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午時
“夏棉,你男朋友又來接你放學了耶——”同桌拖著長調曖昧道。 “嗚呼呼——” “嘿嘿看不出來呀棉棉——” “咦——” 口哨聲此起彼伏,周五放學回家的同學們嗚呼啦呼地爭先恐后地沖出教室,頃刻間占領了整個cao場,他們三五成群勾肩搭背,一邊蹦跳著一邊故意用很大的聲音起哄,明明一個個的都不知道背地里干了多少勾當,卻好像早戀這種事發生在夏棉身上就多了不起似的。 “你們是眼瞎嗎?”夏棉這個真正意義上的“盲人”罵道。 “他還沒和你表白?”比他矮一頭的同桌墊著腳,吊兒郎當地勾著他的肩膀促狹道,“這么膽???” “我求你了,少看點吧”,夏棉拍了拍她鼓鼓囊囊的書包,“你背這一大包回家去,阿姨不得以為你至少上個省屬重點?” 夏棉那時的同桌,是個酷酷的Omega,不愛念書,也不愛打扮,更不愛和人談戀愛,她基本對正常的Omega喜歡的事都無感,每天花大量的時間在讀和磕CP上。 那時,班上的同學家里都不是多有錢,有手機的更是少之又少,很多人都是從地攤上買那種青春文學雜志和,互相交換著看,在班主任和年級主任的嚴打嚴抓下偷偷在整個年級爭相傳閱,他同桌文漾是其中的領軍人物,也是年級主任的重點關照對象,堪稱屢教不改的典范,文言文讀都讀不通暢,看的速度卻是夏棉每每看到都會為之稱贊的絕活。 “我將來可是立志于做一個六性關系研究以及人類情感學領域的專家學者,怎么能不抓緊時間研讀這些寶貴的文獻資料呢?!”文漾推了推眼鏡,說得義正辭嚴,說完又賊兮兮地對夏棉勾手指,“來來來——他真的還沒有和你表白?你騙人的吧,我好幾次看見你晚上偷偷逃到校外了,外面肯定是他吧?”,她意味深長的嘴角簡直要翹到天上去,“干嘛去了?” “我們——”夏棉微微垂下頭湊到她耳邊,文漾還興奮地貼上來,“幫你買——小——說——啊——” 100分貝的音量炮仗似的毫無防備地在耳邊近距離炸響,震得人眼前一黑,薄薄的耳膜好像被幾根尖針戳碎了。 文漾捂著耳朵尖叫起來,夏棉吼完就跑了,文漾張牙舞爪地撞開魚群一樣的同學們去追,沉甸甸的書包在身后左右搖晃,夏棉仗著瘦靈活地在人群中左躲右閃,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 “幫我抓住他——!”眼看夏棉就要沖出重重人群,氣喘吁吁的文漾忽然氣吞山河地吼了一嗓子。 人群中四散的同班同學也不問原因,回家的這個點個個興致高昂,滿身興奮與精力亟需突破口發泄,你追我趕地一路縮小包圍圈,一會兒撞到這個一會兒撞到那個,人群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終于將夏棉逼至大門口前—— 夏棉哈哈啊啊地亂叫起來,像是百米沖刺看到終點線似的,喪心病狂,“大叔,快、快開門啊——” 看門大叔叼著根牙簽,聞言懶懶地掃了一眼,不緊不慢地打開了學校的柵欄門。 那是生死時速的一瞬間,夏棉挺起了胸膛,兩條腿抻得堪比跨欄,時間好像按了慢放。 “抓——住——他——”身后不知誰還在喊。 兩只手臂一左一右地從身后伸過來,指尖觸到了夏棉的書包和衣擺。 一個人影逆著這頭頂的陽光飛至跟前,校門口的談云燁驚訝地微微瞪大了雙眼。 兩道沖擊力猝不及防地撞上來,背后的兩個人被沖上來剎不住閘的人撞到了,向前撲著撞到了夏棉的身上。 眼看就要被撞得“飛”出去,談云燁下意識張開了雙臂,一個帶著滿身馥郁香氣的人就這么凌空“飛”來,正正巧巧地撲進了他懷里,重重的喘息聲像是夏日的大雨,陡然砸在胸膛上時像是大雨猝不及防地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急促而有活力。 “棉——” “快跑啊——!”沒等他有些出神地喃喃完,手臂上一緊,夏棉抓上他的衣袖就向前瘋跑。 