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上清池凝脂,冠禮為期(二)
嬴政徑直上了岸,擦干凈身上的水,看也不看扶蘇直接繞過落地九折大屏風走了出去,等他回來時穿了一套白色里衣,手里拿了一疊素色綢緞。 “上來?!?/br> “你放那就行?!?/br> “上來?!?/br> 扶蘇慢吞吞的游上岸,嬴政展開淺青色的緞布兜頭蓋住他,七八下扒開露出臉,見嬴政還是青著臉,扶蘇討好地抱住他的手臂問:“父皇你怎么又生氣了?” “你還能看得出來朕生氣了???”嬴政冷冷地說:“朕當你的心肝都被你那豹子吃干凈了,你既然知道朕不喜歡什么,那為什么還要一犯再犯?” “我不知道啊,你為什么生氣?”扶蘇也煩惱了,嬴政的脾氣太難琢磨了,他還真不知道那句話冒犯到了他,值得生這么一場氣么! 嬴政瞪著他,覺得早晚有一天能被他氣出個好歹來。 “好嘛,我錯了成不?” “錯哪兒了?” 扶蘇一噎,他哪知道錯哪兒了,他倒是覺得嬴政有問題呢。 “你絲毫沒有認錯的意思,對不對?” 大掌握住青年修長的脖子,繞到其后捏住,迫使得被掌控了最脆弱地方的青年仰頭看著他,那雙明亮的黑瞳里逐漸生出不安來,嬴政低聲警告道:“扶蘇,朕的耐心有限,別挑戰朕的忍耐力?!?/br> 扶蘇預察到了危險。 嬴政不常叫他的名字,大多時候都是叫他的小字狡童,而每當他用這種口吻說話,都預示著嬴政是在認真的,他最好不要插科打諢,不當回事。 可扶蘇還真不懂嬴政到底在氣什么,他就想不明白了,嬴政為什么越來越看他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順眼了。 只是面對著青著臉,盯著他威脅意味十足的嬴政,扶蘇心頭喟嘆一聲,面上擺出最柔軟的態度來,點點頭,一副他說什么都是的姿態。 “父皇說什么就是什么?!?/br> 不想嬴政看得更是憋火,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扶蘇置氣還是和自己置氣,他待扶蘇和扶蘇待他并不相同,可憑什么不能一樣的愛重? 隨意將緞布往扶蘇身上一裹,抱起人來到東偏殿的暖閣,一把將扶蘇摔進床鋪里,扶蘇手忙腳亂的爬起來,被摔得有點懵。 “你,我……” “你閉嘴吧?!辟淅涞臋M了他一眼,拂袖而去,扶蘇一頭霧水,過一會兒又看他提著食盒進來了,揭開蓋子香氣撲鼻。 “父皇,這華清宮怎么沒有人???” “你不是嗎?” “不對,宮女和寺人呢?” “只有朕。你有問題嗎?” 扶蘇觸及到嬴政壓抑的冰冷視線,頓時什么問題也不敢有了,忙搖頭說:“我就一問?!?/br> “過來?!?/br> 扶蘇披著錦緞有點冷,嬴政將一件披風甩他身上,拿起來一看很眼熟啊,貌似是他那夜穿著出宮的同款白狐裘,于是扶蘇更乖了。 飯菜是扶蘇喜歡吃的,他也真餓了,可在嬴政的注視下卻食不知味,寒毛倒豎,硬著頭皮商議:“父皇,你可以閉上眼睛么?或者一起吃?!?/br> 嬴政和他面對面跪坐在幾案前,拿著令牌把玩了一會兒,目不錯珠的盯著他,“王兒不是餓嗎?吃飽了?” “沒有?!?/br> “食不言,寢不語?!?/br> 扶蘇含淚閉嘴了,艱難的咽下食物祭祀五臟廟。 扶蘇坐得腿麻,偷偷動了動,嬴政“啪”的把令牌往桌子上一放,嚇了他一跳。 “扶蘇?!辟⒂衿枯p輕拍在扶蘇的面前,“這里面裝了什么?” 同樣的玉瓶扶蘇見過一次,那次是替換過的面粉,那這一瓶里自然是迷魂散了。 “我不知道?!?/br> “你不知道?”嬴政嗤笑,“你的東西,你豈會不知道?!?/br> 扶蘇欲言又止,這事怎么還沒掀篇啊。再者說,他知道嬴政可以輕松在自己的周圍動手腳,但接受是另一回事。 “你調查我?!?/br> “那又如何?” 扶蘇又被噎住了,他能如何?不能如何! 放下碗筷,扶蘇不悅的抿緊了嘴。 “到底是什么?”嬴政傾身捏著扶蘇的下巴,動了真怒,“你就如此信任那個魏曦冉,你知道他是誰么?他可是楚國的國師,朕滅了楚國,你可知道?楚國宗親大臣上下都恨朕咬牙切齒。他給你什么你都敢往朕的酒杯里放,朕比起他,就這么不值一提?嗯?” 說到后來嬴政眼睛都氣紅了,任誰也不能接受親手養到大的孩子居然幫著外人對付自己,嬴政氣恨得不能自抑,又實在不能拿扶蘇怎么樣。 他哪里知道扶蘇和魏曦冉更深層的秘密,他們絕不僅是咸陽街頭一見如故的楚國國師和秦國公子,毫不夸張的說,在這個世界上,魏曦冉對于扶蘇的重要程度無法衡量。 嬴政正是隱隱有察覺,才氣得夠嗆,他早就覺得那個魏曦冉太古怪了,會下蠱術一樣把扶蘇迷得五魂三道,他再也忍受不了魏曦冉的存在。 