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破鏡
12.破鏡 男老師被他劃破了一只手,血的氣息讓穆瀾加重了暴虐的念頭。燈光閃爍,人影憧憧,腦缺氧的錯覺導致他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身后有人拽住他肩膀,他回過頭,看不清是誰,只有一道一道扭曲的影子。 霽巖不見了,穆瀾一時顧不得其他,慌神環顧四周想去找人,卻被拉著脫不開身。他暴躁地甩開,對方不依不饒,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手指交纏本應該是繾綣柔情的。 但是卻有血從兩人的手指間流下,猩紅濺在少年青澀白皙的脖頸上,像盛開的、血色的花,花瓣的邊緣卻順著曲線滑下去,轉瞬間花枯萎成一道傷疤。 皮rou被割裂的痛稍稍讓人清醒,穆瀾被猩紅刺痛了眼,猙獰的神色立刻變為驚恐,他手中兇器對準的分明是霽巖的脖子,尖端與柔軟的動脈只差一兩毫米的距離。 他僵硬著緩緩放開手,慘白著臉從少年身上爬起來、退后。玻璃片邊緣仍扎在霽巖的手中,對方也坐起身,一邊忍痛拔掉碎片,一邊警惕地注視著他。 “你怎么突然攻擊我?” 少年的眼神幾乎刺傷穆瀾的心,他張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 霽巖看了眼血手模糊的左手,已然疼到麻木,剛才的狀況甚至可以用驚險形容,穆瀾失控般無差別襲擊,若不是他力氣比對方大,玻璃大約已經插進他脖子里。但他看到穆瀾手上同樣血淋淋的傷口,話到嘴邊的質問不覺變了措辭,“疼不疼?” 沒想到都這種情況了,對方竟然還會下意識關心自己,穆瀾凌亂的心頓時碎成粉末,他甚至考慮再次拾起玻璃刺自己一刀,以解恨。 霽巖沒精力察覺穆瀾跌到谷底的情緒,他眼前晃得厲害,自方才起和男人廝打時就產生的暈眩感一直揮之不去,后腦陣痛,他用另一只沒受傷的手摸了摸,發覺也有血跡。 穆瀾顯然也看到了,如同被燙傷一般轉開視線。他握緊拳,強忍著不適開口:“對不起,我先送你去醫務室?!?/br> 鬧騰了一個晚自習,班主任接到消息火速趕過來,將穆瀾再次找回辦公室。早在他和霽巖拉扯間那男老師已經翻窗跑了,因此所有人都認為是他和霽巖兩人在辦公室打架斗毆。 行為太過惡劣,若不是顧及穆瀾家里,班主任險些控制不住報警。穆瀾不想把霽巖受猥褻的真相公之于眾,也沒心情解釋,于是默認了這件事。至于那個男人,今晚過后,他有的是辦法讓人生不如死。 穆瀾沉默著聽班主任打電話給他爸,結束后又喋喋不休地囑咐,直到窗外飄雪時才放走他。廊上空無一人,他麻木地走著,背后濕黏的冷汗經冷風一吹,凍得人脊柱都在打顫,鼻尖縈繞著輕微的血腥味,然后他看到了本應躺在醫務室的少年等在路燈下。 少年霽巖安靜的側臉與趙弋漸漸疊在一起。 穆瀾回過神,伏在男孩身上的男人已被他揪著后領摔至一邊,周圍的人瞧他瘋魔一般跨著臉色,以為這是個發瘋的癮君子,紛紛退開。穆瀾脫掉外套快速裹在趙弋身上,然后緊緊擁住他。 “阿巖……”他啞著聲重復這個名字。 年少時對霽巖無意的傷害幾乎成為他刻骨的心魔,他一方面想靠近他,控制不住地占有他,一方面又恐懼自己會害死他。他克制不了愛意,也無法阻止滋生的懼怕,所以只能矛盾地留在霽巖身邊。 從不說愛,也從不說病。 就在他如同囈語般陷入短暫的幻覺時,趙弋突然一把推開他,挺身擋到他身后。玻璃酒瓶砸碎在男孩額邊,溫熱的血液頃刻濺上穆瀾的側臉,他回過頭,楞楞地看著對方軟綿綿地彎下身子,一動不動歪倒在自己腳邊。 霽巖一晚上心神不寧,他提前退出應酬,不斷撥穆瀾的電話,卻無人接聽。等他開車即將到家時,穆瀾的電話才姍姍來遲。 “喂?!?/br> 霽巖松了口氣,“我馬上到家。你在哪邊?” “我在市醫院?!?/br> 霽巖擰起眉,當即掉頭,“哪不舒服?” 輪胎摩擦的聲音大到穆瀾這邊都聽得一清二楚,“不是我?!彼竽蟊橇?,閉上眼呼出口氣,再睜開眼時,眼底一片冷漠,“我今晚在國豪玩過了,傷了一個小孩,現在人在ICU里搶救?!?/br> 對面沉默了足有一分鐘,半響沉聲問:“穆瀾,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說的那樣?!蹦聻懛鏊幤?,他的手指有些抖,不小心多倒出幾粒,只好再一顆一顆扔回去,最后留下一粒卷在舌頭里含著,活似含著吊命的人參,“我太累了,你來了再說?!?/br> 霽巖趕到時正看到穆瀾身著單薄的毛衣蜷坐在ICU病房門口的椅子上,他的頭微微垂著,分不清是清醒還是睡著。霽巖越靠近,便越能嗅到對方周身濃重的血腥與煙酒氣,仔細看身上沒有大礙。 