身后轟然尖叫起來,拖著長調子的口哨此起彼伏,回路蜿蜒得像是少年少女思春期時深夜的曲折心事,人群像是煮開了的熱水,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 “MD,夏棉我就知道你騙我——”談云燁隱約聽到一道女聲氣急敗壞地喊,聲嘶力竭中還有那么一點隱約的……興奮? 他不明所以地被夏棉帶著跑了一會兒,放學路上的南三巷擺滿了各種小攤,小吃的香氣、攤主的叫賣聲以及身后孩子們的尖叫聲混雜在一起,在奔跑時紛至沓來,急速地灌滿人的視覺、聽覺、嗅覺……各種感官。 夏棉像只靈巧敏捷的小羚羊,輕車熟路地帶著他一路躲閃,談云燁在背后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他一頭烏黑光潔的發絲隨著奔跑的動作跳躍起伏著,或許是出了一層薄汗,香氣在發絲歡快躍動的時候逆著風送過來,一下一下正好撲人個滿懷。 談云燁看著看著,忽然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反手握住了他一把盈盈的手腕。 夏棉回頭看了過來,白皙的臉頰上彌漫著運動時的紅潤。 “跑啊?!彼p輕巧巧地趕上去與他并行,而后又邁著兩條長腿帶著夏棉跑起來,初秋暮時的風溫暖中帶著些許清爽的干燥,穿梭過人的發間,順著衣領灌進胸膛,燥熱凌亂的呼吸交織起伏著,夕陽金光燦燦地燒滿了整片天際,迎著落日西向前奔跑時,整個視野充滿了明亮的、熾烈的、絢爛而盛大的光色。 “不、不要跑了……”夏棉甩了甩被牽著的手腕,兩條腿像是灌滿了鉛,沉重的呼吸聲和急促的心跳聲簡直將說話聲都蓋得朦朦朧朧。 談云燁慢慢停了下來,夏棉彎下腰去,兩只手撐在膝蓋上,氣喘吁吁,狂奔過后,喉嚨像是被風刃割破了,滿嘴的腥甜。 “你、你怎么——”夏棉干咳起來,“突然來了?” 一方折得整整齊齊的白帕子遞到了眼前,還用金色絲線繡著邊,精致又干凈。 夏棉撐著膝蓋滿臉通紅地抬眼望過去,見談云燁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臉不紅氣不喘,只是發絲稍微有些亂了,卻又多了幾分隨意感。 夏棉不敢相信這個年代還會有人隨身帶著白凈的手帕,他長那么大更是從來沒見過隨身攜帶手帕的人,他緩緩直起身,推開了,隨手把額前汗濕的碎發擼上去,抹了一把腦門,“寧這是跟我顯擺呢?” 談云燁抿唇笑笑,抬手用手帕輕輕擦拭他汗濕的前額和兩鬢,“今晚別回家了,直接去我家吧,明天直接從我家出發去最近的南城取景,后天下午我送你回來,剛好你還沒去我家玩過?!?/br> 夏棉輕輕搖了搖頭,“我明天要去地里干活”,他指指路邊田野里剛剛冒了頭的冬麥,“要去拔草,是做了很多年的一家,不去不太好?!彼阶≌勗茻畹氖?,滿臉嫌棄:“嘖,都叫我弄臟了,我洗洗還給你?!?/br> “沒關系”,談云燁笑著收回手,“那好吧,等你什么時候有空了再去吧?!?/br> 夏棉四處看了看,“你的車呢?” 談云燁指了指他身后一百米左右的路邊,“在那呢?!?/br> “……”夏棉無語地看了他一會兒,“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有隱疾?!?/br> “我看你跑得挺開心的,就沒忍心停下來?!?/br> “……” 談云燁把他送到了巷子口,臨到夏棉下車的時候叫住了他,“我明天過來,不會打擾你?!?/br> “……”夏棉猶豫地看了他一會兒,“那好吧,不過干農活都是趁早,我大概四點半左右就出門了?!?/br> “沒關系,到時候我在巷子口這邊等你?!?/br> 秋日的天已不會亮得太早,四點左右的晨色像奶貓未褪的藍膜,灰中帶著些細微的奶藍色,天上的星子還在閃爍,吵鬧的街區尚在安睡,穿過時隱約可聽到起伏的鼾聲和老電扇轉動時發出的吱呀吱呀的聲響。 夏棉拎著個大水壺出現在巷子口的時候,談云燁已經到了,他似乎倦意未褪,靠在一棵大榕樹上假寐,涼絲絲的東西忽然貼到了臉上?!班??”