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父子
父子三人坐上車,陸凱讓司機開去一家高檔餐廳。 他坐在副駕,狀似隨意地問:“你們見過跡卿了?” 兩人一個點頭一個低頭玩手機。 他又問:“你們兩個學習成績很好吧?” “還可以?!蓖媸謾C的那個回答得態度散漫,頭也不抬。 陸凱點點頭,對司機說:“就停這吧?!?/br> 他早就在這家餐廳訂好了四人桌,坐好后服務員把菜單拿上來,他拿過菜單,遞到尹梓棋和尹恣榆的面前,“你們來點?!?/br> 尹梓棋把菜單接過來,放在一邊。面色不變地說:“我們吃不慣這個?!?/br> 尹恣榆抱著胳膊窩在椅子里,“您把我們叫這兒來是來敘舊的還是來抒情的?” 陸凱避而不答地說:“不喜歡?那我們換一家吧?!?/br> “不,”尹梓棋很堅定地拒絕,“我們就在這里?!?/br> “不吃飯,只談事?!币в芰⒖谈谒箢^補充。 陸凱舒朗地笑了,“好吧,那我就開門見山?!?/br> “你們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嗎?”他問。 尹梓棋說:“mama說您早年間是一個酒販子?!?/br> 他清一清嗓子說,“聽起來她還是對我有點意見。我是開酒窖的,生活還算小資吧?!?/br> 尹恣榆已經開始不耐煩了,抖著腿想,他來這兒又不是聽吹逼的。 “今天來主要是詢問一下你們的意見——你們的其中一個,愿不愿意跟爸爸一起生活?” 尹恣榆扯了扯嘴角,站起來就往外走。尹梓棋也站起來,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跟了出去。 他一下子急了,也不顧這里是公共場合,大聲喝道:“你們去哪里?回來!” 見喊話沒什么作用,他起來追到飯店門口,尹梓棋和尹恣榆已經走出旋轉門,他們在手機上打了車,正在街邊等車來。 在等待的時間里,陸凱苦口婆心地在一邊勸道:“你們現在還小,什么也不懂。你看,我們有血緣關系……” “但是您沒養過我們呀?!币в苄χ驍嗨脑?。 他說話的時候被人插了嘴,感情醞釀,升到一半突然跌落谷底,就不耐煩起來,“那又怎么樣?每個月你媽卡里的四萬塊錢是誰打的?” 陸凱情緒有點上頭,臉燙紅的,即使西裝革履,也不顯上流了。他一股腦地把話吐露出來,終于閉上嘴,平復整理了一下情緒,復又開口說道:“你們好好聽我說……” “行了,”尹恣榆低頭從褲兜里拿出來一根糖,手里撕著包裝敷衍道,“車來了,我們該走了,您請便?!?/br> “你們就這么恨爸爸嗎?”他側頭去看這條公路,看不到那輛虛無的出租車,似乎很受傷,兩只眼睛的不敢置信密密麻麻的要寫滿出來。 尹恣榆突然嗤了一聲,抖著肩膀笑,像在立秋的風里瑟瑟動翅的枯葉蝶。 “恨?談不上。您這次來找我們的原因,我猜是因為陸跡卿的學習問題吧?!?/br> 尹梓棋在身后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他沒理,眼珠映著這個城市夜晚的路燈光亮。他彎起眼睛,街景波光粼粼地跳動,“真會為自己找后路啊,爸爸?!?/br> …… 樓道的聲控燈不甚靈敏,需要多跺幾下才會亮。開門,關門。房門本來應該沉默地關上,但偏偏發出凄厲綿長的慘叫,在這個葡萄色的清香夜里格外難以下咽。 尹慧娟聽見外頭的動靜,敷著面膜跑出來問:“回來啦?” 她總是喜歡問有解的問題,只為求一個自己的心安。尹梓棋喜歡她心安,很樂意讓她提起的心落定,很工整地回她:“跟爸爸談完了,他讓我們再考慮考慮?!?/br> “哦,”她不想讓面膜出褶,盡量讓自己的面部肌rou少動,小張著嘴去看尹梓棋身后,“你怎么側著臉?” “沒什么?!币в芡嵋煌犷^,“您面膜敷夠時間了吧?” “哎呀,我才剛敷沒多長時間呢,”她見兩個孩子平安到家,也不想再多叨叨,轉身回房,“你們洗洗睡吧?!?