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花燈
下課鈴響起的時候,一班的班主任正好說完最后一句話。謝引棠他們自返校起已經連上了六天課了,他本是撐著下巴在思考晚自習怎么溜出去給段照松過生日,沒想到文老師在下課前的最后五分鐘宣布了今晚放假。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時,謝引棠還在回想著文老師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仿佛他那一點小心思就被這個年逾花甲的小老頭看穿了似的。 “好好珍惜最后的時間,不要讓自己后悔。不過今晚元宵節,學校也是考慮到你們的辛苦,破例免了今天的晚自習。好好過節,注意安全?!蔽睦蠋熗高^厚如瓶底的鏡片掃視了一圈端坐在堂下的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最后落在了謝引棠的臉上,眼底的笑意很淡。 謝引棠利索地把書包里的東西換好,鎖了門就去給宿管打招呼了,“徐爺爺,我今晚回家睡,晚上不用給我留門啦?!彼L得乖巧,嘴也甜,給老徐塞了幾包煙以后即便有時回得晚了也不會被斥責些什么。 今晚城西時代廣場有花燈展,謝引棠早幾天前就計劃好了和段照松的約會。他手背到身后掂了掂書包,愉快地揚起嘴角。 陳波雖然被段照松準了長假,倒也沒真的好意思在老家賴到正月十六再過來,謝引棠開學沒兩天他也復工了,還好奇這人怎么來得比過年之前還勤。 “小謝你又逃晚自習!”陳波看了眼墻上的掛鐘,朝剛進門的少年大聲道。 “沒逃,老師給放的?!?/br> 段照松剛剛把吹風機摁掉,聞聲回過頭便看到謝引棠站在前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趕緊扯掉了客人肩頭的隔水毛巾,讓陳波領著人去結賬了。 謝引棠等人走了以后才不高興地撅撅嘴,嘟囔著,“不是正月里剪頭會死舅舅嗎?怎么你這里天天這么多生意?”過生日也要做生意,就那么缺錢??!謝引棠很不滿。 “你個城里人還挺迷信呢?哈哈?!标惒ńo謝引棠倒了杯水,又坐回沙發上看電視了。 段照松笑著揉了揉謝引棠的頭發,“沒有剪,只是過來做個燙后焗油?!泵慨斢信钥腿松祥T來找他,謝引棠看到了都會不高興。他在陳波看不見的地方捏了捏少年的手,低聲問道,“要不要給你洗一下?” 謝引棠搖頭,皺著鼻子對段照松說想去看花燈展,正好外面天也黑了,肯定比白天更好看。 “段叔你們要出去?”陳波聞言回頭看向老板,謝引棠抬手摸了摸鼻子,把臉偏向一邊。 段照松看了看謝引棠又看了看陳波,元宵花燈會,謝引棠想去他自然會帶他去,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介意自己多帶一個陳波。畢竟家鄉遠在千里之外,團圓的日子讓陳波一個小孩看店,他總也有些于心不忍。 謝引棠似是也看出了段照松的猶豫,咬了咬唇正打算邀陳波一同去,卻先被打斷了。陳波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笑著,“段叔,那你今天不做生意了,我晚上可不可以出去玩一下?這附近開了個電腦室,我想去打幾盤紅警?!?/br> 少年心性直率單純,陳波不會覺得一個人過節有什么不好,也許根本沒把元宵節當回事兒,能打游戲消遣反而還正中下懷。得知他不會跟著,謝引棠倒是松了口氣。 三人在理發店門口分別,看著陳波逐漸遠去的背影,謝引棠勾唇挽住了段照松的胳膊,“還好電燈泡沒跟著,不然待會兒你親我都不方便了?!闭f著踮腳吻了吻男人的臉頰,看對方急忙朝四周環視的樣子在心里偷樂,“把相機帶上吧,晚一點我們多拍幾張?!?/br> * 不到八點的街道還算熱鬧,每年的元宵花燈展跟重陽節的菊展一樣是清州市的特色。改革開放以來城市經濟全面發展,雖說各家各戶基本能擁有自己的電視機,不必再湊在大院里拉幕布投影看聯歡晚會,但在元宵這樣的日子里,大家更愿意從家里走出來,看看清州市的日新月異。 越往時代廣場走,人群就變得越發擁擠。足足三米高的兩只面對面拿著燈籠作揖的兔子通體亮著暖黃的光,憨態可掬,被設計成了花燈展的入口。孩子們都喜歡這種有趣的玩意兒,一個個擠在這大門前跟大兔子合影留念。 段照松牢牢地牽著謝引棠,怕他被人群沖散了,“怎么還背著這么大個包出來?重不重,我給你背著吧?”男人低下頭在謝引棠的耳邊略提高了些音量。 