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丹花園的玫瑰終于盛放。

    一朵接著一朵，深綠色的灌木葉托著鮮紅的玫瑰肆意怒放，染紅了整座楓丹花園。

    這曾是梅耶斯最期待的景色，然而此刻他卻再也無心欣賞這般風景。

    rou體饑餓的痙攣感發作著，然而精神上的絕望與痛苦卻在無時不刻地對抗著rou體所遭受的苦刑。

    不如說，他完全感覺不到饑餓，盡管他已經有兩天沒有進食。

    他和朱利安的關系已經降到冰點，甚至比生病的時候還要糟糕。

    一切的期待，愛慕和敬意在短短幾句話里化作烏有。

    回想起來，這一個月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成為一個笑話。

    梅耶斯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床幔此時靜靜地懸置在那里，見證了他的歡愉，他的痛苦，他的沉淪，然而此刻看起來，卻只剩諷刺。

    那天不歡而散之后，他再也沒見到朱利安。那個男人就像是一個花言巧語的騙子，奪取他的童貞碾碎他的驕傲，現在卻給他致命一擊。

    春寒料峭，梅耶斯抱著雙臂縮在床上。

    他的臉小了一圈，那雙榛子色的眼睛看起來大得駭人，還帶著明顯的水漬。

    他心里痛恨極了。

    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天真軟弱，眼睜睜看著父兄身陷囹圄，看著自己只能拿身體做交易，看著自己被耍得團團轉，看著自己逐漸變成這副yin蕩的模樣。

    好冷……

    床明明應該是溫暖的，他卻只能蜷縮成一團。天已經徹底黑了，無邊的黑暗籠罩了整個房間，只有凄厲的鳥鳴聲傳來。梅耶斯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目光望向窗外。

    不知這只鳥是不是和他一樣迷失了回家的路。

    他想回家。

    梅耶斯目光迷離，視線迷糊之間，他好像看見了故國的雪，白絨絨的，摸起來卻是冰冷刺骨。

    基耶薩的冬天很冷，冷得必須要披上好幾層厚厚的羊毛毯子。風刮在裸露的皮膚似刀割一般，格拉斯宮堡會燒起熊熊的爐火。這個時候，他和哥哥會在房間里玩鬧，做著游戲，而窗外下著厚厚的大雪，母親就在一旁的躺椅上面帶慈和地看著他們。

    多美好的時光呀……

    可是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半夜，白露鎮突然下起了雨。

    梅耶斯是被冷醒的。

    一陣涼氣襲來，他睜開眼，只能隱約看見黑暗中一個人影晃動。

    “把你弄醒了嗎？抱歉?！笔侵炖驳穆曇?，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不似往日悅耳。

    “……”梅耶斯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兩天未見的人卻如此陌生，他只能沉默以對。

    “怎么了？”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沉默，伸手想要貼住他的臉。梅耶斯不想被對方觸碰，只是轉過頭，冷淡地說道：“沒什么?！?/br>
    男人輕笑了一聲，扭過他的下巴：“生氣了？”

    他的聲音很啞，聽起來像是嘶嘶作響的蛇。

    “……”

    梅耶斯咬著唇，憤恨和痛苦一頭涌上心頭。他原本不想說什么，然而對方輕飄飄的一問卻讓他的防線瞬間崩潰。

    “是的，你說的沒錯?！泵芬拐f道，目光炯炯地盯著對方，伸手打掉了對方的手。

    “我連生氣的權力都沒有了嗎？”梅耶斯冷笑道，“我是你的寵物嗎？被你耍得團團轉還要對你好言好語？為什么我不能生氣？”

    “你算什么？朱利安，你為什么還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真的好恨那天為什么不把你掐死?！?/br>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這樣折磨我，你的愛真是廉價！”

    “我……”朱利安剛想說話，卻被梅耶斯打斷。

    “怎么，傷害了人還要保持你那一副假惺惺的模樣，你真讓我惡心想吐！”

    “我的父親，我的哥哥，都要離我而去，你問我為什么生氣？”

    “我告訴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不得你馬上死去，我要世間人都唾棄你！”

