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游輪之夜(上)
“俞戰表哥?!绷轴室矝]有半點意料之外的樣子?!霸趺?,姨夫要找我訓話?” “姨夫”兩個字他咬得很重。 “訓話不敢”,俞戰音調平平:“只是好久不見,請表弟前往一敘?!?/br> “司令還真是事務繁忙,這么點時間都要見縫插針?!绷轴仕菩Ψ切Φ?,聽到那兩個字,夏棉終于偏過頭,向俞戰望過去。 他直覺這是俞驍的家人,而林岑朗口中的司令,應當是方才他在拍賣會場入口見到的那個人。 沒有證據,沒有緣由,只是一種莫名其妙,又無比清晰強烈的直覺。 夏棉看不清俞戰的長相,卻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遞來的骨子里的清冷淡漠。其實,無論是長相還是身形,俞戰都更肖似溫長靜。他很高,卻有些瘦削,不似常年風吹日曬的俞驍,他常年埋頭在實驗室里,不見日光,皮膚有些缺乏血色的蒼白,淡淡的青黑色蟄伏在兩片眼瞼下,顯得神色更加懨懨疏離,好似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 “是很忙?!庇釕鸬?。 林岑朗牽起夏棉,轉身,“是嗎,那就不打擾了?!?/br> “關于家兄的事情——”身后的俞戰不緊不慢地開口。 夏棉渾身一顫,松開了被林岑朗握著的手。林岑朗多看了他一眼,停下了腳步。 “父親想當面向你道謝?!?/br> 林岑朗回頭,挑高了一側眉梢,有些玩味,“哦?” 夏棉的腦袋亂哄哄的,海風和海浪聲忽然變得很嘈雜,一聲聲鉆入耳道,鼓噪著耳膜,回蕩的全是俞驍,俞驍,俞驍俞驍俞驍…… 一定是俞驍。 他怎么了? 俞驃為什么要向林岑朗道謝? 他們對他做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頭來,方才的冷漠也好,心不在焉也罷,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凈,只剩下直白的驚恐和慌亂。 林岑朗微微瞇起了眼,眼底一片黢黑,像是看到了什么刺眼的東西。 “那么,表弟,請?!彼又亓恕氨淼堋眱蓚€字,目光從夏棉這個“外人”身上淡淡掠過,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林岑朗沒動。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夏棉,看不出任何情緒,“我叫管家接你回房間?!?/br> 轉身剛走出去兩步,忽然感受到衣擺被一股力量向后牽拽拉扯。 他順著手臂一路看下去,停在那只拽著他衣角的手上,又抬起眼眸,對上一雙極好看的眼睛,晃動著細碎無聲的央求。 同樣的,幾乎是一瞬間,林岑朗就改變了主意。他牽起夏棉的手跟上了俞戰,聲音冷冰冰的:“你自己說要去的?!?/br> 他們七拐八拐,上了一處視野極好的看臺,稍一抬眼就能俯瞰整個船身和遼闊的海域,正對著他們的前方,露天拍賣會場還在進行中場表演。 夏棉一眨不眨盯著廊橋的盡頭,冷汗從他的額角、脖頸和手心源源不斷地冒出來,林岑朗忽地把手擠進他的指縫中去,十指相扣。 俞驃和一群人坐成一圈,一邊打牌一邊談笑著什么,隔著長長的廊橋聽不甚確切,但從他們臉上的笑容來看,應當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走近了,才發現,除卻岑鶴、溫長靜、應卯等人,剛才被林岑朗搶先拍下拍品的幾位政要巨擘也都一一在列,只是,戚家來的不是戚遠鷗,而是他的大叔公戚家現任的家長而已。 俞戰把人引到后,自己轉身走了。 “小朗,花大手筆給叔叔伯伯們捧場,轉眼不見人影兒”,俞驃深吸一口雪茄,吐出一圈圈白霧似的煙圈,抖抖煙灰后朝對面的岑鶴點了點,笑著看向林岑朗,“你這幾位叔叔伯伯可都找我和你母親要人呢?!?/br> 這話說的,讓人以為林岑朗是他的麾下。 “是么?”林岑朗的視線在幾位長輩身上逡巡一圈后,最終在岑鶴和俞驃身上意味深長地來回打轉,“各位叔叔伯伯不去找我父親要人,怎么找到姨夫這里了?” 岑鶴未有半分異色,不冷不熱地看了一眼林岑朗,扔出去兩張牌,“對K?!?/br> “自然是聽說你的那些事,跑來向我打聽了?!?/br> 林岑朗瞇起眸子。 “最近常聽司令夸你,說你為了俞驍的事忙前忙后出了不少力”,戚遠赫一邊叼著煙,一邊物色著手中的牌,頭也不抬道。 夏棉晃了一下,林岑朗眼疾手快地從背后扶住了他的腰,才防止他腿軟得倒下去。 “對A”,應卯甩出去兩張牌,接腔道:“可不是,逼得我和俞戰冒著生命危險親自去塞國接人”,他舉起右手捏起拇指和食指,表情和語氣不無夸張道:“彈藥就擦著這么點距離從我們頭頂上飛過去,我發誓,就這么點距離?!?/br> 林岑朗立馬感受到兩道直勾勾的視線。 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俞驃一眼。 “行了,夸張,都說多少遍了?!睖亻L靜壓下兩張牌,責備道:“當弟弟meimei的,救自己哥哥不是分內的事么,還用得到別人說?” 林岑朗像個局外人似的看著他們你來我往地演戲,面無表情,不辨喜怒。 “俞少將現在怎么樣了?前兩天我跟總統聊天的時候,聽他提起說是在疆城養傷?怎么不送到星城去?”劉伯康詢問道,“這大老遠的,探望起來多不方便?!?/br>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武化成鋪開牌面,老神在在道:“俞驍的老主治醫師在疆城軍總醫院任職,再有,郁家的小閨女親自照顧,哪兒還需要我們這些糟老頭子?” “時雯跟俞少將?”劉伯康像是很驚訝。 武化成點點頭,“小丫頭在一中上學那會兒就崇拜俞驍崇拜得不得了,可惜俞驍大她幾屆,又早早進了軍校?!?/br> “是嗎?” 武化成煞有其事:“我那會兒任星際一中校長我能不知道?” 劉伯康、戚遠赫幾個人齊齊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俞驃。 俞驃笑笑,“我聽說得也晚,這倆孩子瞞得太嚴實,前天晚上才剛剛跟我說下個月一出院就準備結婚,你說說,現在的年輕人多莽撞,傷還沒養好就想著結婚了?!?/br> 話一出口,夏棉眼前瞬間天旋地轉。他一路都在摳著自己空著的那只掌心,到現在,掌心已經被他摳破了,鮮紅黏膩的液體順著指縫滴答滴答滴落在地,綻開一朵朵觸目驚心的小花。 他懷疑自己還在哪個夢里,因為痛感來自胸膛中那個跳動的地方,而并非來自手掌。 “恭喜??!俞司令!” “俞將軍大難不死,又和時雯好事將至,雙喜臨門那!” “恭喜!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可謂是佳偶天成!” “說起來,這也就沒幾天了吧?到時候可一定請我去喝喜酒??!” “死里逃生,孩子們想結婚是自然,你就少說兩句吧!” …… 喜氣洋洋的道賀聲不絕于耳,夏棉木在原地,蒼白得像是已經純然透明了。他心跳快得出奇,手腳卻異常冰冷。肺部像是有兩臺超大功率的真空機加大了馬力,抽得他一陣陣難以呼吸。 周圍還在吵鬧,他卻像是掉入了只有一個人的世界里。 什么聲音都漸漸聽不見了,空谷里回響著什么話語,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 他分不清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分不清楚這是不是又是一個簡單而卑劣的圈套,如同他分不清楚他自己的內心,究竟是難過還是開心。 