他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行不行啊你?”夏棉收回大水杯,把塑料袋里的番茄遞給他,“困的話你先回車上休息吧,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外走,到頭的時候就能找見我,什么時候睡醒了什么時候去?!?/br> 他穿著一條陳舊的大褲衩,纖細的腿在一雙大大的膠鞋里晃蕩,背上還背著個草帽,一身標準的農活打扮,臉又稚嫩得緊,活像偷穿了父親衣服的小孩。 “我已經醒了?!闭勗茻顚⑺麖念^打量到腳,笑起來。 離得不算太遠,兩個人乘著晨風步行去了田邊,路過的時候見到不少人已經在田間勞作了,談云燁長在城市,很少見到這些,不免有些新奇,“這些向日葵長得好矮?!?/br> “這是油葵,榨油用的,和普通的大向日葵不一樣?!毕拿藓退忉?,他看了看他空蕩蕩的兩手,忽然想起來什么,“你畫具忘帶了!” “不礙事”,談云燁搖搖頭,舉起胸前的相機,“今天攝影?!?/br> “那你應該在四五月份的時候來的,現在沒什么好看的,春末快收麥子的時候,金燦燦的一眼望不到頭,可好看了?!毕拿拚f著,把水壺放到田頭的樹蔭下,“你就坐——”他抬眼打量了談云燁兩眼,輕輕嘆了口氣,把襯衫外套脫了下來鋪在一塊石墩上,“你坐這吧,渴了直接從我水壺里喝就好,什么時候拍完了想走就先走,不用管我?!?/br> “沒事”,談云燁輕輕搖頭,“不用擔心?!?/br> 田野的晨風比城區更清潤,晨露沾著細微的草木氣息,偶爾聽到一兩聲鳥叫和蟲鳴,霧藍的天與青綠色的田野模糊地相融在一起,遠遠能看到稀稀拉拉分布在田野里勞作的人,像是此時天上疏朗散落的星子,看久了,總有那么一顆能迷人的眼睛。 談云燁拍了一會兒之后把鏡頭對準了夏棉。 他踏在麥苗的間隙里,彎著腰,草帽還沒戴,背在佝僂的背上,像是羅鍋的小老頭,拔草的動作卻嫻熟又利索,這么一會兒,已經拔出去好幾隴了。 高倍鏡頭下,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夏棉垂落在額前烏黑的發絲,泛起紅暈的瑩潤的耳廓,T恤寬大的領口下垂時露出的一小片皮膚,以及他纖瘦的手臂充血時微微凸起的一小截青色的血管。 拔上一會兒,他會直起身來,用手臂擦一把額前的汗,將雜草扔進一旁的灌渠里。那時,他可以看到他瑩白的臉上染上的越來越濃的潮紅,唇瓣充血之后像是熟透了的櫻桃,飽滿又熱烈。 田里勞作的大多是成年人,像他這樣稚嫩柔軟的少年卻只有一個。他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在很多人尚在安眠的凌晨四點半,來田地里弓著腰做成年人才需要承擔的勞作。 談云燁十指不沾陽春水,更不要提拔草這種農活。他最多會養養名貴的花卉,知道什么樣的草本組合搭配可以調制出最好聞的香氛,卻不知道需要拔除的野草長什么樣子。他的十指修長干凈,保養得宜,而夏棉的,布滿了厚厚的繭子,生過凍瘡的手到冬天每每都會凍得像胡蘿卜,看上去丑丑的,可那卻是一雙會做活的手。他用這雙手,養活著自己和江雪墨。 天色漸漸褪去了藍變得越來越亮,談云燁遙遙立在田頭的樹蔭下,拍到了日出時的第一縷金光鍍在田野里那個人佝僂的脊背上。 日頭越來越高,八九點鐘的太陽曬在人的脊背上,就能讓人對即將迎來的午時感到畏懼。夏棉已經拔完了兩畝,終于緩緩直起身,抹了一把汗濕的額頭和兩鬢,捶著酸痛不已的腰遙遙往田頭看去,已經空無一人了。 “回去了?”他張望著,搜尋的視線忽然撞上一個熟悉的背影,彎著修長的身子,在田里似乎在忙活著拔草。 夏棉心里咯噔一聲,踩著溝渠噔噔噔一路小跑過去。 溝渠里已經累了一層薄薄的綠色,夏棉越看心越涼,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地上觸目驚心的殘尸,前面不小一片的田地已經在人的助紂為虐下被成功鳩占鵲巢,“談云燁!” “嗯?”