謝引棠趕緊雙手護住背包,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里面裝著送你的禮物!待會回去了再給你看,我自己背就好了?!闭f罷又往段照松的身前縮了縮,任對方把自己攏在懷里慢吞吞地走。 他們也像是尋常出門游玩的父子叔侄,完美地融入到周遭的環境之中。謝引棠在熱鬧的十二生肖花燈走廊前等了好久,才等到人群稍稍疏散,他拜托路人幫忙給他和段照松拍合照,在陌生人面前不方便十指緊扣,謝引棠只好靠在段照松的肩頭,甜甜地笑。 廣場上的每一處花燈旁都留下了少年和男人的剪影,以前謝引棠不喜歡來這種人多的地方湊熱鬧,現在卻總是怕時間太瘦指縫太寬,才要多留下一些不會被風一并帶走的回憶。 “還有膠卷嗎?”謝引棠按開了相機的側邊蓋子,取出了印滿他倒影的膠片。 段照松摸了摸衣兜,搖搖頭,“往前走看看吧,前面有零售的小推車,應該有的賣?!?/br> 兩人隨著人潮繼續往廣場的中心走,身邊是不斷嬉鬧著來來往往的小孩子。一個個都揚著明艷活潑的笑臉,手上都拎著一只精致的花燈。 “我也想要一個?!敝x引棠指著一個拿著小雞造型的花燈的小女孩,明明都要成年了,還喜歡這種幼稚的東西。不過段照松縱著他,攬著他的肩往唯一一個掛著燈籠的小攤走去。 “隨便看看啊,有喜歡的可以試戴一下?!崩习迥锏臄偽簧洗蠖喽际堑土男★椘泛兔弊邮痔?,只在推車上面拉了根線,掛著幾只亮著電子燈的小燈籠。 段照松拿起一盒膠卷遞給老板娘,又轉頭看向謝引棠,“喜歡哪一個?” 繩子上掛著的大多是荷花造型的植物花燈,謝引棠沒有看見生肖的款式。他便問老板娘,“有沒有小雞的燈籠?我剛才看到有人拿著,是在你這里買的吧?” “生肖的賣完啦,我老公已經推著車回去了,喏,還剩一個兔子的和一個猴子的,要不要?”老板娘指了指角落里沒按開開關的兩只靜靜躺著的花燈。 今年是兔年,和兔子有關的商品總是會多做一些。謝引棠看著小猴燈籠上有些不對稱的眼睛撅起了嘴,其實兔子花燈的做工近看也挺粗糙的,不過反正兩個都不是他的屬相,他便挑了更可愛的小兔子。 等段照松付完錢后,他領著男人來到了一旁的空地上,身邊是一只光線已經變得黯淡的臟兮兮的小灰兔?!霸倥囊粡埌?,這里有三只兔子?!闭f著按開了花燈底座的開關,半蹲下身一只手放在頭頂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看著鏡頭里的謝引棠眉眼彎彎笑得粲然,段照松也不自覺勾了勾唇,頰邊的酒窩隱在了袖子后面。 等到往回走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十點,街上的行人少了大半。拐進苗慧路,謝引棠指著路邊一輛飄著水汽被人群圍著的推車道,“段叔叔,我餓了,幫我買碗芝麻湯圓吧?!笨此^馬路謝引棠又勾住了他的袖口,“哎,你把鑰匙給我,我先回去把禮物放下在家等你?!?/br> 段照松沒多想,掏出了鑰匙遞過去。謝引棠這一晚確實走了好久的路,待會吃完休息好了,再送他回宿舍也行。 老式平房結構穩固,只是隔音不太好。謝引棠拉開了玄關的燈繩,鄰居家里元宵晚會的背景音便模模糊糊地順著白墻傳了過來。他摘下圍巾脫了外套,搓手哈著氣往段照松的主臥走。 “就知道你不會用……”謝引棠找了半天才從床邊的桌兜里把空調遙控翻出來。雖說走了一晚上身子已經暖了起來,可他看著被他扔在床腳的書包,眼珠子一轉便按開了制暖鍵。 段照松回家的時候發現大門只是虛掩著,客廳里也沒透出光,以為謝引棠是放下東西先回了學校。他拎著還熱乎的芝麻湯圓放在了茶幾上,轉身關門才發現掛在玄關的羽絨服。 男人心下微震,就這么靜靜地站在烏漆抹黑的的大門口。曾經在這間屋子里發生的旖旎情事一瞬間涌進了段照松的腦海,他只敢獨自回憶,所以除夕之后再不許謝引棠晚上過來這里。他小幅度地吞咽了一口,順著水泥地板往臥室看去,底邊的門縫里正透著一絲微亮。 客廳濕冷……謝引棠進屋里暖和暖和也好,他可能找不到空調遙控器在哪兒,對,遙控器被收起來了,得進去給他打開……男人再度拿起茶幾上的湯圓,兜著逐漸加速的心跳一步步往臥室門口走去。 段照松擰開房門,像臘八那晚一樣再次愣在了原地。 一門之隔,屋內溫暖明亮不似黑冷的客廳,面向窗簾站著的謝引棠穿著白紗長裙和高跟鞋,聽到門把響起的聲音便轉過了身。男孩的明眸淺笑晃了段照松的眼,他咬著下唇撥弄了一下裙擺,隨后嘴角咧得更開。柔聲細語便像是化開冬日寒冰的一縷春風,謝引棠朝著段照松展開嫩藕般細白的雙臂,輕聲道,“生日快樂,段叔叔,請拆你的禮物吧?!?/br> 湯圓盒子掉在了地上……