家不約而同的以為一定是皇帝給他開得小炤,實際上倒也沒有他們所想的那般,扶蘇只是單純的覺得此世的一切都很親切,難背的商君書都非常眼熟,像看到老朋友一樣親切,翻閱兩遍合卷能整篇背下來。 說實在的,扶蘇都被自己的天才驚訝到了,沒少在魏曦冉面前炫耀得意。 青兒在旁邊也寫了兩個字,單看尚可,只是和扶蘇的比起來差距被拉開太大,相形見絀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忙抹了去。 “我的字不如殿下的,不如殿下多寫點吧?!?/br> 扶蘇想了想,寫了自己的名字。 青兒滿口贊好,又說:“阿母撿到我時,看到路邊的野草青蔥可愛,就給我取了名字叫青兒,殿下的名字一定有很特別的含義吧?!?/br> 特別的含義自是有的。 “扶蘇”亦作“扶胥”稱,既是山間喬木,也是人間藩盾,藏了保家衛國之意。 他還記得小小年紀時初拿筆墨,嬴政抱著他手把手寫著自己的名字,在他耳邊諄諄善誘,既為帝王子,當守山河庇佑黎民,既受十方之供奉,也該還恩于天下。 這是嬴政對他的期望,也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和義務。 不過他本人覺得只要嬴政還在世,能用的上他的地方委實不大。 說話間央芷回來了,身后跟著久不見的范綏,他的神色凝重且有不安,對扶蘇使了個眼色。 “傅姆回來了啊?!狈鎏K拍拍青兒腦袋站了起來,邊對她說:“好好寫字讀書,雖為女兒家,也要學點東西才好,你的字不成,得多練練,去吧?!?/br> 青兒吐一吐小舌頭,抱走一摞不合格的作業,跑回自己小屋里了。 央芷問:“晚膳可在這兒吃?” “傅姆下廚我定是不舍得錯過的,只好辛苦傅姆了?!狈鎏K笑瞇瞇的走過去,從她的籃子里拿了個紅彤彤的果子,隨便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啃了一口。 央芷要奪,“洗干凈再吃?!?/br> “沒關系,就吃一個,傅姆去忙吧,言舒去幫忙生火?!狈鎏K一側身避開,抬眼對上范綏,對他點了點頭。 白谞和央芷去了廚房,范綏跟著扶蘇進了屋。 “發生什么事情了?” 范綏從懷里掏出一管竹筒遞給他,邊稟報:“殿下,我繞道從大象山回來,大概是半個月前有官兵將山腳圍得水泄不通,不許山上的人下來,也不攻打,非常奇怪?!?/br> 扶蘇面色沉了下來,普天之下,敢明目張膽調兵譴將的除了秦國再沒第二個國家了,他想不到嬴政居然真的動武了。 “所為何事?” “說是山上窩藏了楚國的刺客,魏少師據理力爭,還讓他們搜山,我混入了進去發現他們好像在找什么四靈陣,當真是奇怪得很。魏少師認出了我,托我帶信給你,還要求一定要我親自交到你的手里,不急于一時?!?/br> “為何不報我?” “本來早就要回來的,可擔心他有危險就不敢走。在大象山我寫了好幾封信給殿下,一直收不到回音,還寫給了白谞,他也沒回聲,魏少師說不用寫了,他堅信不會有危險。果真那寫官兵七八日前撤得干凈了,我才尋到機會離開?!?/br> 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好端端的嬴政突然發火,原來不止為了他驪山晚歸,那些信不出意外的話一定是被嬴政扣下了,他能收得到才怪。 扶蘇臉色不大好看了,打開信筒一看,果然是魏曦冉寫給他的信,上面沒提到被困一事,只說他的陣法應該是不精通,需要再深入研究研究,最多一年就能重畫離開這里。 離開么……扶蘇抿了抿唇,將信燒了,盯著火焰一點點吞噬了細絹后熄滅,踩碎了一地的灰燼。 范綏又拿出個小盒子奉上,“殿下,你要的東西,天外隕鐵和特殊的一點材料難尋,屬下多花費了點時間?!?/br> 盒中是一把小巧而鋒利無比的袖里劍,扶蘇腳上的鏈子難以斬斷,猗頓原根據他的描述分析是加入了隕鐵之精,給他推薦了一位匠師,據說能制造出天下最銳的武器。 撩開衣擺,讓范綏把鏈子割斷,范綏有點奇怪但還是照辦了。 沒了這叮鈴作響的東西扶蘇快慰不少,對著光仔細找了一圈也沒發現接頭的地方,真不知道嬴政到底是怎么戴上去的。 范綏憂心忡忡,“殿下現在該怎么辦?陛下是要殺魏少師嗎?” “應該不會了,不是撤走了包圍么,要是真要他的命,圍什么山啊,多此一舉?!狈鎏K冷笑了笑,復又想起來少了一位人物,“你在大象山看見長君侯沒有?” 