待走到穆瀾的面前,對方似有感應,微微抬起頭,目光渙散的望向他,霽巖不能再熟悉這充斥著依賴的神色。他嘆了口氣微微伸出雙手,對方立刻想抬手鉆進他懷里,“阿……” 然而指尖尚未碰觸,ICU的病房打開,醫生從里面走出。 “誰是病人家屬?” 穆瀾驚醒一般收回手,站起來與穆瀾擦肩而過,“是我?!彼讨澈罂氨缺獾膹娏夷抗?,等醫生囑托完才回頭。 “家屬?” 穆瀾毫不懷疑霽巖已經在磨牙了,看著對方風雨欲來的俊臉,他心頭有些好笑,但很快又笑不出。 “只是暫時?!彼瓜卵?,漫不經心地說,“總不能把人玩壞了,還放著不管吧?!?/br> “穆瀾!”霽巖壓低了聲,兩步上前揪住他領子,由于身量高,穆瀾幾乎被拎得墊起腳。對方像頭暴怒至極的獅子,近在咫尺的濃密眼睫卻在微微顫抖,眼底分明是不信。 指甲不覺摳進rou里,穆瀾仍然平穩道:“他叫趙弋,留的長發,長得很漂亮,和你小時候有些像?!毙α诵?,接著湊近穆瀾的耳邊,輕聲說:“但是沒有女人的逼?!?/br> 如同被打了一巴掌,霽巖堅硬的目光霎時裂開一道縫隙,漸漸變為不可置信。 穆瀾何時見過對方失態成這樣,那一刻肺部像是漏了個孔,痛得他無法呼吸,緩了口氣,強扯著笑繼續說:“霽巖,實話告訴你,我其實早膩了。你出差的時候我就見過他,我……” “閉嘴!”霽巖冷著聲打斷他,閉了閉眼,松開揪著領子的手。穆瀾以為他厭惡至極,不想同自己說話,臉色不由蒼白。誰知霽巖再次握住他的手,看臉色依然怒火中燒,口中卻說:“跟我回去?!?/br> 說著就拉他走。 穆瀾恍惚著被牽出醫院門,半響才找回魂,立刻甩掉他手。 “你走吧,我不回去?!倍ǘㄐ纳?,他又說,“我不會回去了?!闭f完他根本不敢看霽巖的臉色,幾乎是逃也般返回醫院,邊走邊去摸口袋里的藥瓶,但手抖的厲害,死活拿不穩,事實上他渾身上下都冷得顫抖。 這時有人用毛呢外套從身后將他裹住,穆瀾來不及回味殘留的體溫,整個人突然被掐著腰抱起,天旋地轉后被扛在肩上。 “……” “——你!”穆瀾一時驚得吸岔了氣,險些把自己嗆死,他恨恨錘了一下霽巖的胸膛,氣得不管不顧破口大罵,“你他媽有病嗎霽巖!給老子放開!老子剛說的意思你沒聽懂嗎?我他媽的要跟你分手!聽到了沒,分手!” 霽巖聽不得這倆字,咬牙切齒道:“不準說話!” 聞言穆瀾逆反的脾氣上來了,掙扎得更厲害:“你以為你是誰!管得著我,老子愛說什么說什么!你他媽放開老子!” 扛著一個胡亂撲騰的成年男性已經夠霽巖吃不消了,偏生這人還搞言語破防,他火氣再抑制不住,陰森著語氣一字一頓:“我是你男人?!?/br> 穆瀾臉色“唰”得一下通紅,嘴唇囁嚅了半響,最終干干巴巴道,“現在不是了,我們分手?!?/br> 霽巖停下腳步,穆瀾掛在他肩上,看不到他表情,心里有些忐忑。 “為什么?”他似乎難以接受,一向冷靜偏涼的聲音沙啞起來,“……我們在一起,一直很好?!?/br> 穆瀾沉默地盯著錚亮的瓷磚地,那執著的勁如同要用目光將其鑿個洞。 等不到他的回應,霽巖便緩緩將人放下,筆挺的外套已經被弄得皺皺巴巴,他理了理領口,將穆瀾裹得更嚴實,問:“今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穆瀾張口就道:“我在國豪玩……” 霽巖忍無可忍捂住他嘴,終于紅了眼睛:“五年前你拋下我一次,現在又不想要我了?” 穆瀾心頭一震,認識霽巖這么久,他頭一次看見對方通紅著眼,濕潤在細長的眼尾搖搖欲墜。他的阿巖情緒穩定到近乎冷漠,即使擁有與常人不同的畸形身軀,也從沒有動搖過自己的驕傲。 穆瀾慌了神,“我……”他想說不是,余光卻瞥到滾落在不遠處的藥瓶,估計是剛才兩人拉扯時跌落的。 少年霽巖脖頸盛開的血花、趙弋癱倒在血泊中的軀體,接二連三出現在眼前,刺傷穆瀾的瞳孔。他不想重蹈覆轍,更怕再次見到霽巖警惕驚疑的眼神。 他不想成為霽巖眼中的怪物。 穆麒是這時候來的。高大的男人身邊帶著幾個人,一下車就徑直走到穆瀾身邊,一言不發把人從霽巖面前拽走,周圍的人自發阻擋在霽巖和他們之間。 穆瀾幾乎是被拖著往前行,麻木地邁著步子,穆麒用力將人拖向車里,沉聲說:“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在國豪做了什么?你差點把一個人眼睛戳瞎!” 身上披的衣服掉在地上,穆瀾下意識撿起,嗅到頂上冷冽的香。 崩潰只在一瞬間。 他已經聽不進去他哥在說什么了,慌忙扭頭尋找霽巖的身影。只見對方被制在后方,一眨不眨盯著他,見他回頭,霽巖下意識想向這邊走,然而被限制了動作。 穆瀾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坐進車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