在座的除了岑鶴,都是AO,誰能察覺不到林岑朗身邊這個人幾近崩潰的情緒呢??伤麄兊臉幼?,又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的眼里,夏棉好似是不存在的,無形的,透明的。 俞驃撣了撣煙灰,指了指對面還空著的位置,“站著聊這么久了,快坐下?!?/br> 沒有半點誠意。 林岑朗仍舊沒有說話??杀砬椴⒎侨缤R话阈皻?,他半卷眼簾,遮起了晦暗不明的眼眸,那雙似笑非笑的唇此刻沒了自然的弧度,看起來頗有些不近人情。 沒人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他似乎掃了一眼地面,扯著已經僵硬的夏棉按到座位上,還沒坐實,夏棉像是忽地回神了似的,蹭地一下站起來,手背咚!地一下打在青石板上,發出聽著就疼的清脆的聲響。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終于匯集到了他身上。 夏棉呆呆地與林岑朗四目相對,渙散的瞳孔卻沒有聚焦,不知在看什么地方。唇瓣開開合合,卻始終沒發出半個音節,他停下了,忽地一把推開林岑朗,踉踉蹌蹌地往外跑去,背影倉皇得像是在逃命。 林岑朗保持著被推開的姿勢站在原地,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半晌,他慢慢收起空蕩蕩的掌心,里面還殘余著濕滑冰冷的觸感,面容漸漸泄露出一絲一縷的陰郁。 他們似乎專注地盯著自己手中的牌,研究下一步的戰術,卻沒人再繼續這場游戲。 看臺下的吵鬧更反襯得這里死寂。 “牌碼太小了——” 俞驃手里的煙攢了長長的一截灰,這么一聲,撲簌撲簌地抖落了。 “俞大司令?!?/br> 他云淡風輕地撂下這么一句話,轉身走了。 Alpha是嗅覺極其敏銳的生物,夏棉一路留下的氣味足夠他搜尋,間或還能看見幾滴新鮮的血跡。他仍舊沒跑起來,腳步卻有些急,月光斜斜地灑來,將他的面容分割成明暗兩塊,處于陰影區的眼睛,深沉得可怕。 直到俞戰將他攔在走廊盡頭的拐角處。 “表弟對這份禮物不滿意?”俞戰靠在墻角上,一條腿長長地伸著,半攔到了林岑朗身前。他一下下地徐徐吞吐著煙圈,好似毫不關心地談吐著與他無關的事,“不可能不滿意吧?” 林岑朗淡淡地看著他,掏出手機盲打給夏棉發了條消息:別亂跑,回房間去。 “你不是帶他過來了么?”俞戰抖了抖煙灰,眼珠微動,看向林岑朗,“即便你已經猜了個大概?!?/br> 那模樣,就像是每個深知自身卑劣本性的Alpha一眼看穿同類偽裝的人皮面具一樣。 他沒管林岑朗接不接腔,自顧自地說起來:“俞家世代從軍,這一代戎馬加身官居高位的,就只有俞驍,元帥不可能放任你把他置于死?!?/br> 林岑朗一邊給管家發信息叫他上來找找夏棉把人接回去,一邊忍不住譏笑:“他想要的回禮就是這個?父、愛、如、山?” “不止”,俞戰扔掉半截煙蒂抬腳捻滅,又掏出一包,“來一根?” 林岑朗沒接。 他自顧自地點燃又一根,“你清楚”,他兩指夾著煙在昏暗的虛空中中劃出橫橫的一道,“那些,都不要再橫加阻攔?!?/br> 他顯出一點百無聊賴的氣定神閑來。求而不得便是軟肋,牽腸掛肚便是破綻。他太清楚林岑朗多想得到夏棉了。他們給的餌料太過誘人,林岑朗在瘋狂心動,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得滴水不漏毫無馬腳的。 “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你們準備怎么讓一個重傷昏迷的人醒來,和一個他壓根沒有印象的女人結婚?魔法么?還是——”林岑朗嘲道,“準備就用今天這么一出濫戲搪塞過去?” 他吐了口氣,煙圈被氣流沖得撲了俞戰滿臉,“騙鬼呢?” “你母親,是國際腦神經科專家,動動手術,讓人醒來,失憶,都是有辦法的?!庇釕鸬?。 林岑朗又沉默了。他的指尖在掌心輕輕碾磨著,指尖也染上了淡淡的血紅。 “Alpha的身體機能,恢復起來很快,一個星期前俞驍就轉入疆城軍總治療了——別看我,我沒那么好心。聽說是他的下屬越級上報,總統讓轉回來的——除了暫時沒有醒過來的跡象,皮rou傷恢復狀況良好,如果手術成功的話,四五十天出院不是什么問題?!?/br> “郁時雯肯聽你們的?” 俞戰看著他,忽然咧開嘴笑了,像是聽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表弟,你別把自己想得比俞驍更有魅力?!?/br> 林岑朗冷冷地掃他一眼,抬腳跨過去,”那也只是‘如果’而已。畫大餅這種事就不勞你們費心了?!?/br> 俞戰忽地抬手擄過他的手,轉眼間,林岑朗手里就多了一樣東西,小小的不透明試管,里面裝著十多粒小藥丸。 林岑朗再度停下,看看掌心,又回頭看看他。 “一粒致幻,兩粒助興,三?;杳?,四粒催情”,俞戰挑挑眉,表情輕松淡然得好像在說今天晚上吃了什么飯,“專為Beta特制,還沒面市,但臨床實驗已經通過了?!?/br> 林岑朗用另一只手捏起來,拿在眼前晃蕩得窸窣作響,“誘jian,騙jian,迷jian,跟,強jian?” “這些手段太‘高級’了”,他反手一拋,“我不配?!?/br> 俞戰眼疾手快地接住,又攫過林岑朗的手,這次,他手里除了那瓶小藥丸,還多了一枚銀色U盤,他把林岑朗的手掌收起來,淡漠的眸子像一對冰冷的蛇瞳,“是和jian?!?/br> 俞戰反手將煙頭在墻上摁滅,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他轉身踏上兩步臺階后又回頭看向林岑朗,逆著月光,他的皮膚蒼白得泛著淡淡青光,看起來有種莫名陰森的鬼氣?!敖灰子淇?,表弟。我們婚禮上見?!?/br> “這里面是什么?” 俞戰沒說話,背對著他擺擺手踏進了一片月色里。 林岑朗蹙起眉頭,看了會兒掌心的物件兒,抬手準備扔出去的瞬間,又停住了。他緩緩收回抬起的手臂,隨手揣進口袋里,掏出手機邊給夏棉打電話邊匆匆向樓下跑去。 游輪很大,氣味交織混雜,找到一個有心躲起來的人并不容易。 林岑朗來回找了一會兒,直接調了監控。 焰火已經息了,天空重歸墨色。船板上繚亂的燈光離得有些遠,電纜車里只有些沉沉的微光。 玻璃窗里映照的人影,長發掩面,看不清楚眉眼,藏于衣襟之下的金屬彈殼,此刻裸露在空氣中,被他一遍一遍輕輕地用指尖觸摸。 電纜不疾不徐地前行,行駛到終點的時候,沒再度轉向,而是緩緩打開了車門。 酒味混合著花果味撲面而來。 林岑朗皺了皺眉,夏棉的樣子有些狼狽。西裝外套被他揉成一團團在身邊,他身上的淺色襯衫,多了好幾塊深色的印漬,濕噠噠地貼在他瘦削的身板上。本來打理好的發型,此刻軟軟地垂下來,發尾潮濕凌亂地糾纏在一起。 聯系剛剛見到的幾個弄臟了衣服罵罵咧咧的人,不難想明白剛剛都發生了什么。 “下車?!绷轴收f。 夏棉沒動。 林岑朗剛要去拽他,夏棉自己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慢吞吞地出了艙門。 “回去了?!彼麪窟^夏棉受傷的那只手,打量了兩眼,松松地攏起來。 走了兩步,覺得有些不對勁,又停下來,仔仔細細地打量夏棉。 見他眉眼柔和卻目無焦點,臉色蒼白,臉頰、眼瞼和嘴唇卻紅潤異常,動作慢吞吞的甚至有些遲鈍。 