/br> 他們兩個在尹慧娟關上房門之后,一同走向尹恣榆的臥室。尹恣榆是要回自己房間,尹梓棋是亦步亦趨跟著他進去的。 走進房間,尹梓棋用后背關上房門,問他:“還疼嗎?” 他的大半邊臉紅腫泛青,喉結上下滾動,好像沒有聽見他哥的問話一樣自顧自地去低聲質問:“你為什么攔我?” “是你……” “你憑什么攔我?” 尹梓棋在他的步步緊逼下敗陣,轉身要去擰門把手,被他兩三步跟上摁住了。 “尹梓棋,”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晰,“我想揍你很久了?!?/br> “你沒揍過我嗎?”他哥回身看他,笑著點點自己的臉。 除了受害者,打人是不需要發出聲音的。他冷厲地盯著尹梓棋,突然揪起對方的衣領,死命拽著他壓倒在床上。尹梓棋還沒回過神,拳頭就不聲不響地從下往上地搗在他的肋骨。 他咬住牙,愣是沒出一點聲,氣全在他嗓子眼兒里聚集,憋漲難受。 尹恣榆一拳打下去,甩甩手,掀開他的單薄衣料去看自己留下的成品,很開心地看見和自己臉頰上一樣的顏色,伸手在那一色塊上使勁摁了摁,又得到一陣顫動。 他被尹恣榆的這一系列舉動折騰得有點意識模糊,眼前天花板的白熾燈仿佛明明滅滅,能看見只有在陽光玻璃中才能看見的、發散的、空心綠圓,一如那把攪動的湯匙。 他的思維就順著那一圈艷綠發散,回憶走到這里就不得不想起,尹恣榆打破兩人之間從會說話就開始的冷戰局面,動手揍他的那天,他們兩個人第一次zuoai。 他們刻意的不去回憶那天的場景,只是情緒很強烈的殘存,不管是沙疼的擦傷與青紫的腫痛,還是血流的傷口和淤紅的吻痕。這一切的渾噩事物都像是一顆導彈炸開的碎片扎在大腦皮層,令人無處下手又作痛頭腦。 而現在,他們的情緒堵在這里。 尹恣榆突然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翻身從他的身上下去坐在床沿,試圖讓堵住的情緒豁個口子,因此看起來有點兒垂頭喪氣,“從我房間出去?!?/br> 他啞然,半晌才說道:“可是你的臉……” “趁我沒反悔之前,”尹恣榆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滾?!?/br> 房門打開,沒有合上。過了一會兒,他居然回來了,手里拎著急救箱。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尹恣榆背對著他,頭發幾乎擋住他側臉,情緒不見波瀾。 而他頭一次很強硬地走過去扳過尹恣榆的臉,壓低聲音說:“你這樣去學校,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臉被人揍了之后長什么樣,就長你現在這逼樣兒?!?/br> “……你不說話,”尹恣榆被他捏著臉,頰rou擠在一塊兒,勉強地回他,“是不會死的,尹梓棋?!?/br> 他盯著尹恣榆看了一會兒,把手放下,打開醫藥箱,卻被尹恣榆一把奪過去,創口貼紗布碘酒零零碎碎撒了一床。 始作俑者在這一床的零碎里安然坐著,顯得漫不經心,“我現在后悔了?!?/br> “你還會認錯嗎?”尹梓棋顯然為他顯露出的悔意感到錯愕。 “不,”他懶懶地掀起眼皮,“門既然沒關,那開著門做跟關著門做,你選一個吧?!?/br> 尹梓棋深吸一口氣:“關門,做完之后上藥?!?/br> 他不動聲色地歪了歪頭,從床上摸了一個創口貼在手里把玩,頭也不抬地朝尹梓棋勾了勾手,“過來?!?/br> 尹梓棋站到他身前,垂頭看他手里卷纏的創口貼,問:“你想要cao我?” “不啊,”他顯得很隨意,“暫時不想?!?/br> 他頓了頓,突然笑起來:“以后說不定就想了?!?/br> “嗯?!币髌逡幌掳咽洲舻剿焐?,漸漸施以重量,“待會兒別出聲,聽見沒?” 他微微瞇一點眼睛,沖他哥挑了一下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