范綏也覺得奇怪,“沒有,魏少師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長君侯?!?/br> “他們怎么了?”扶蘇詫異,“魏曦冉狀態如何?” “狀態……沒有什么異常的,每日都在藏書閣里?!?/br> 這么用心都不像他了,是和長君侯發生了什么嗎?扶蘇皺了皺眉,也沒做深想,他相信魏曦冉,再說多想沒用,不如得空去大象山問問就知道了,他們總會再見面了。 手里捏著那條腳鏈,銀鈴脆響,珠玉折光,瞧得扶蘇不順眼極了,隨后就丟進了灶洞里,落入火堆被燒得干凈,余下一圈細絲和幾顆珠子。 央芷瞧他表情不對,“殿下怎么了?” 扶蘇讓白谞出去接替了他的位置,塞了根柴火隨口問:“傅姆,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說我父皇會怎么樣?” “消失?他對你做什么了?”央芷臉色大變,“殿下是出什么事情了嗎?” 扶蘇忙解釋,“那倒沒有,傅姆千萬別多想,我就是覺得吧,他現在對我看得太緊了,我要是消失一段時間會怎么樣?” “陛下……應該很生氣,但應該……你回來認個錯,他就……”央芷眉頭緊皺,越說越覺得哪里別扭,忽然目光一凝,盯住扶蘇,“殿下你不會是偷偷跑出來的,想離宮出走吧?” 這種事情以她對扶蘇的了解大概率是做的出來的,以前扶蘇就一聲不吭跑去九原過,那時嬴政很生氣,但沒氣多久,也跑去九原名曰閱軍。 扶蘇干咳了聲,避開了她的目光,含糊地道:“我不是偷跑出來的,送王離離咸陽他知道?!?/br> “你不想回去了?” “咳,回去嘛……今晚不回去?!?/br> 央芷像看個鬧別扭的孩子,想了想說:“明天回去也成,不過殿下最好派人回去和陛下說一聲,不然他有可能會半夜來找你?!?/br> “這倒是有可能?!狈鎏K狠狠擰了眉,無端生出一股惱火,風箏的腳下拴了根線,飛得再高也被拿線的手緊緊的拽著。 雖然不情愿,可為了不被擾了清夢,扶蘇還是派白谞回去稟報了,把自己的令牌給了他,怕他晚上進了咸陽城進不了咸陽宮。 嬴政是不想讓扶蘇在外過夜的,但他也知道扶蘇和央芷的關系匪淺,一月內總要去給一次兩次,也沒強求他回來,只讓他明日去接他主子就是了。 然而事情在早上發生了轉折,扶蘇腳上的鏈子里藏了子蠱,嬴政擁有母蠱,平日里他就喜歡把母蠱拿在手里把玩,感應著扶蘇位置。 而等他用完早膳發現母蠱沒了動靜,立刻變得非常不安,母蠱還活著但是沒有動靜,就只有一種解釋——子蠱已經死了。 扶蘇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了吧!這個念頭只要一生出來,就讓嬴政不安到了極點。 驚惶的帝王立刻派心腹去云陽,結果回來的人稱扶蘇已經離開了,還帶回了一張字條,大意是請命去南下細查失田之數。 字是扶蘇的字,民間失田也是事實,可嬴政沒有交代扶蘇去掀開這個黑幕,完全是他自己擅自做主的,頓時勃怒。 再加上蠱蟲無故死亡蒙上的陰影,嬴政立刻調動了禁衛兵去追,甚至招來了丞相李斯把北巡改成南巡,還要立刻出發,他要親自去把這小狡童捉回來。 李斯一臉懵,但也不敢多問,趕緊集結了隊伍整頓出發,巡守一事準備了好幾個月,雖是急時整頓的,但規模亦十分可觀。 咸陽城的人只當是尋常的一天,誰知沒有任何征兆的王城大開,浩浩蕩蕩的軍隊沿街而過,慌忙避讓。 從隊首到隊尾出城約有一個時辰。 白谞立刻意識不對,定是扶蘇整了事情激怒了嬴政,也可能是遇到了危險,他的馬沒有那頭豹子跑得快,急急忙忙跑進豹房求沉光載自己。 沉光十分傲氣,除了扶蘇沒人能上它的背,白谞急得團團轉,把令牌拿出來給它嗅了嗅,竟比他說半天好話管用,十分嫌棄的一尾巴甩在他腿上,站了起來。 那嫌棄至極的目光好像在說:滾上來吧,凡人! 白谞強壓恐懼戰戰兢兢的爬到它背上,緊緊攥著手中的令牌如抓著一道護身符,“多謝豹爺了,快,咱們要快點找到殿下,趕在陛下的前頭?!?/br>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黑豹似乎翻了個白眼。 不等他細想,這只神武高大的豹子一躍而起,竟然跳上了墻頭,隨后如閃電般沖了出去,那速度比之凡馬不知快了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