林岑朗瞇起眼,湊近了夏棉的鼻尖,輕輕聞了兩下,“你喝酒了?” 夏棉直直地看著林岑朗,一言不發。 林岑朗沒有退開,他看著那雙渙散的瞳孔里倒影的自己,生出幾分與這鼻息溫熱交纏類似的錯覺和期許。 片刻后,夏棉極緩慢地眨了眨眼。 林岑朗勾起唇,淺淺地笑了。 那笑意像是此刻海面上跳躍的粼粼碎光,隨著風綿延瀲滟數十里開去。 夏棉像是看呆了,仰著下巴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林岑朗的笑意更深,他按著夏棉柔軟的發頂,把他揉得左右搖晃,“走了?!?/br> 牽著夏棉的那只手,被夏棉更緊地回握。夏棉一直偏著頭仰著下巴看著他,那目光坦誠而熱烈,直勾勾地,像是生怕少看一眼林岑朗就會消失掉。 林岑朗走在前面,步伐又大又急。電梯門一開,他一把將夏棉扯進去按在墻上,guntang的身體像堵墻似的密不透風地將人圈起來,語氣有些惡狠狠,“再這么看著我,就把你吃掉?!?/br> 夏棉有些呆,他微微張著唇,癡癡地看著林岑朗。林岑朗像是受了蠱惑,壓得越來越近。 夏棉遲滯的思維慢半拍地動了動,他在口袋里摸啊摸,掏出了個什么東西,小心翼翼地遞到他眼前,神態像獻寶似的。 是兩顆玻璃糖。 林岑朗沒動。 電梯上的紅色數字一節節下降,林岑朗卻感覺到自己心里什么東西正在一節節急速攀升。 夏棉有些費力地從他身側牽過了林岑朗的手,將兩顆彩色的玻璃糖放到了他的手心上。 一顆橘燦燦的火色,一顆藍盈盈的水色。 折射著明亮絢麗的流光。 在林岑朗的手心上。 “糖,吃?!彼踔僚浜线@弱智的舉動傻呵呵地笑了幾聲。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是如此清澈。 林岑朗知道夏棉生的很漂亮,他也見過各色花容月貌的美人,可他沒見過如此漂亮的眼睛。像兩汪融化的高山雪水,干凈又剔透,不藏半點陰霾塵埃。當這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你的時候,很容易讓人以為你是他的全世界。 林岑朗垂眼看了看那兩枚糖果。 隔著衣服,他摸了摸夏棉的口袋,癟癟的,“沒有了?!绷轴食谅曕诉@么一句。 夏棉不知聽懂了沒,仍舊憨憨地笑。 這只手,剛剛躺過會毀掉夏棉全世界的東西。 而此刻,夏棉的全世界,就躺在他的手心上。 林岑朗收攏了那只手,另一只手慢慢撫上夏棉的臉頰,他的臉湊得極近,近到他可以看清楚夏棉臉上細小的絨毛,看清楚他自己變得不像自己的神情,“我是誰?” “嗯?夏棉?” “我是誰?” 他又問了一個愚不可及的問題。 夏棉眼里的人會是誰,夏棉此時此刻用這樣卑微又乞求的眼神看著的會是誰。 是誰。 反正不會是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還問著愚蠢的問題的林岑朗。 可他還是問了。 夏棉慢慢地垂下眼簾,看了看那只在他臉頰上摩挲的手,緩緩抬手握住了它,“疼?” 林岑朗對上一雙紅通通、淚汪汪的眼睛。 他的手掌上還沾著血漬,斑駁的幾片。卻不是他自己的,是夏棉的。 “呼——”夏棉捧著他的手輕輕吹了口氣,徐徐地,溫熱的。 “不要再這樣了”,夏棉捧著那只手貼到自己臉上,一下一下輕輕磨蹭,動作依戀又親昵,他秀氣的眉頭此刻不復舒展,眼淚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下來,砸在林岑朗的手背上,guntang過后,又馬上冰涼。 他的指尖蜷了蜷。 “那是你的傷?!彼偷袜诉@么一句,不知夏棉聽見沒有。 夏棉舉起那只被他摳得坑坑洼洼皮rou翻飛的手,“不疼?!?