他緩緩直起身來,沖著夏棉露出一個純真無害的笑,手里還抓著一把麥苗,看起來有種憨氣,“你已經拔到頭了?” 夏棉滿眼悲痛地從他手里抓過那把“草”,痛心到聲音都帶上了顫抖,“你在……干什么?” 他的神情讓談云燁察覺到不對勁,他臉上的笑容淡去,竟然流露出一絲緊張:“我看你很累,所以想幫幫你,拔得不對?我觀察了被你拔出來的野草的……” “這是麥苗!”夏棉從田里拔出另外一棵,“這才是草!” “可是……” “那片田的苗太稠了,我是連拔草的時候順帶間間苗,你怎么問都不問一聲就來亂拔呢!”夏棉不免有些氣急敗壞,“這要是我家的田就算了,可這是別人家的,人家要來驗工的!” 談云燁沾了土和草汁的手在背后交握起來,他微微垂著頭,肩膀似乎也耷拉下去,白凈的臉上泛起羞愧的紅,一米八幾的人看上去像是做錯了事被訓的小學生,“那我把它重新種回去行嗎,我都是連根拔的……”他小聲喃喃道。 夏棉抬起頭,仰天長長嘆了口氣。 無論什么時候,好心卻幫倒忙的人真是讓人…… “算了”,夏棉收回視線,無奈道:“你還是去攝影吧,拍完了就先回家,不用等我?!?/br> “那這些……”談云燁看著地里的殘骸,欲言又止。 “沒事,我待會兒去買包種子,重新補種上,等下午他來驗工的時候少受些工錢就好”,夏棉看了看他空落落的頸間,“你的相機呢?” “我放在那邊的石墩上了?!?/br> 夏棉又是一臉牙疼,他的語調都拔高了:“那么貴的東西,你就隨便扔?讓別人拿走了怎么辦?!” 談云燁的耳根更紅了,他抿著唇,說不出一個字。 “還不快去拿!”夏棉抓狂。 談云燁飛快地抬眼偷瞄了一眼夏棉的表情,欲言又止地離開了。 夏棉看著他有些蔫頭耷腦的背影,心里又生出些不忍來,他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什么話。 他踩進田里,彎下腰,嘴里頹喪不滿地咕咕噥噥,“真是的,明明是你做錯了事,罵了你我還想著怎么給你道歉……” 被禍害的面積大概有三分之一畝,夏棉把這片野草收拾完,地禿得簡直慘不忍睹,和周邊的盎然綠意對比簡直慘烈。 夏棉又收拾起了另一隴,午時的太陽狠毒辣,他的肚子很應景地咕咕叫了一聲,直起身戴草帽的時候往田頭那棵樹下看了一眼。 談云燁這個大傻子正一動不動地坐在樹下?;蛟S是弄臟了手不知道去哪兒洗,兩手懸空在身前放著,腿并攏起來,懷里放著相機。乖得像個受了教訓手足無措的孩子。如果夏棉不給他下什么“命令”,或許他就能在那乖乖地等上一天。 夏棉系上了草帽,心里那點愧疚越來越重,罵罵咧咧地往田頭走:“真是的,就會給人添麻煩?!?/br> 談云燁見他往這邊來,時不時抬眼偷覷夏棉的表情,又飛快地垂下眼去。 “起來?!?/br> 夏棉的語氣還有些生硬,談云燁從來沒被人這么數落過,羞愧交加之下反而越來越笨拙,想拿起相機站起來,可看了看自己臟兮兮的手,像只小鴨子似的從石墩上慢吞吞地挪開了屁股,臉漲得通紅。 “……” 悶悶的笑聲漸漸響起來,空氣都在跟著震顫。 他疑惑地抬起眼來,夏棉笑得越來越大聲,他弓著腰,肚子都抽痛起來,卻笑得停不下來,“你……你別、別用這種表情看我……哈哈哈哈哈……” 談云燁的臉漲得越來越紅,他濕潤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夏棉,睫毛忽閃忽閃,讓夏棉想起來他那只純白無瑕的小胖狗。 他戴著草帽,午時的陽光穿過斑駁的葉隙和帽檐上的一小片破洞,小塊的光斑剛好落在他烏黑的眼眸里,噙著笑意,閃閃發光。 談云燁看著看著,紅著臉微微彎起了唇角,跟著靦腆地笑起來。 “走吧”,夏棉拾起自己的襯衫,用外套給他把相機包上,“前面有人在澆地,我帶你去洗手?!?/br> 水閘放出的水流很大,夏棉跟著洗了把手和臉,談云燁遞過手帕來,他卻像小狗似的甩了甩臉上和發梢上的水珠,“如果你不拍了的話這就回去吧,在這干等著很無聊的?!?/br> “我不能跟著你了嗎?”