扶蘇受不了的一昂頭,躲開他挪后一點,“我怎么可能給你下毒,你真……” 你有被害妄想癥吧! 嬴政要被氣笑了,拿出在未明臺飲過余半的一瓶甘梨酒,倒了一爵打開玉瓶撒進去一些白色粉末,無色無味,見水即溶。 “喝了?!辟院喴赓W的命令。 扶蘇遲疑了,他能不喝么? “怎么,王兒等朕喂你?” 在嬴政的目光催促下,扶蘇慢吞吞的端起青銅酒爵,聞著酒香是甘梨酒,他最喜歡的果子酒之一,酸甜可口,回甘十足。 喝了一爵,扶蘇意猶未盡的朝嬴政說:“再倒一爵?!?/br> “……你!”嬴政更是生氣了,他倒寧可扶蘇耍賴不飲此酒,這孩子到底是太信任自己了還是太信任魏曦冉絕不會加害于他? 扶蘇嘖了聲,嘟囔他小氣,果子酒的度數很低,往日喝一整壇都不會醉,今天沒喝幾口就覺得頭暈乎乎的,迷魂散發作的速度還挺快的。 “父皇,我頭暈?!?/br> “……” 扶蘇站立不穩,“咕咚”一頭栽進嬴政的懷里,男人穩穩的接住了他,面上惱怒非常又無可奈何。 俯身將扶蘇打橫抱起,嬴政把他放到床上。 扶蘇趁著還清醒抓著他的袖子,勉力撐著要合在一起的眼皮,堅持洗刷清白,“父皇,我不會害你的?!?/br> 嬴政半跪半蹲下來,神情幾番變化,最后撫了撫他的額發,無奈地親了一口,“朕知道,睡一覺吧?!?/br> 扶蘇不依不饒的又補充了一句,“我們都不會害你的?!?/br> 嬴政冷哼了一聲,這個“我們”含義不言而喻。 扶蘇自認為和魏曦冉之間比白紙還干凈,只有心里有不干凈陰私的才會看什么東西都覺得大有深意。 很不巧,嬴政就屬于心底藏了太多隱秘的存在。 魏曦冉入獄當天晚上,直隸于秦王的大庶長張庭奉王命秘密審問,他給出的答案就像等著澆進嬴政熊熊烈火里的一瓢熱油。 張庭問他:“魏少師,你何時來的咸陽?” “三天前?!蔽宏厝秸J真的想了想又說:“不太記得了,我不分心這些小事上,大人見諒?!?/br> 張庭如石墻紋絲不動,板著臉冷著聲繼續問:“你什么時候和大殿下聯系上的?” “我未見過大殿下,他還好么?勞煩大人替我問個好?!?/br> “皇帝問你是如何偷得太阿劍的?” 他回答:“我并未見過太阿劍,傳言定秦劍乃天下天外隕鐵打造,鋒利無比,不世出的寶劍,可惜無緣得以一見?!?/br> 他說的煞有介事,張庭繃了繃臉,又問:“魏少師不在大象山好好修行,為何入咸陽?” 他回答:“訪友?!?/br> “訪誰?” “熙和摯友杜若,杜虛之公子?!?/br> 聞名半個秦川的杜若公子不正是宮里的大殿下么,旁人不清楚,魏曦冉再清楚不過了,他如此敷衍的回答傳到了嬴政的耳朵里簡直成了恃寵而驕的罪證了。 扶蘇重情義,凡是他上心之人都護著,所以那魏曦冉居然覺得自己不敢真殺了他! 嬴政大為不悅,對那魏曦冉如鯁在喉,這樣狡詐的狂悖之徒,如何能留在扶蘇身邊呢?自然,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嬴政想殺他,什么借口都可以。 魏曦冉被單獨關在咸陽獄的最里層一個小牢房里,周圍沒有別的囚犯,他的面前也只有張庭。張庭表情繃得很緊,一個中年人能有他如此緊繃的皮膚也是不易了,一絲皺紋都不見。 “魏少師,在下勸您日后還是離得大殿下遠些為好,以免引火上身?!睆埻ヒ幻婢従徴f著,一面從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給他。 魏曦冉結果打開一看,面色微微變了一變,“他怎么來了?” “十月初七是大殿下的冠禮,到時候大殿下和陛下都要去雍城,殿下會想辦法放你出去,長君侯會在城外接應?!睆埻ザ嗔艘痪洌骸拔荷賻?,望你以后好自為之,殿下不能一直護著你?!?/br> 他跟隨嬴政多年,知曉皇帝的心思,大殿下越在意誰,誰就越危險,偏奇魏曦冉和殿下本人都沒有這樣的覺悟。 魏曦冉看張庭順眼多了,確有這么回事,他還沒見過古人的加冠禮呢,還是大秦的大皇子,那場面應該極為隆重。 “冠禮?對,杜若是下個月的加冠,張大人,我可以去觀禮嗎?” 張庭凝重的面具裂了絲縫,一口否決了,“……不可,隨行者不是王公便是重臣,魏少師是楚國人,還是早早離開為好?!?/br> “天下一統,楚王室宗廟皆不存,哪里還有楚國?” “那也不行!” 魏曦冉遺憾道:“好吧,多謝大人了?!?/br> “少師不必謝我,只要記得我說的便是,在下告辭?!?/br> “慢走不送?!?/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