    梅耶斯近乎癲狂地咆哮道，眉眼猙獰。

    朱利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言。梅耶斯踉蹌站起來，揪住對方的衣領。他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臉上滿是細碎傷口。

    嘴唇顫抖了兩下，梅耶斯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從眼眶涌出，他伸手捂住了臉，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幾日未曾進食的他早已形銷骨立，細瘦如柴。

    “神啊……”他抽噎道，語氣里是無盡的心酸與委屈，然而已經沒有人再會心疼他了。

    母親逝去后，他只剩父親與哥哥，然而現在，他們也要離開他了……

    一陣茫然涌了上來，他渾身抽搐一下，只覺孑然一身。

    “我偉大的神……”梅耶斯的喉嚨抽搐道，試圖吐出幾句破碎的聲音。然而他卻想起神好像早已放棄了他——從他踏進這座夏宮開始。

    于是喉嚨再也發不出其他聲音，只能無聲抽泣著。

    朱利安伸手攬住對方，將梅耶斯桎梏在懷里。

    梅耶斯已經徹底沒有力氣，他連掙扎也做不到，只能躺在對方的懷里，冷聲道：“放開我?！?/br>
    “不要生氣，寶寶?！敝炖矞芈暤?，他眉目低垂，聲音低沉。

    “你——”梅耶斯剛想爭執回去，又覺得毫無意思，把嘴閉上了。

    “我很開心你愿意對我生氣?！彼嗣芬沟念^發，“我之前還以為你在我面前沒有這種脾氣?！?/br>
    “但是生氣對身體不好，所以別生氣了?！敝炖部粗?，黑夜中他的那雙矢車菊藍的眼睛似乎閃著溫柔水光。

    “我會遵照約定的?！?/br>
    他的口氣是難得的卑微，身上的體溫也低得嚇人。梅耶斯感到自己像是靠在了一塊冰上，對方臉上細碎的傷口密密麻麻。但是他無法開口關心對方，也不想過問對方這些天去干了什么，更不想再去相信朱利安。

    “隨便你?！泵芬垢杏X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對方這種態度讓他氣結，他只能把眼睛閉上，試圖不聽不聞。

    “你會見到你的家人的?！敝炖舶参康?。

    他已經有好幾天沒合眼，現在只想睡一覺?？墒菓牙锶说牡钟|情緒讓他必須要耐下心來安撫對方。

    “我回來的時候，聽修女說你很久沒有吃飯了?！彼^續說道，“你現在想吃嗎？我讓廚房給你煮好不好？”

    “不用了?！泵芬归]著眼睛繼續冷言冷語：“不勞煩你的‘好意’關心了，教皇陛下?！?/br>
    “梅耶斯?！敝炖驳穆曇粢渤亮讼聛?，然而下一刻又恢復了剛才好聲好氣的語氣，“不要傷害你自己，行嗎？”

    “不光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自己。你不想好好地見到你的父親和哥哥嗎？”朱利安說道，黑暗之中他的聲音拉得很長，似在娓娓道來。

    他的思緒也拉得很長很長，似乎回溯到了遙遠的過去。

    他生來無父無母，體會不到梅耶斯對于家的羈絆。小時候好像渴慕過，然而經歷了人世磨礪之后，也漸漸放棄了。

    他……從未有過家……

    自他吞食魔果之后，不僅身體被改造，情感好像也受到影響。

    梅耶斯躺在那里，閉著眼睛不說話，朱利安知道他現在還無法原諒他。

    他只能伸出手來扣住他的手，汲取著對方的體溫和肌膚。

    “那天的話，是我魯莽了，傷害到你，對不起?！?/br>
    “不要傷害自己，好不好?！?/br>
    “你會見到你的父親和哥哥的?！?/br>
    “在那之前，好好照顧自己?！?/br>
    朱利安頓了頓。

    “有那么多人需要你，你的父親，你的哥哥，你的子民，還有……我……”

    “我……”

    “梅耶斯，不管你信不信，我愛你?！?/br>
    懷里的人睫毛好像翕動了一下，卻沒有回答。

    千山夜雨，萬籟俱寂，只剩雨聲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