他緩緩收回了手帕,表情露出些難掩的受傷。 “得得得,你想跟就跟吧,怎么整得像是我欺負了了你似的,這不是怕你無聊嗎……”夏棉嘀咕道,跟著去拉他的手腕,“手,讓我看看?!?/br> “還好沒弄破,就是有點紅了”,夏棉仔仔細細地觀察他的兩只手,一邊嘟嘟囔囔地念叨:“你這手保養得這么漂亮,可不能來干粗活知道嗎,更何況還沒帶手套……拔錯了是小事,手受傷了你晚上可回去疼吧,要是還不幸留了疤多可惜……” 夏棉濕濕涼涼的手按在他的手腕上,帶著厚繭的指腹和掌心與他更為順滑的皮膚相貼,滋生出難以言喻的癢意和溫柔的熱度,小螞蟻似的順著手臂爬進人的胸膛里,將人咬得熱烘烘。 “……記住了沒?”夏棉松開手,教訓孩子似的叮囑。 談云燁垂眼看著他,濕潤的睫毛緩緩眨了眨,臉紅得不像話,“……嗯?!?/br> 夏棉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又往田頭走,“走吧,吃飯去?!?/br> “……對不起?!鄙砗髠鱽碚勗茻钋妇蔚穆曇?。 夏棉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他只帶了兩個白白胖胖的饅頭,用刀從中間切開,夾了些咸菜,夏棉遞給談云燁一個,“只能委屈你將就了?!?/br> 談云燁搖搖頭,接過來,他的這一個里面有一只金燦燦的煎蛋。 一股難以言說的又酸又軟的暖流在胸腔涌動,他微微偏過頭,望著夏棉歡快地一鼓一鼓的臉頰,紅彤彤的,鬢發濕漉漉地貼在耳邊,看上去純真又快樂,似乎很容易感到滿足。 “干活去了?!毕拿薰具斯具斯嘞聝煽谒?,再度邁進了灼熱明亮的田間。 他一直從中午忙活到了傍晚,一個人除了七八畝的田,最遠的時候,談云燁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小點。日頭將沉的時候,他去商店買了種子,然后回來將那片被談云燁糟蹋得不成樣子的一片一點一點補種上。 太陽已經從他的左手邊轉了一圈到了右手邊,半邊天空都烈烈燃燒起來,田里忙碌的人陸續回去了,整片綠油油的田野里只剩下一個綴滿金光的夏棉,他手里拎著個袋子,剩下一些未用完的種子。 談云燁再度捧起了相機,沉醉又溫暖的金芒充斥著整片原野,鏡頭里那個人忽然抬起頭來,歡快地喊了他一聲:“談云燁!” 他直起身,忽然揚了一把種子出去,星星點點地降落在他周身,像是降下了細碎的粼粼星辰,相機定格的時候像是一條被他牽引在手中迎風飛舞的金色光帶,帽檐下亮晶晶的眼睛噙著盈盈的笑意。 “我有一個美麗的愿望 長大以后以后能播種太陽 播種一個,一個就夠了 會結出許多的、許多的太陽” 他笑著,一邊高聲不加修飾地唱著一邊信手揮灑,還未變聲的嗓音唱起童謠來有種天生的活潑和快樂。談云燁情不自禁地漸漸放下了相機,他呆呆地看著夏棉,恍惚間覺得夏棉真的會種出許多許多金光燦爛的太陽。 “一個送給,送給南極 一個送給,送給北冰洋 一個掛在,掛在冬天 一個掛在,掛在晚上 到那個時候,世界每一個角落 都會變得,都會變得溫暖又明亮……” “一個太陽,兩個太陽,三個太陽”,夏棉揚起兩只手臂,把最后一把高高地揚出去,寬大潔白的T恤灌滿了金色的晚風,“全都是太陽!” 談云燁清雋的眉眼彎起來,隔著晚風,飄逸俊秀得像是夏棉手中的光帶。 “棉棉……” “棉棉……” “唔……”夏棉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一模一樣的人用一模一樣溫柔的眼神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他一時恍惚著愣住了。 林岑朗輕笑著吻了吻他怔忪的眉眼,一股清爽的須后水的味道鉆進鼻腔,尚未別領帶夾的領帶順滑地垂落下來,夏棉抖了抖,瞬間清醒過來,“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