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

    月亮在云層中若影若現，朦朧得不似人間，院內一片靜謐，只有枝葉在晚風中相碰發出的細碎響聲。

    黃木雕花的大床上，煙青色的床幔隱隱將一個安睡其間的身影透露出來，忽然間，燈架上靜靜燃燒的燭火晃了幾晃，一道身影來到床前，微微挑開床幔，露出里面男人的真容。

    劍眉星目，臉上是那些皇城公子哥沒有的血性與殺伐之氣，即使閉著眼，依舊阻擋不了眉眼間的肅殺，縱使在睡夢中，嘴角也依舊下意識地向下撇。

    來人微不可聞地一嘆，手一點點地撫上床上之人的臉頰，就在肌膚要相觸的一瞬間，那雙緊閉的眼驀然睜開，一把攥住來人的手。

    “誰？”一聲低吼，眼底有著虎豹般警覺又危險的光，床邊燭焰又晃了晃，片刻歸于平靜。

    來人發出悅耳的低笑：“將軍，您抓疼我了?！?/br>
    男人？

    即使帶著刻意的矯揉，那還是一名男子的聲音。

    電光火石間，梁乾心中猜到什么，怕是昨日在榭園的舉動讓那些自作聰明的人誤以為自己有龍陽之好，只是沒想到他們膽子這么大，直接巴巴地將人送到這來。

    “不是將軍讓奴來的嗎？”去掉刻意的嫵媚，來人的聲音依舊清亮而勾人。

    梁乾瞳孔一縮，若說剛開始是他剛睜眼沒緩過來，那這下要是再聽不出就是傻了，然而事實也驗證了他的猜測。

    來人一掀床幔，側身坐在了床沿，明明暗暗的燭火下，來人的五官都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尖瘦的下巴，微揚的薄唇，還有那上挑的眉眼，一頭墨發輕柔地披在腦后，身著一件白色寬袍，卻不是清冷，而是溫潤。

    在梁乾沒注意到的時候，他握著來人手腕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攥緊，眼神卻是直勾勾地盯著這張讓他刻骨銘心的臉。

    “夏暉?！?/br>
    這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無數的回憶漫上心頭，洪水咆哮著奔騰著淹沒了那座他好不容易建起的堡壘。

    本以為自己在邊疆這幾年的磨礪足以消磨這一切，卻沒想到，在這沒有預兆的重逢下，一切都成了幻影，他瞬間潰不成軍。

    “奴家可不叫夏暉，奴家是榭園的南思?！眮砣怂坪跻稽c也不在意梁乾的力氣，微微傾身，有一縷發絲從他肩頭滑落，垂到梁乾面前，悠悠晃著。

    真是奇怪，明明這個人用著無比卑微的“奴”字，卻自然得像談詩賞月的公子。

    “滾！”

    梁乾忍不住閉了閉眼，強壓下心頭波濤翻涌的情緒，狠狠甩開來人的手。

    他明白，他總是要面對的，他不可能在邊疆躲一輩子。但這個人，這個沒心沒肺的人卻一幅云淡風輕的樣子，與他的肝腸寸斷相比，他如何忍得下去！

    來人被甩開了手也不生氣，揉揉泛紅的手腕，卻沒有要走的意思，眼神一點點勾勒過梁乾的輪廓，認真得像是要將每一處細節刻進腦海里。

    瘦了，黑了，兇了，也成熟了，當年的變故和邊疆的磨礪，那些傷害與背叛，終是將那個明媚如陽光的少年遮蓋了。

    心疼嗎？來人有些遲鈍地在腦中問著自己

    疼吧。

    后悔嗎？

    不敢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