/br> 他又蹭了蹭林岑朗的那只,痛苦從他的眉眼、淚水甚至每個毛孔鋪天蓋地滾滾而來,“疼?!?/br> 林岑朗怔住了,隨即,他只覺得自己心在瘋狂痙攣,痙攣得快報廢了。 夏棉的每一次觸碰,每一滴眼淚,每一點溫柔都像穿云破霧的晴光,叫他心軟得要化在他身上,也叫他心疼得要把他揣進懷里,捧在手上。 “不要……為我……”夏棉單薄如蟬翼的身體顫抖著,他長如鴉羽的睫毛浸透了飽脹的水汽,從他身體里漫溢出的難過和痛苦是如此激烈而洶涌,以至于,縱然他說得顛三倒四,沒頭沒尾,該傳遞的該表達的,林岑朗還是都清晰而深刻地感知到了,“不……要讓我……” 夏棉戳著自己的心口,嗚咽著,啜泣著,“……疼……” 林岑朗看著夏棉,目光幽幽,手背上沾染了水漬的皮膚,似乎變得越來越燙。 電梯終于緩緩停下,門叮地一聲開了。林岑朗卻像是再也無法克制般地,吻了上去。 他一只手按著夏棉的肩膀,手心里攥著兩顆色彩斑斕的玻璃糖,一只手貼著夏棉的臉頰,手心里握著夏棉的手掌。 夏棉的唇瓣很軟,眼淚沾濕了他的唇瓣,嘗起來又甜又涼,混合著淡淡的酒精味,讓人輕易地沉迷暈眩。 林岑朗滿意地不斷加深這個吻。 他吮吸他圓潤小巧的唇珠,廝磨他飽滿細膩的唇瓣,追逐他柔軟甜蜜的唇舌,就連一顆顆貝齒,都被他一一舔過。 在這一點點的親密中,林岑朗越來越確定,他是喜歡夏棉的。 是想親吻他,愛撫他,標記他,和他糾纏不清的那種喜歡。 這種喜歡始于什么時候,他自己也不清楚。 許是此刻他灼灼的注視和guntang的淚水。 許是那時他伸手和他要眉梢上的星星。 許是他仰頭飲下了一盞清酒,而晚風灌滿了他的飄飄云袖。 許是他低頭忙碌著柴米油鹽,攜來了人間煙火和滋味聲色。 許是他晃神時懵懵懂懂地撞上了他的背。 許是他聽話時柔順乖巧地送上了一餐飯。 許是他天生善良心軟,救了他又溫言軟語地規勸。 許是他從來堅強勇敢,愛一個人的姿態不計代價,熱烈熾盛而無懼無畏。 許是他冷時高高在上,笑時明媚如花。 林岑朗的腦海劃過了許多凌亂無序的片段,卻又真正想不起任何事情,他緊緊抓著夏棉,已經把他擠到了角落里圈著,電梯門已經開開合合了很多次,guntang的Alpha信息素如巖漿過境一般侵占了大片的領地,強烈地暗示著其他人不要擅自靠近這片區域。 “夏棉?!?/br> “棉棉?!?/br> “棉棉……” 他一邊深深淺淺地吻他,一邊含糊不清地低聲喚他,一聲比一聲纏綿。 像誰曾經做過的那樣,像誰曾經聽過的那樣。 夏棉一開始懵懵懂懂地,沒有任何反應,漸漸地,他閉上了眼睛,只有淚水越流越多,它們有的沾濕了林岑朗的臉頰,有的被帶入濕熱的口腔,有的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他胸前的那枚金屬彈殼上。 在他朦朧模糊的視野里,江雪墨為他受了傷,收下了他的玻璃糖。 俞驍失望地離開了,與別人手牽手走進了殿堂。 而他哭著親吻著幻象,做著可悲可憐的僥幸而昂貴的奢望。 這樣,是最好的結局。 林岑朗感覺到懷里的人在軟綿綿地往下滑,他終于戀戀不舍地退出來,把人抱回了房間。 夏棉的眼睛哭得通紅,薄薄的眼皮腫成了水蜜桃,連同那雙紅腫不堪的唇瓣,看起來像是飽受欺凌。 此刻他躺在床上,眉頭蹙起一個小駝峰,眼淚還在源源不斷地滾落,眼瞼下面兩片不算淺淡的烏青,看著倦怠又可憐。 林岑朗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慢慢揩去他臉上的水痕,抬起他那只受了傷的手細細密密地親吻,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下次哭也不會放過你了,知道了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